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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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着頭,跪坐在擦拭得反光發亮的木製地板上,雙腳的腳心交疊,這過於正式的跪坐姿勢讓我覺得腰部以下發麻。
“沙也加,試着用劍攻擊我。”
頭頂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抬起頭時視線內出現了一雙白色的足袋,出現在我面前的穿着劍道服的男人微微皺眉,不耐煩地咂嘴然後向我伸出手。
“該不會是跪坐太久,腿麻得站都站不起來吧。”
像是被無形的操控玩偶的絲線牽扯着。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是感受到指尖抵住光滑而略顯冰涼的地板,隨後借力站了起來,無視了對方伸出的手。
我目視前方,看着這個男人。
他的樣貌和我有幾分相似,但散發著令人戰慄的危險氣息,像一匹狼,過長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了額頭增加了一份陰翳感。
“揮劍吧。”他對我說道。
被用於切磋的武器並非尋常道場所用的木劍,而是用玉鋼鍛造而成的打刀,鋒利的刀身散發冰冷的刀光。
刀光、血影、碰撞時的刀聲。
刀身因為格擋而產生的震顫傳到手臂。
提線木偶一般的我感受到刀鋒劃破肌膚刺入血肉的痛感,置身於二十一世紀的道場,此刻的對打卻是見血見肉的廝殺。
不,更準確地說是單方面的虐殺,而被壓制在下風的人顯然是我。
然而飛濺而出猶如被撕碎揚飛玫瑰花瓣的血液卻在落地前返回,如同電影中的逆時效果,就連猙獰的露出白骨的傷口也在片刻后恢復原狀。
最後以力竭倒地結束。
那個人偶爾會垂眉收斂身上的戾氣和嘲弄的笑容,展現身為年長者的可靠一面,但總是一瞬即逝。
而那些叮囑般的絮語,也在夢中變得支離破碎。
“如果不能變強,就只能淪為他人的工具……要狡猾一點,不然就會被欺騙……”
“睜開眼睛,沙也加。”
……
“睜開眼睛,醒一醒。”
鼻子被捏住了,我條件反射地伸出手狠狠在甚爾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划痕,然後翻了個身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糟糕透了,身上的睡衣上有大片的水漬,臉頰上黏糊糊的也都是汗水,睫毛因此粘在了一起。
大約從一個星期前開始,夜晚與夢魘總是同時降臨。
那些夢並不相同,出現在我面前的有時是那個面容與我有幾分相似的男人,有時是醜陋而且發出嘶吼的怪物。
唯一不變的是,戰鬥中無論怎麼受傷最後都會奇迹般恢復的身軀。
噩夢所給予我的恐懼,從來不是受傷的疼痛,我所恐懼的是擁有再生能力的怪物一般的“我”。
“看你做噩夢,好心把你叫醒,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甚爾打開了床頭燈,向我展示他手臂上的剛剛被我抓出來的紅痕。
緊實的手臂肌肉上,那道紅痕幾乎看不見,但甚爾的語氣彷彿他受了多嚴重的傷似的,猶如主動跑大馬路上被車撞還要訛人的老太太。
“捏鼻子可不是叫醒別人的正確方式。”
捏鼻子這種惡劣的行為,簡直是小學生行徑!
少女漫畫裏面,男主角的叫醒方式要麼是耳邊的溫柔情話,要麼是落在唇邊的輕吻。
但我的人生不是少女漫畫。
“沒辦法吧,剛剛怎麼喊都叫不醒你。”
“一邊做噩夢一邊哭,我都有些被嚇到了。”
“喊了好幾次,本來都打算把你直接踹下床,稍微感受到了良知的呼喚,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捏鼻子的方式。”
不要解釋了,越抹越黑了啊。
這傢伙,居然還想過把我踹下床。
硬了,拳頭硬了。
經過甚爾這一番插科打諢,夢魘襲來時的不安,那猶如站在懸崖邊緣的恐懼感已經消失了大半。
只是睡意也隨着消散了。
凌晨四點,安靜到狗都不吠叫的時間點。
我睜着眼睛,完全睡不着,翻來覆去。
一旁的甚爾似乎睡著了,聽着他平穩的呼吸聲,我眨了眨眼,經過一番好不糾結的心理活動后決定報復他剛剛的行為。
小心翼翼地從床上坐起來,移動身子,然後翻身坐在甚爾的腰上。
低下頭,藉助窗外路燈隔着窗帘照入屋內的微弱亮光,準確地捏住了他的鼻子。
下一秒視線內天翻地轉,後腦勺撞到床頭的悶響和痛感將我最後的一絲睡意驅逐乾淨。
這時候,甚爾打開床頭燈,笑着說了句毫無誠意的道歉話,然後又說“是你先惡作劇的”,把責任又推到了我頭上。
“怎麼辦?睡不着了。”我說道。
“啊……其實我也不太困。”
甚爾俯下身,在逐漸縮小的距離中,我感受到了逐漸加快的心跳,空氣因為對方發散的荷爾蒙而變得曖昧粘稠,讓人呼吸困難。
我微微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然後用目光一遍遍地描摹他的鼻樑以及唇角的疤痕。
然後用手肘撐住,微微起身在他耳邊說:“那就做一點能讓我們困起來的事情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啊,怎麼每次都是你積極主動,現在回想起來,感覺有點不爽。”
我的鼻子又被捏住了,還被甚爾惡意地擰了擰。
“甚爾,莫非心底的某處還存在男人的自尊心之類的東西……那我把剛剛那句話撤回,換你來說。”
“做一點能讓我們困起來的事情吧——你不要笑啊。”
“沒辦法啊,明明是很色的話,現在聽到只覺得很好笑,甚爾也在笑——嗯,不要……那麼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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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之前也有這種情況,但現在更嚴重了。
