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17章
盛夏里的天,綠樹成蔭,枝椏成片耷拉着腦袋,相互緊挨着。蟬鳴驟起,打響了寂靜宮圍,聒噪得很。
素清堂內盛着冰,涼氣十足。
晌午的覺總是特別舒爽,唐蓁也沒料到自個兒竟那麼能睡,再睜眼天兒都快擦黑了。
她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自己仍舊睡在宋辭的床榻上,可那位主兒人卻沒了。
唐蓁激靈轉醒,揉了揉頗亂的髮髻,無甚形象地從床榻上爬了下來。許是還沒緩過勁兒來,這腳剛踩地,腿一軟便摔在了地上。
“欸喲。”
內室窗檐邊的軟榻上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唐蓁順着望去,瞧見宋辭好整以暇地半靠在軟榻上。他墨發鬆散,月白中衣外頭隨意披了件錦袍,手持古籍,正挑着眉睨她。
也不知這般盯着她多久了。
唐蓁下意識摸了摸唇角,她沒流口水說胡話吧?
“睡醒了?”
只見唐蓁哭喪着臉,趕緊從地上爬起,俯身跪地。
“殿下……殿下恕罪,是奴婢一時貪覺,竟睡著了……”
說著她還抬眸,瞥了他一眼,“殿下怎的也不喚醒奴婢呢……”
宋辭將手中的古籍闔上,冷哂道:
“照你這樣說,倒是孤的過錯了?”
唐蓁哪敢說,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宋辭起身,走到她跟前。
睥睨着看了她一會兒,半晌后只抬手拿古籍敲了敲她的腦袋。
“傳膳。”
唐蓁原以為今兒個自己鐵定要挨罰,沒成想宋辭竟沒多說,便就此揭了過去。
膳房上的大多是宋辭喜歡的菜色,唐蓁同李良德一塊兒順了順,便開始給他布菜。
“先給殿下盛碗湯,怕是這中午的酒呀還沒醒透呢。”李良德道。
唐蓁離得那道湯更近,便“噯”了一聲,拿起瓷碗勺了起來。
剛從膳房端來的熱湯,自是在爐子上煨了許久,眼下仍燙得緊。
因着先頭遭沈承微那一陣磋磨,唐蓁手上已是被燙得起了三兩個水泡,這會兒子遇熱更是鑽心尖兒的疼。
“嘶。”
她下意識將瓷碗擱在桌上,吹了吹手,做完才覺着不妥。
這番動作到底是引得宋辭和李良德皆偏過頭來看她。
宋辭放下木箸,臉色嘲弄,“怎的,這覺睡得連手都不禁用了?”
“沒,是奴婢手笨,殿下請用。”
唐蓁忍着痛將湯碗遞給他,又若無其事地替他捻菜。只她那手抖得如篩糠一般,任誰瞧了不多看上兩眼。
“喲,這手是怎麼了,要不要老奴傳太醫來瞧瞧呀?”
殿下對這唐蓁,雖談不上喜歡,終歸是不抵觸的,甚至還有幾分興趣。
李良德最是懂得揣摩宋辭的心思,加之唐蓁素來乖巧懂事,也甚是討喜,順水推舟賣個人情兒總歸是不虧。
唐蓁聽着擺擺手,“一點兒小傷,用不着勞煩太醫。”
小姑娘除了這張臉,其他地方都生得挑不出毛病。
一雙手白皙纖細,宛若柔荑,乍看絲毫瞧不出這是雙奴才的手,不知道的還當是個京中閨秀。
宋辭神色定了定,頗有些嫌棄地道:
“下去,孤瞧着都沒了胃口。”
唐蓁愣了愣,心裏頭頓覺委屈。
她到底不過十六,自小就是被誇着長大的,若不是家族傾覆,何故在此受這等罪。
還不是因着他後院兒里的人爭風吃醋,連帶着她一個小小的婢女都能成了別人的眼中釘。
唐蓁心頭憋着氣兒,便也沒吭聲,只朝着宋辭福了福身,便轉頭走了。
李良德布菜的手倏停,只覺着這殿下是真不會疼人。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殿下這是心疼唐蓁的手,怕累得她傷情更重,嘴上卻偏生還說的難聽。
“殿下怎的不好好同她說,非得把人給氣走了?”
