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上路(6)

第 35 章 上路(6)

“來個人,跟我一起把車拉出來先!”一個村民向陷着摩托的地方走去,一邊走一邊招呼。

沒走幾步,他猛地急剎車,並伸手捂住眼睛,發出一聲驚呼:“啊!”

又怎麼了?

其他的村民之前被頭顱嚇了一跳,躊躇在原地不敢上前。

覃斯文立即起身,快步來到村民面前:“讓我看看。”

此時,村民的指縫中已經溢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覃斯文輕輕掰開他的手,察看一番,發現他的左眼皮被割破了,另一邊眼皮也呈現出被划傷的紅腫。

韋一心從人群後面擠上來,來到覃斯文身邊,給他遞了個手電。

“謝謝。”覃斯文用手電筒照了照村民的眼睛,得出結論,“眼睛沒被划傷,不要緊,去衛生所敷點葯就好了。”

村民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又驚恐起來:“你們先不要過來,我他媽剛才撞了個東西!”

他用左手捂着左眼,右手則小心翼翼地在半空中摸索起來,彷彿在尋找着什麼東西。

村民摸索了一會兒,突然做了一個抓住東西的動作。

覃斯文站得近,這時已經皺起了眉頭。

“操!哪個癲仔在兩棵樹中間拉了一根鋼絲啊?!”村民一邊解鋼絲,一邊暴怒,“老子差點撞瞎了!”

姜霽北看着地上邊緣齊整的反光腦袋,瞬間明白了一切。

想來是韋明飆着摩托回家,因為看不見鋼絲,直接被鋼絲削掉了頭。

半晌,韋業訕訕地說話了:“哪個人在這裏曬東西拉鋼絲哦,缺了大德了……我們先把韋明拉去村長家,韋一心你去給他做個法,讓他走得安心一點……”

“是啊,拉去村長家,讓村委會處理啦。”有人附和。

韋明無親無故,也不受村民的待見,人死了,村民就把他推給村長處理。

這會兒他們竟然都想着怎麼趕緊把屍體處理掉,彷彿是在處理一個人形垃圾,也不在乎這是一個死人的第一現場。

“不報警嗎?”姜霽北插話道。

“哦,報警,報警……”韋業喃喃道。

一聽到死人,警察來得很快。

維持了現場秩序和採集了物證后,警察開始詢問是誰拉的鋼絲。

在場的村民紛紛搖頭:“不是我們啊,我們都在韋業家守靈,大家都可以做證的!”

“哦,我想起來了,那五個外頭人都出過靈棚!”一個村民指指姜霽北,又指了指張三寺、覃斯文和他們的輔助員,大叫起來。

眾人的視線瞬間聚集到了他們的身上。

姜霽北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就是出去吹吹風,韋一心也遇見我了,他可以做證的。”

他完全沒提自己被韋明騷擾的事情,韋一心也在一旁連連點頭。

見有人為他作證,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覃斯文和張三寺等四人。

“啊這,啊這。”張三寺頓時如芒在背,轉頭問覃斯文,“咋整啊?”

覃斯文還沒有說話,警官就張口了:“這位老鄉,請你們配合一下調查。”

丁慧的聲音從人群後面傳來:“斯文……”

她看起來嚇呆了。

覃斯文想囑咐幾句,還沒開口,四人就被警官請去問話了。

幾人走遠,張三寺的大嗓門遠遠飄來,是替覃斯文說的:“沒事啊,你就和他們先等着,沒啥事啊!”

見覃斯文被帶走,姜霽北乘機走到丁慧旁邊,笑得很是溫和:“沒事,我們在呢。”

池閑站在一邊,和其他輔助員一般歲月靜好,就是多瞥了姜霽北幾眼。

接收到池閑的目光,姜霽北轉過臉,泰然自若地對他一笑:“顧池,你跟着他們去看看。”

“嗯。”池閑又瞥了丁慧一眼,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聽話地跟了過去。

眾人又回到靈棚里坐了下來。

天邊已然微亮,山脈的天檐一掃之前的黝黑,顯現出靜謐的深藍色。

折騰了一晚上,人們顯現出明顯的麻木,他們蹲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獃獃地等待着曙光。