每次結束后,沙也加都喜歡纏着他,像是要取暖的小動物。
做完之後幫沙也加清洗身體,換上乾淨柔軟的睡衣后,她也不會立刻睡着,只是一副懨懨的樣子微微眯着眼睛。
當他靠近時,沙也加就會湊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簡單地抱住。
大概是進入了某種依戀的狀態,又像是尋求缺失的溫度,將伏黑甚爾當成大型的暖呼呼的抱枕。
皮膚貼着皮膚,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以這種方式相擁入眠,過不了多久沙也加就會睡着。
獨留伏黑甚爾在黑暗中睜着眼睛。
剛剛接吻時,沙也加在他後背撓了一下,然後將他踢開。
沙也加因為接連兩天吃披薩,上火導致口腔內長了潰瘍,拒絕了親吻。
不死術士長了口腔潰瘍,簡直就像是低級冷笑話。
然後又覺得這句話略顯刺耳,就像一根閃着銀光的尖針刺破了此刻充盈胸膛的陌生又久違的幸福感,明晃晃地告訴他——
這裏並非現實世界,是虛構的終將崩塌的夢境。
他喚醒了被夢魘糾纏的沙也加,而他何嘗不是被困在夢境中的人,只不過他身處的是美夢因而不願醒來。
這裏的沙也加沒有術式,被書頁劃破的手指包着創可貼,被他惡意留下痕迹的鎖骨要一兩天才能恢復。
或許這也是她的願望,畢竟這是基於羽原沙也加的靈魂構造的世界。
但是,正因為是夢,總會有醒來的一天。
……
伏黑甚爾將他收集的沙也加的靈魂碎片裝在一個玻璃瓶中,散發微光的塑料星星已經快到瓶頸的位置了,看來很快就要集齊所有碎片了。
他搖晃那個瓶子,聽到了裏面的星星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明明是塑料卻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響。
“我在一本詩集裏發現了這個。”
聽到沙也加的聲音后,他立刻將那個瓶子放回到抽屜里,倒也不用偽裝,一般情況下他都是那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沙也加小跑到他面前,向他展示了手裏的兩張招待券。
“周末去的話,從東京到青森的八甲田,坐JR線也就四個小時左右吧。”
後面的話,伏黑甚爾沒有仔細聽。
“……今年冬天去青森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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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專結界在檢測到未經登記的咒力后,發出警報。
實力甚至達不到三級的咒靈,隨便派一年級的學生都可以簡單解決,但因為交流會的緣故學生沒辦法抽身,於是夏油傑主動向樂岩寺校長請纓。
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想隨便走走透透氣。
從高專畢業原本想留校任職的夏油傑,因為各種原因以及上層的利益權衡后被任命為京都校的教師,父母都喜笑顏開地說這份工作又穩定又不大繁忙,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祓除咒靈和教書育人,順帶處理青春期小鬼的心理問題是多麼煩人的工作。
偶爾同窗會,夏油傑小酌幾杯說了幾句當老師的不易后,咣咣咣灌了四瓶可爾必思兌草莓牛奶的五條悟嬉皮笑臉地說——
“欸——傑好沒用哦,我就從來不抱怨學生欸,果然本大爺(ore)才是一流教師。”
原來喝可爾必思兌草莓酸奶也能喝醉,畢業之後就改掉的自稱又換了回來。
他也知道五條悟從來不為教育工作發愁。
畢竟這人根本沒有認真教書,當年他考教資、硝子備考醫師執照,五條悟不甘示弱地自製了教師上崗證書,當上老師后也是日日摸魚。
“咒靈……”夏油傑在東京校的校門口看到了一個坐在台階上的男人。
觸髮結界的是攀在他背上的咒靈,無數塗著艷麗口紅的嘴長在咒靈身上,喃喃地傾吐愛意又怨恨地抱怨男人的無情。
是這種類型的咒靈啊,對人的威脅不大,只是會讓人接連不斷地遇到倒霉事情。
產生於對負心漢的負面情緒的咒靈,夏油傑偶爾看到但很少出手相助,畢竟玩弄別人感情的傢伙還是得接受報應才好。
不過,因為對方出現在高專門口,他還是默不作聲地代為祓除了。
坐在台階上的男子站起身來,轉身看向夏油傑。
確實長了一張能讓女人為之傾倒的臉,只不過因為受傷纏了繃帶所以俊美程度削弱了幾分。
“如果你是想來高專尋求幫助,我剛剛已經將咒靈祓除了。”
“咒靈?怪不得最近怎麼倒霉。雖然這不是我來這裏的目的,但還是非常感謝您。”
“嗯?你不是為了祓除咒靈而來,那是有什麼別的事情嗎?”
沒有六眼也能一眼看過去確認面前站着的是個普通人,仔細分辨對方說話的語調和口音,可以判斷日語並非他的母語,但這並不重要。
毫無威脅性,對於夏油傑而言不過是輕輕動手,召喚咒靈就能殺死的弱小存在。
對方腳下的馬丁靴在踏上樓梯時,鞋跟和石階碰撞發出聲響。
“請問您認識夏油傑嗎?有人希望我找到他,然後讓他幫助我找到一位叫冥冥的女士。”
對話時れる、られる用得那麼完美,敬語刻煙吸肺,但在夏油傑聽來還是覺得這個男人說話帶着骨子裏的輕浮和隨意。
即使口頭上說著“您”,但毫無敬意,只是機械式語言學習附帶的產物。
“羽原沙也加讓我來這裏,準確地說,是三年前的沙也加讓我在今天來這裏。”
夏油傑停下腦子裏對這個男人的揣測,輕笑了一聲。
很好,加上之前的伏黑甚爾,這又是沙也加在哪個垃圾桶撿到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