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4、
正在他們談話間，庄憫突然聽到手術室深處傳來奇怪的聲響，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撞擊的聲音。他探頭想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母親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想法。
“憫憫，楚迎應該已經被你的父親們帶走了吧？”
庄憫的心思被打斷，他回道：“是的母親，父親說要好好治療楚迎。”
“但是有一點好奇怪，父親檢查楚迎瞳孔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瞳孔居然泛着淡藍色的光芒，她的眼睛明明是深棕色的啊。”
“她已經變異了。”
“什麼？！”
庄憫第一反應就是楚迎變成那種只知道捕食的怪物了，但隨即一想，母親說的應該是楚迎成為異變者了。
“你之前說的楚迎渾身疼痛其實也是變異前的徵兆，這是異變者的身體在重塑，機能變得更強大，隨之而來的便是身體的劇烈疼痛。她的瞳孔變藍，是因為她成為了速度異變者，簡單來說，就是速度會遠遠超過正常人類，是非常敏捷的種類，在對抗獵食者的過程中會非常有利。”
庄憫迅速抓住了她話語中的關鍵詞，對抗獵食者？
“母親，按照您之前說的，基地里只有地下三層有獵食者，還全部都被套上了枷鎖，既然這樣，那麼對抗獵食者……您是說去到基地外面么？”
周揚舒點頭，“是的，所有的異變者都需要去基地外面打獵，以此維持基地最基本的食物供應，但是外面的環境非常嚴苛，冰天雪地的，越來越難找到食物了。”
咚咚——
那種撞擊門板的聲音又一次出現，這次庄憫想忽視都不行了，他看向撞擊聲傳來的位置，又向母親投去疑惑的目光，無聲地詢問她那到底是什麼？
周揚舒咬了咬唇，神色很是掙扎。
聯想到前幾日發生的事情，庄憫腦海中閃現過一個猜測，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驚疑不定。
“母親……那裏面是不是您之前生下的……那個……那個東西？”
他本來想說是不是那個小怪物的，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換了個比較容易接受的說法。
周揚舒驚詫地看着他，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那撞擊聲還在持續，庄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想要去一探究竟。周揚舒立馬攔在他身前，半晌，嘆了口氣說道：
“是的。”
庄憫難以置信，在聽到母親和他說了那麼多關於獵食者的信息，他實在不敢相信母親竟然偷偷藏匿了一個獵食者！獵食者那麼危險，萬一它傷害了母親怎麼辦？！
“您不是說它已經被您殺死了么？您怎麼會……？”
周揚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獵食者是一種野蠻殘忍的生物，即使是剛出生，也不像人類嬰兒那樣脆弱，那樣惹人憐愛。它們具有極強的攻擊力，是徹頭徹尾的怪物。
她原本是打算殺死它的，它打破了她想要做一個正常母親的希望，它在她肚子裏白白呆了一個月，汲取了那麼多營養，卻偏偏變成了那般醜陋的模樣。她本以為……本以為自己能得到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的。
她無比憎惡它，在得知自己生下的又是一個獵食者之後，她第一反應就是她不想看到它，這次她一定要殺死這個怪物。
可是，可是那個小怪物在看到她拿起的手術刀時，竟然顫顫巍巍地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她抱抱。
那個醜陋的小怪物，那個從出生時，就長着利爪的天生的捕食者，竟然，朝她伸出了手。
她微微一愣，但殺意不減，還是果決地朝它的身體扎了下去。在她看來，這不過是獵食者捕食獵物的本能而已，在它眼裏，自己肯定是一塊極其鮮美可口的肉。
小怪物的左臂立馬裂開了一個深深的傷口，它被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刺得不知道怎麼辦，它張大了嘴巴，卻沒有喊出聲，隨後它默默縮起了自己的爪子，悄悄背在身後。
它以為是自己的爪子嚇到母親了，所以小心翼翼地把它們都藏了起來。
它的傷口流了很多血，蜿蜒了一地，但它始終只是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神里全然沒有進食的慾望，周揚舒居然從它的眼裏看出了一絲依賴。
怎麼可能？！
難道這小怪物還殘留着人類的意識么？
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
她在心裏瘋狂否定着自己的猜想，但看着那小怪物單純依賴的眼神，那拿着手術刀的手竟怎麼也落不下去了。
庄憫是她生下的唯一一個正常的孩子，但是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作為一個母親，她其實從來沒有抱過自己的孩子。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手，停在小怪物身前一點的位置，她自虐般地想着，如果小怪物把她當成食物，那麼肯定會撲上來撕咬她的手。
但令她驚訝的是，那小怪物往前挪動了幾步，把自己的雙臂掛在了她的手上，被砍傷的左臂還在流着血，但是血已經少了很多，儘管它還很小，但是獵食者的恢復能力依然很驚人。
它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掛在周揚舒手臂上一擺一擺的，像是在撒嬌。
它不會說話，只能啊啊啊地張着嘴，露出裏面尖尖的小牙齒。
周揚舒在那一刻突然被激起了一種畸形的母愛，也許是這小怪物還小，也許是因為這是從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又也許是她在這基地里被壓抑了許久，升起了一絲逆反的心理。她不想再這麼逆來順受了，看着這個小怪物，她久違地意識到自己是有感情的，不是一個毫無知覺的工具人。
