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我覺得她不會
長久的詭異沉寂里,還是林承碧先沉不住氣了,結結巴巴道:“怎、怎麼是你啊?”
“剛好路過。”葉寒霜神色自然地解釋道,為了表示友好還很和善地笑了一下。
可她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反而惹惱了這位宗主家的大小姐,她瞬間漲紅了臉,惱羞成怒道:“你是故意來看我笑話的吧?我到現在連一氣穿楊都練不好,修為也一直沒進益,你——”
說到這,林承碧忽然噤了聲。
眼前這人已經修為盡失,自己再說這樣的話豈不是揭她傷疤嗎?
她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心裏有些懊悔,可又拉不下臉來說句軟話,只好高高抬起下巴,拿眼睛一角悄咪咪地偷瞄葉寒霜的臉色。
但葉寒霜並沒去計較小姑娘不算好的態度,只是很客觀地評價道:“剛剛準頭稍有進步,不過和正中心還差了小半寸,旁邊的木牘也受到了一點波及。”
不過她到底不是聖人,沒有熱臉貼個冷屁股的習慣,見對面的人遲遲沒有反應愣在原地,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把眉毛一挑:“還練嗎?”
林承碧的嘴巴張了兩次,閉了兩次,欲言又止。
她此刻的心情很難描述,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像是在飢腸轆轆的時候,恰好送上來一大桌香噴噴的好菜。你吃到一半,才發現是和自己有仇的人做的,又想繼續吃,又怕他在裏面下毒。
這種矛盾的情緒讓她開始焦躁地來回踱步,滿臉都寫着糾結,結果不經意一抬頭,正好對上葉寒霜淡定的目光,當下一股火莫名其妙地就衝上來了。
“練!”她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一張圓圓的娃娃臉迅速鼓了起來,像只肉乎乎的包子。
於是,空曠的演武場裏,兩道聲音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
“我覺得這回可以了!”
“沒釘透,重來。”
“那這次總打穿了吧?”
“位置左偏兩分,重來。”
……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了!”林承碧很沒有形象地一屁股癱倒在旁邊的石凳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繼續試試了?”葉寒霜把裙擺一揚,也在一旁坐下,神色悠閑。
“真的不可能比這更好了。”她疲憊地擺擺手,語氣斬釘截鐵:“又要准又要快,落點還要分毫不差,這讓兄長來還差不多,我的靈力還沒到那個境界,修為也不夠啊。”
葉寒霜的嘴角不大明顯地彎了下:“那你覺得我的修為夠嗎?”
“什麼意思?”林承碧不明所以,烏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但下一刻,面前的女子就已經下達了新的指令:“聚靈。”
林承碧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很聽話地站起來,手一抬就把一股靈氣逼到指尖。
然後,她就看着葉寒霜緩緩走近,白皙纖長的食指只是在自己的手邊迅速撥動了兩下,像彈琴掃弦那樣,有兩道靈氣便破空而出。
最神奇的是,這靈力方才在她手裏還跌跌撞撞的,這會兒就彷彿長了眼睛,乘着疾風精準地朝着刻着“人”字的木牘飛去。
一聲悶響過後,“人”字的一撇和一捺同時被擊穿,木牘上瞬間就留下了兩個平齊的痕迹,但卻依舊穩穩地立在原地,此一出手真可謂快,狠,准!
林承碧目瞪口呆。
“所以你瞧,不是靈力的問題,而是掌控的問題。”葉寒霜收回手,神色溫和,“無它,但手熟爾。”
然而林承碧並沒有如她所想的一般大受鼓舞,驚訝褪去之後,她反倒更泄氣了,鼓着張包子臉懨懨地坐了回去,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好多人都說我的資質和兄長他們比起來只能算普通,爹爹告訴我,天資這種東西沒有便不必強求。陳長老也常說我悟性不好,說兄長在我這個年紀,對靈氣的掌控早就登峰造極了。這些話雖然聽了很多遍,但每次聽見,我還是會很難受。”
小姑娘圓潤可愛的臉上帶了些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愁緒,眼睛垂了下來,雖然極力想要隱忍,但還是有一滴水珠“啪嗒”一聲,落在了她的手背。
見狀,葉寒霜拍了拍她的肩膀,認真勸慰道:“這很正常,實話總是不中聽的。”
林承碧:“……”
她醞釀半天的眼淚都沒了,整個人像只被夾了尾巴的貓,一下子從石凳上跳了起來,嘴巴朝天撅得老高,“你就不能安慰我幾句嘛!”