“覃斯文對你挺好的。”姜霽北倒了一杯熱水,加一勺白糖化開,再遞給丁慧,“我看到他第一反應是把你推出人群,是怕你被嚇着吧。”

“是,雖然已經是第三場電影了,但我還是有點怕。”丁慧接過熱水,捧着水杯往裏吹氣,熱氣氳在她的臉上,讓她的眼角微微泛紅。

“別害怕,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姜霽北一副好心腸的樣子遞過紙巾。

想要迅速獲取一個陌生人的好感,首先要找到共同話題。

讚美對方的伴侶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既能討對方開心,又潛在地肯定了對方的審美與眼光。

果然,丁慧非常吃薑霽北這一招。

她很快便進入到聊天狀態中:“陳寂,你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你看起來不像是有空窗期的人。”

許多人對姜霽北的第一印象正是如此。

“我已經很久沒有談過戀愛了。”姜霽北笑了笑,“我已經忘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不會吧?”丁慧露出吃驚的表情,“多久?兩個月?半年?”

姜霽北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眸,很淺地勾了下嘴角,表情有些澀意。

他從懷中摸出煙盒,頗有風度地問:“介意我在這裏抽支煙嗎?”

“不介意,你抽吧。”丁慧覺察到,姜霽北似乎要對她敞開心扉了。

人類對於他人的八卦向來保持着高度的熱情。

晨間風大。

姜霽北取了支煙含在口中,微微低下頭,一隻手遮在旁邊擋風,另一隻手拿着池閑給的打火機點燃。

他抽了一口煙,待白色煙霧隨風消散,才開口回答:“七年。”

池閑死了七年,他便孑然一身了七年。

“七年?!這麼久……”丁慧吃驚地捂住嘴,“那以前呢?以前談過嗎?”

“談過一個,男生。”姜霽北說,“他比我小兩歲,我們算是青梅竹馬吧。”

畢竟池閑被姜霽北從柬埔寨帶回來的時候,也才十三歲。

姜霽北養了他整整五年,他們在一起度過了一整個漫長的青春期,從未分離過。

“哇,居然是年下!”丁慧來勁了,“給我講講唄!”

姜霽北單手夾着煙,抬起眸,望向遠方綿延不絕的青綠色山脈:“一開始,我只把他當弟弟。”

最開始的時候,姜霽北確實只把池閑當作弟弟看待,他們是“資助人”和“被資助人”的關係。

小小年紀就能憑一己之力在混亂動蕩的金三角存活下來,除了遠高於普通人的智商,池閑身上還有一股餓狼一樣的血性。

正是因為欣賞這一點,姜霽北才選擇資助池閑,並為他提供最頂尖的社會資源。

因為年紀相仿,又聊得來,姜霽北便把他帶在身邊,同吃同住。

起初,剛回國的池閑表現得又乖又安靜,與那個雨夜姜霽北見到的那個眼神鋒利的少年大相逕庭。

他總是笑眯眯的,整天跟在姜霽北身後,“哥哥”前“哥哥”后地叫個不停。

“你怎麼去一趟柬埔寨,還帶了個跟屁蟲回來?”看到姜霽北身後多了個跟屁蟲,聶明簡直無語,“整天哥哥哥哥的,下蛋呢?”

姜霽北答得漫不經心:“又乖又聰明的小孩兒嘛,誰不喜歡呢。”

坐在他身邊的池閑笑嘻嘻的,乖得不行:“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後只聽哥哥的話。”

