第197章 春三月
陽春三月,青丘。
梨花成片成片盛放,風拂過,一層層波浪翻滾,天邊的夕照煙霞縷縷灑了下來,白色的波浪更添了幾分溢彩,儼然一片綺麗的光景。
是以,入青丘者皆芬芳盈袖,發間衣袂,還沾染了兩三花瓣。
枕雪立在青丘的行宮之外,看着四海八荒的來客,習慣性地揖手迎客,面色平靜而淡然。
忽地,在他再重複這一動作時,一個人捧着禮,走到他的身前,輕聲道:“狐君,好久不見。”
枕雪微微抬眸,面前的人銀髮金衣,甚是貴氣。
他淺淺一笑,雙手接過他遞出的禮物,回道:“公儀大人舟車勞頓,請上座。”
公儀澈微微頷首,轉了轉手中的煙斗,緩步掠過他身旁,而剛沒走出幾步,一縷紅衣突然截住了他,二人仿若久未見的故友一般,相視一笑。
枕雪看着二人的身影,一時恍然。
那日血魔宮之事,都還歷歷在目,不曾想,一晃竟過去這麼久了。
阿風為梨落擋下她那一記攻勢,他的心頭靈血亦順着那些鳳凰翎羽進入到她的體內。從未有人知曉,九尾狐的心頭靈血才是激化七星丹的鑰匙,這股凝神之力恰巧抵了她體內神靈柳木的剝離之力,而血蓮咒印,亦在這兩兩之力中,被一併衝散。
想來,一切也是歪打正着。
枕雪輕輕垂眸,不由得低聲舒了一口氣。
這時,蔚然突然走到他身前,他的額發間凝了不少汗珠,語氣亦有些慍色:“狐君可有看到白朮?”
枕雪搖了搖頭,而後隨意看向了青丘一角。卻不曾想,他這一眼,恰巧看到了屋頂上的白朮。
他的眼睛不覺停了片刻。
而就在此時,蔚然亦循着他的眸光看去。倏地,一個飛身,躍上頂。
“喂,今日好歹是主人的喜事,你不來幫忙便算了,竟還躲在這裏喝酒?”
蔚然踢了踢白朮身旁的酒罈,腳尖剛觸到,便忽地被一雙小手抱了去,蔚然眨了眨眼,又斥道,“還帶梨落一起?!梨落,我們走,別理他!”
說著,蔚然便伸手去拉梨落。
梨落卻搶先一步拉住他的衣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將他按坐了下來:“白朮叔叔說,看熱鬧定要找個好去處,這屋頂之上有酒有月,屋頂之下有對影成雙,自是極好的。”
蔚然一聽,瞥了白朮一眼:“老不正經!”
白朮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壇酒,肆意喝了起來,復又語氣譏誚道:“這就開始命令人了?你看你,眉心都快扭成一團泥巴了,倒還真有幾分像模像樣……怎麼樣?做魔尊的滋味,是不是很威風啊?”
聞言,蔚然的臉唰地紅了一片,又朝白朮看了一眼,垂眸低聲道:“臨危受命罷了……這樣的爛攤子,誰愛當誰當去!”
白朮亦朝着蔚然看去。
血魔宮一事後,天君本欲治罪錦鳶,但誰都看得出來,天君的深意在於藉機吞併魔域。
那個時候,蔚然卻站了出來,以他夜叉族遺孤的身份,面斥天君千年前攻入魔域之過。
他說,既然天君都會犯錯,又何不允魔域新生的機會?
魔域千年來本就烏煙瘴氣,此次一戰更是百廢待興,魔域本是三界之一,魔族更應平等於四海八荒,新的魔域也應由魔族去開創,而神魔之間,也不應只有仇視、鄙夷和爭鬥。
此一席話,在場的神族紛紛汗顏。畢竟他們能站在此處,還多虧了錦鳶暗中相助,再者,青丘和雲夢澤這平日裏水火不容的兩支神族,此刻都鐵了心力保她,見這陣仗,誰也不敢多言半句。
而天君顯然也有些訝異,一是因青丘和雲夢澤之舉,二則,是因為眼前的蔚然。
誰也沒有料到,天君竟真因這番話改變了主意,不僅赦免了錦鳶的罪責,還對魔域放了手。
不過,條件是,要蔚然接手魔域。
但白朮知道,天君這個人精,是看在蔚然意氣風發又年少孤勇,才會這般篤定他管不了魔域,屆時,天界再出手,便是名正言順。
可天君似乎忘了,他本就是夜叉一脈,又是夜叉魔君之子,他那樣的眼神,那樣的魄力,註定了他並非尋常。
想到這裏,白朮不由得笑了笑,伸手遞給蔚然一壇酒,正色道:“你可以的。”
蔚然驀地轉頭看向白朮,愣了愣。
白朮又道:“我相信你說的,魔域一定會有嶄新的未來。”
蔚然怔怔地接過酒罈,白朮趁機拿着自己的那壇碰了碰,瞬間,酒在罈子裏打了個轉,順着邊緣溢了出來。
新月初升,灑落屋檐,二人相視一笑,旋即,痛飲而下。
“白朮叔叔,蔚然哥哥!快看!父君進來了!”
一旁的梨落正縮成個糰子模樣,直直地觀察着水鏡之下,屋內的情況。
蔚然扶了扶額,正想擺手,就一把被白朮拽了過去。
此時,溫曄正邁入了暮澤齋,輕輕關上了屋門。
屋內大紅帷幔,輕紗綢羅,紅燭搖曳,一片喜色,就宛如那日一樣。
他滿心歡喜,他知道她就在裏面等他,但他又莫名有些害怕。他害怕又如那一日般,這一切的美好,突然就在他眼前幻滅,消失不見。
他屏住了呼吸,一時僵在原地,竟有些移不開步子。
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裏面傳了過來,他的眸子瞬間閃了閃。
那聲音在說:“阿風。”
“阿風,是你嗎?”
他剛想回話,她的聲音又傳入耳畔。
“阿風,你就站在那裏。這一次,換我走過來。”
他怔了片刻,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她一襲大紅華服,正抬着頭,定定地看着她。
他竟有些不敢相信,彷彿此前的種種是非恩怨,都不過只是他的大夢一場。
而屋頂上的三人卻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二殿下還杵在那裏幹什麼?還不趕緊抱上去?”白朮道。
“以我對溫曄哥哥的了解,這麼淡定,的確是不應該啊……”蔚然微微點頭附和道。
梨落撅了撅嘴,奶聲道:“父君可真是的,看梨落的!”
霎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風穿堂而過,錦鳶恍覺被誰給推了一下,一個踉蹌跌了前去。
一個懷抱穩穩接住了她。
她微微抬眸,而那雙狐狸眼剛好垂了眸。
即使隔着珠簾,她亦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是她的倒影。
一如初見時一般,他的眼裏從來都只有她一人。
世間的任何光彩爛漫,遠遠比不過這眼中的一瞬。
而時光,便在這一眼對望中,定格成了永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