“安慰的話也有,但都是假的,要聽嗎?”
林承碧又被噎了一下,氣得想罵人。可是面前女子的神色偏偏真摯得很,說的又是大實話,讓她有火也沒處發,只好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低着頭和自己生悶氣。
葉寒霜看出她的心思,也不點破,而是輕聲問道:“知道自己修鍊的問題出在哪兒嗎?”
“我天賦不高,悟性又低……”回答的聲音有氣無力。
“錯!”葉寒霜搖搖頭正色道:“你是想得太多,練得太少。”
林承碧不服氣地仰起頭:“可是陳長老說了,修仙不能只靠蠻練,更要靠冥想。欲學道,先悟道,我就是應該多想想才好呢。”
葉寒霜不以為然地“哈”了一聲:“那陳長老還說你悟性不好呢,照這麼說,你要是一輩子都悟不出來,是打算就這麼想一輩子?”
林承碧啞口無言。
“反思固然重要,但也得建立在多練的基礎上,不然就不是冥想,只是空想而已。”她微微彎下腰,沉吟道。
“可我練得也不少了,平日的宗門試煉和學堂授課,我也從來沒偷過懶啊。”
聞言,葉寒霜沉默了好一陣。
她看着林承碧眼睛裏涌動的迷茫和不解,突然低聲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葉寒霜抬手拂去石凳上的花瓣,慢慢坐下來,“從前有個小姑娘,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為奸人所害,留下厚厚的祖傳秘籍。她一心想要修鍊為父母報仇,無奈根骨不佳,又沒有師父教導,修為進展極為緩慢,還被覬覦秘籍的賊人追殺,一路顛沛流離滿身是傷。”
說到這,她似乎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繼續道:“最兇險的一次,她被刺了兩劍,直接從山崖上掉下去,兩條腿全摔斷了。但她還是不眠不休地修鍊,終於有一日成了名震天下的大能,自此大仇得報,鋤強扶弱很是快活。”
林承碧不說話了。
半晌過後,她看着葉寒霜晦暗的眼底,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竟鬼使神差地問道:“這個小姑娘是你嗎?”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測:“噢不對不對,你可是滄瀾派的掌門弟子,怎麼可能這麼慘嘛。”
葉寒霜眼底微微一閃,淡笑道:“這只是個故事而已,但我想告訴你——”
她指着遠處被靈氣打中了兩處依然屹立不倒的“人”字木牘,語氣篤定一字一句道:“即便兩條腿都折了,還能巋然不動,這就是人。在思考有沒有天資之前,先想想自己練得夠不夠,而往往,你都是可以更好的。”
林承碧渾身一震,不自覺地抬頭望去。
葉寒霜的眼睛那麼亮,閃着耀眼的鋒芒,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她眼裏的神色那麼真誠,就和那天站在堂前,毫不猶豫地拒絕寒瓊暖玉床時一樣,坦坦蕩蕩。
這麼久以來,所有人都告訴她,於修仙之人而言,天賦就是一切。數萬年來,幾乎沒有一個強者不是天賦卓絕,而且即便資質不算上佳,至少也會有驚人的領悟力。
所以爹爹總說:“你的資質算不上出色,有如今的修為已是很不容易,不必鬱結。”
娘親也常說:“凡事有你大哥和你爹頂着呢,你也不用非要修鍊出什麼名堂來。”
師姐也寬慰她:“按部就班做個普通修士挺好,不用為難自己,天底下能有幾個大能呢?”