池閑只比姜霽北小兩歲,姜霽北給他安排了自己念過的學校。

池閑沒上過幾天學,姜霽北給他請了私人家教老師進行補習,又託人把他弄進了私立精英中學讀初一。

一年後,池閑直接跳級到高一,升入高中部。

池閑幾乎在重複姜霽北的成長軌跡——讀姜霽北念過的精英中學,在姜霽北曾路過的橡膠跑道跑步,坐在同樣的教學樓,同樣的教室,有同樣的授課老師……

姜霽北把池閑帶進了自己的交友圈子裏,讓他見識了更廣闊的世界。

池閑情商高成績好,又有姜霽北家當靠山,很快便混得風生水起,姜霽北的朋友都喜歡他。

大家都把他當成姜霽北的親弟弟,在他們面前,絕口不提所謂的“資助關係”。

姜霽北也逐漸習慣了身邊有這個聽話的乖孩子,殊不知從哪一天起,池閑突然長開了。

比姜霽北還小兩歲的少年,個子變得比姜霽北的高,肩膀比姜霽北的寬,聲音也變得比以往更低沉。

他盯着姜霽北的眼睛,開口叫“哥”的時候,語調里總多了幾分曖昧的感覺。

變化得最明顯的,是池閑看姜霽北時的眼神。

他的眼睛本來就是罕見的蔚藍色,像海鷗遷徙時展翅掠過的海洋,這樣一雙眼睛凝視姜霽北的時候,連旁人看了都覺得心跳加速。

最早發現不對的是聶明,池閑的眼神讓他覺得不安。

“以前他在你面前乖巧懂事,我也不好說什麼。可現在他看你那個眼神,就跟餓狼盯着肉一樣。”聶明私下跟姜霽北說,“你小心點,別被狼崽子叼回去吃了。”

姜霽北還是那麼漫不經心,聽到聶明的話,也只是挑眉笑了笑:“阿閑就算是狼崽子,也是我親手養大的。”

他倒要看看,小狼崽子能怎麼把他吃了。

“我說了你又不信,哪天別後悔。”聶明無語。

姜霽北太護犢子了,根本容不得別人說池閑一句不好。

沒想到,聶明果真一語中的。

剛上高中的第一個月,池閑就做了一件轟動學校的事情。

池閑年紀本來就比同年級的學生要小,看上去就是一個品學兼優的乖孩子。

私立學校的攀比風氣非常旺盛,學生之間有互相比家世的,比產業的,比各種智能機械產品的,自然也有看其他學生不順眼的。

池閑一升上高中,就成為了一些高年級學生的目標。

一個從柬埔寨回來的貧民窟流浪兒,攀上了電影世家姜家的大腿,實現了階層的飛躍,可以說是完全脫胎換骨了。

高年級的男生看他不順眼,便經常來池閑的教室找他麻煩。

他們說池閑只是姜家撿回來的孩子,蹭了姜家的資源,肯定沒安什麼好心,以後一定會搶姜家的資源,妄圖跟姜霽北平起平坐。

再一次被人找麻煩,面對對方的恥笑和誹謗,池閑一開始也只是無所謂地笑笑。

他不計較,也不反駁,絕不給姜霽北惹麻煩。

那些學長見池閑沒有反應,就更加變本加厲地放肆起來。

“姜霽北是姜霽北,你是你。”為首的人推了一把池閑的腦袋,冷笑着說,“你姓池,就算你改名換姓叫姜閑,你也永遠不可能是姜家的第二個孩子。”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姜霽北也真是爛好心,怎麼會把你這種白眼狼帶回家?”

“他是不是眼神不好啊?哪天家產被人奪走,連哭的地方都沒有嘍。”

“姜霽北也不過如此嘛,空有一張好看的臉有什麼用,腦子還不是不行,哈哈哈哈!”

沒想到,聽到他們提起姜霽北的名字,池閑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兇狠的表情。

“你們怎麼說我都可以,我不在乎,但是提我哥——”他站起身,盯着為首的人,眼神如寒冰一樣冷酷,“你可以再試試。”

池閑說完,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他的眼神實在太恐怖了,有一種莫名強大的震懾力。這種眼神忽然出現在一個總是擺着笑臉的少年臉上,竟然更令人不寒而戰。

這群高年級學生被池閑眼神和散發出來的氣場鎮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了教室。

當晚,校長親自押着這些學生來給池閑賠禮道歉。

畢竟除了姜家當靠山,池閑自己本身也有過硬的實力——他可是連跳兩級的天才少年,入學后就一直在外面參加各種科研比賽,為學校拿獎爭光,學校捧在手心裏還來不及。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池閑面前說姜霽北的閑話。

從別人口中聽說這件事後,姜霽北不但沒有怪池閑,反而對着池閑笑得輕飄飄的:“還真的是頭狼崽子。在我面前這麼聽話,怎麼出去就這麼橫呢?”