宋辭不以為然挑眉,“你想說什麼?”
李良德聞言卻是訕訕一笑,不敢再去戳破他。
許是晌午的酒還沒醒,又或是整了這麼一出,宋辭無甚胃口,抬頭示意李良德別折騰了。
“殿下胃口不佳,要不讓膳房取些烏梅汁來開開胃?”
男人起身,擺擺手。
原打算直接回正殿看摺子,剛邁出步子,又頓了頓。
“你去問問,她這手是怎麼了,明天還能不能當值了?”
說完他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瞥了李良德一眼,又解釋道:
“她這手若是廢了,何人來伺候孤?”
李良德忍笑,垂首應“是”。
待宋辭走到外頭,他才忍不住笑出聲。
還說不是關心人家。
且說這頭,唐蓁被攆了出去,也沒回耳房,只去了後院兒的井邊,搖了一桶水上來,徑直將手浸了進去。
手上的痛感瞬間被井水沖淡,她這才緩緩舒了口氣。
眼下她在東宮,除了要面對陰晴不定的宋辭外,旁的倒也還好。桃夭待在月歆宮,才是讓她一百個不放心。
今日她雖應了沈承微,幫她留意殿下的一舉一動,可這到底不是長久之策,遲早有一天宋辭會把她揪出來的。
屆時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罵她吃裏扒外。
她還是得想想法子,將桃夭從沈承微那兒要出來才好。
可她自個兒還沒個着落,又怎麼救桃夭呢?
越想越是愁容,唐蓁嘆口氣,將桶里的水倒掉,這才回了耳房。
因着耳房連接正殿內室,宋辭那兒一有吩咐她便得去,唐蓁就連睡前也不敢凈面,只稍稍洗漱一下便上了塌。
宋辭今夜似乎回來的挺早。
唐蓁能聽見凈房的水聲。
原先剛搬來這兒,她很是不習慣。每每聽到凈室內有動靜,她自個兒都忍不住羞紅了臉。
可這一回兩回的,也就那麼回事兒了。
凈室裏頭沒了聲兒,宋辭許就上了塌,唐蓁便也準備着熄幾盞燈,好結束這一天的忙碌。
等了片刻,那頭硬是沒動作,惹得唐蓁也不敢動。
半晌,才隱隱傳來腳步聲,聽着音兒像是往這頭來。
果然,男人的腳步聲就停在耳房那扇可有可無的門后。
“唐蓁。”宋辭低聲喚道。
唐蓁從塌上起身,將宮裝披在身上,這才往門前挪。
“殿下有何吩咐?”
“開門。”
唐蓁思忖幾秒,到底還是乖乖開了門。
她的青絲已經泄下,這會兒子穿着中衣,模樣乖乖巧巧的,手還捏着碧綠色宮裝的襟邊,一雙鹿眸閃着水光,直勾勾地盯着男人望。
“孤方才在塌上摸着罐藥膏,不知何時落下的,你替孤收着。”
說罷他也沒等唐蓁反應,便將一罐子瓷瓶扔進了她懷裏。
又不經意垂眸看了她一眼。
只覺着這背着光瞧,怎的還比白日裏好看些了?
宋辭下意識眨眨眼,轉身道:“孤睡了。”
唐蓁望着他的背影怔忡片刻,關上門回到塌上,打開他給的瓷罐,低頭聞了聞。
這軟膏沁着清香,似是有鎮痛消毒之功效。她取了些抹在手上,不消片刻那幾處發燙的地方頓時清涼涼的,舒服極了。
唐蓁笑了笑。
不知為何,方才心裏頭那些個陰霾倏地一掃而空。
殿下,好似也沒她想的那般難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