他們當然是好意,可林承碧其實並不甘心,但是久而久之,似乎也有點認命了。看清自己是個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努力了也沒有結果,何必讓自己活得那麼累呢?
但從來沒有人這麼直白又溫柔地告訴過她:“你就是練得不夠,你明明還可以更好。”
這句話如同一捧清泉,劈頭蓋臉下來立刻就砸得她心口砰砰跳動,一股子豪氣油然而生!
所以為什麼不能更努力修習呢?反正肯定只會更好,不會更糟的。
行不行的,她得試過才知道啊!
林承碧長出了一口憤懣之氣,只覺得靈力修為瞬間充沛起來。她“噌”地一下站直身子,兩臂交疊在胸前翻轉,把所有雜念都拋諸腦後,而後毫不猶豫地出手。
嗖——
一股精純之氣穩穩地刺中目標,離中心只差一點微不可察的距離,不必要的靈力波動也沒有了,竟是比之前練習的任何一次都要好!
葉寒霜不禁欣慰地點點頭:“這次很不錯。”
許是因為之前一直沒從她嘴裏聽到一句正兒八經的讚許,猛然間聽到褒獎,林承碧還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以後,她嘴角翹起的弧度怎麼都壓不下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馬上趁熱打鐵加倍修行,恨不得再練個百八十遍。
見狀,葉寒霜連忙站起來拉住她的胳膊,“欲速則不達,你的靈力一下子消耗太多了,現在需要休息。”
“噢——”林承碧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對葉寒霜言聽計從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突然鼓起勇氣朗聲道:“那我以後還能來請你指教嗎?你要是有、有時間的話,一起修習……”
聲音越說越小,耳根子也悄悄紅了。
指教?一起修習?
葉寒霜登時就揚起了柳眉,有些詫異地看向她。
大概是這個眼神又踩到了小姑娘脆弱的心靈,她馬上梗着脖子氣鼓鼓道:“我可沒要佔你便宜哦,我是不會白讓你教我的!”
“那你打算給我什麼好處呢?”葉寒霜忍不住逗她。
林承碧沒聽出她語氣里的揶揄,吭哧吭哧從懷裏掏出一塊小小的靈玉,嘴巴扁了扁,“喏,我把這塊玉給你,你現在身體還沒有恢復,這個在危急關頭可以保護你安全的。”
見面前女子沒什麼反應,她忙晃晃手裏的靈玉,很認真地又強調了一遍:“它可是很厲害的哦!”
葉寒霜忍不住心裏一嘆。
真是傻乎乎的,能保命的珍貴寶貝,就這樣隨隨便便送給一個相交不深,甚至從前還鬧過不愉快的人。
“把東西收好,留着救你自己吧。”她面上淡淡,眼裏卻露出一點不太明顯的笑意,“我修行的時辰,可比你們宗門晨練還早,能起來嗎?”
“瞧不起誰呢,我半夜就能趴你窗戶上!”林承碧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答應了,立馬高興起來,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臉得意。
“那行,回見吧。”葉寒霜隨意地擺擺手,轉身大步離開。
與此同時,已經在腦子裏休眠了好幾日的系統突然活了過來,小聲提醒道:“宿主,林承碧就是話本里的炮灰之一,後期會因妒生恨與女主反目成仇,蓄意陷害不成反而自食惡果,最後身敗名裂。”
葉寒霜腳下一滯。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圓臉的小姑娘正歡喜地轉着圈圈,把兩隻手翻來覆去地打量,活像只剛學會抓魚張牙舞爪的小貓,露着軟乎乎的肚皮曬太陽。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林承碧面上有點掛不住,瞪她一眼迅速把手背到身後,重新裝出一副沉穩模樣,可薄薄的麵皮卻紅透了。
於是,葉寒霜不禁微微一笑。
“可我覺得她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