總之，她最終沒有殺死它，而是偷偷把它藏了起來。手術室里有一個放置雜物的小隔間，小怪物就被暫時安置在了那裏。
基地分配的食物有限，但是作為生育者，周揚舒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所以每次基地派發食物的時候，她都會留下來大部分，帶回手術室給小怪物吃。
給小怪物餵食居然讓她體會到了一絲做母親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太可笑了。但隨即又感到濃濃的悲哀，她和庄憫其實並不算非常親近，因為基地的掌權者限制所有生育者和自己孩子見面的時間，她很難見到庄憫，更別提和他一起吃飯了，這根本就是奢望。
於是她把大部分食物都留給小怪物，自己也只是勉強能吃飽而已，她踐行着這種作為母親的奉獻精神，好像這樣就能彌補她作為母親的遺憾了一樣。
小怪物生長迅速，短短几天，已經有了成年獵食者的兇悍模樣，爪子鋒利，牙齒尖銳。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它似乎越來越黏周揚舒，可能是和庄憫說話說的太久，它在隔間呆的急了，才不停地敲打着門。
庄憫好久才回過神，依舊有些難以置信，“您的意思是，它真的把您當成母親了是么？”
周揚舒有些難以啟齒，她知道這件事匪夷所思，但事實擺在那裏，她艱難地點點頭，肯定了庄憫的說法。
庄憫也像是鼓起了勇氣說道：“既然您這麼說，那，那我可以看看它嗎？”
他其實心裏是很忐忑的，就算小怪物不會吃自己的母親，但自己對於它來說，肯定就是一大塊肥肉，他這樣做是不是等於把自己送入虎口了……
但沒等他反悔，周揚舒就走到了隔間門口，輕輕拍了拍門板，裏面頓時安靜了下來。仔細一聽，似乎還有野獸般粗重的喘息聲。
她回頭看了看庄憫，再次確認：“憫憫，你想好了么？”
庄憫努力控制着自己身體的顫抖，勉強點了點頭。他怎麼能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呢？母親都不害怕的東西，他怎麼能害怕？仟韆仦哾
周揚舒聞言慢慢打開了隔間的門，裏面立馬衝出來一個灰撲撲的東西。
庄憫仔細一看，那小怪物身上覆蓋著一次薄薄的灰色的類似鱷魚皮的乾燥肌理，看起來就很結實。而它的爪子異常鋒利，庄憫不自覺地瞥了一眼自己細皮嫩肉的胳膊，暗暗想道，這爪子要是照我胳膊上來一下，應該直接能看到骨頭了吧。
他往後退了兩步，還是有點慫，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獵食者的樣子，上次它剛出生時那血淋淋的不算。這麼近距離的看着，衝擊力還是很大的，畢竟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物種。
周揚舒安撫了下小怪物，正如她所說，小怪物真的完全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反而有些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衣服。它很快意識到這裏還有一個人的存在，它轉過頭看着庄憫，它的眼睛也是淡淡的灰色，它用那非人的目光盯着庄憫，庄憫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但它隨後就移開了目光，專心蹭周揚舒的衣角了。
庄憫看着它的樣子，突然腦海里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他在剛剛那一瞬間，居然感受到小怪物此刻內心非常的愉悅。那種感覺完全不屬於他，就好像是突然傳輸到他大腦一樣，非常突兀。
他甩了甩自己的腦袋，覺得這感覺太荒謬了，他怎麼可能感知到其他生物的想法呢。
“母親，您打算這樣一直養着它嗎？”
周揚舒低頭看着小怪物依賴的樣子，默認了。
“可是這樣早晚會被父親大人們發現的啊！”庄憫急道。
她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和它多呆一點時間而已。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知道的，早晚會被他們發現的，早晚會被發現的……”
庄憫心如刀絞，他想說明明他也是母親的孩子啊，他也可以多陪陪母親的，但他看着母親失魂落魄的樣子，最終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他知道母親是真心疼愛他的，這就夠了。
他也知道，連出房間都不被允許，他如何做到給母親多一點的陪伴呢？他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從來都沒有抱過母親。
他蹲下身子，環住了母親的肩膀，給了她一個輕輕的擁抱，他本想再把頭靠上去感受一下母愛，結果小怪物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對着他齜牙咧嘴的，嚇得庄憫趕緊鬆開了手。
這個擁抱連對方的體溫都還沒來得及感受，就在小怪物的威脅下戛然而止了。
庄憫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感覺自己在和小怪物搶媽媽一樣，周揚舒看着小怪物的舉動，也有些無奈。
庄憫感覺自己在這裏好多餘，只能說道：“母親，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您一切小心。”
悄無聲息地回到房間之後，庄憫的大腦極度疲憊，他本來想仔細捋一捋今晚聽到的一切，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基地里突然響起了“滴——滴——”的警報聲。
那警報聲異常尖銳，在如此安靜的環境裏刺耳極了，那是一級警報，代表着基地面臨著極其嚴重的危機。
警報聲持續地響着，伴隨着的，還有警報發出的刺眼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