池閑低下眼,纖長的睫毛覆下來,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那雙蔚藍色的眼睛神色太過專註,以至於與他對視太久的人總有一種要在其中溺斃的錯覺。

“哥,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聽你的話。”池閑認真地說。

…………

姜霽北隱去了柬埔寨相遇和資助關係的事情,只挑了一些女生愛聽的青梅竹馬的劇情說。

“好甜啊。”丁慧被甜得牙疼,捧着臉遺憾地嘆了口氣,“可你們後來為什麼分手了呢?”

“沒分手。”姜霽北頓了一下,沒留意到指縫中的煙已經燃盡。

直到被燙了一下手,他才回過神來,開口道:“他死了。”

丁慧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按照姜霽北的外貌和條件,絕不可能缺少追求者。

只是他身邊一直有一個池閑,所以沒有人敢靠近他。

池閑去世后,姜霽北料理完後事,白天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跑片場。

他像一台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一樣瘋狂運作,每天不知疲憊地拍片、剪片,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不聲不響地退了學,又是什麼時候拿到了國外大學的offer。

大家都為池閑的不幸感到可惜,同時也在私下議論,說姜霽北是個理智到可怕的人,竟然連一點傷心的情緒都沒表現出來。

只有與他關係最好的聶明才知道,自從池閑死後,姜霽北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和神經衰弱,每個深夜都是在酒吧度過的。

在池閑離世的那年,每晚零點,姜霽北都會準時出現在酒吧門外。

站在外面的侍者畢恭畢敬地為他拉開厚重的大門,姜霽北和耀眼的光一起出現在門口。

或者說,他本身就是光,以至於一進門就是全場的焦點。

在震耳欲聾的電子樂聲中,姜霽北環顧四周,從無數張陌生面孔中精準搜索出聶明的臉,隨後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禮,神態自若地走到聶明的桌前。

坐下不到十分鐘,端着酒杯前來請他共飲的人不下十個。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已經鼓足勇氣走到桌邊搭訕的人,卻全都眼神躲閃,不敢與他對視。

他太耀眼了——無論是發色、相貌還是氣場,又或者是輕描淡寫的眼神和漫不經心的笑意,全都讓人無法直視。

第一個來邀約的男人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姜霽北。

他站在桌邊,端着酒杯,支支吾吾地問:“請問,可、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姜霽北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優勢。

他微微仰着臉,在強烈的藍色霓虹燈光下勾起嘴角,笑得溫和:“不可以。”

“為什麼?”被拒絕的男人還是不敢看他,卻不死心地追問。

姜霽北垂下眸,沒再看他,而是漫不經心地搖晃着杯子裏的酒:“因為我不想。”

坐在姜霽北對面的聶明笑得整條新裝上去的機械手臂都“咔咔”地響。

一整個晚上,幾乎全場的男人都來嘗試搭訕,可姜霽北沒接過任何一個男人遞來的酒杯。

有人甚至因為被他拒絕了邀請而耿耿於懷,躲在角落裏用嫉恨的口吻編派他,然而眼睛卻一直實誠地盯着他不放,以伺下一個搭訕的機會。

那個看起來無比憂鬱的年輕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性的伏特加,就像在嘗試着把自己灌醉一樣。

空酒瓶堆滿了整個桌面,他看起來醉了,又好像沒醉。

…………

這些,是姜霽北沒有告訴丁慧的。

光是“他死了”三個字,就足夠讓丁慧自行腦補出一段凄美愛情故事。

丁慧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淚光,問道:“那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談戀愛了嗎?”

姜霽北笑了笑,沒有答話。

聊到此時,池閑、覃斯文和張三寺等人一起走了過來。

姜霽北和丁慧的聊天,他們剛才也聽到了一些。

“在聊什麼?”覃斯文問。

“在聽陳寂說他的前男友。”丁慧挽住覃斯文的胳膊。

“老弟,你這麼好個條件,喜歡男人哪!”張三寺面露惋惜。

“怎麼,你還想給我說媒嗎?”姜霽北被逗樂了,嘴裏自然而然地接話,視線卻往池閑臉上飄,“我是有心上人的。”

池閑一頓,表情如其他輔助員一般平靜。

他沒有接話,轉身看遠方青色的山脈,再一次選擇了迴避。

山間的禽鳴變得有些聒噪,池閑看到山風吹得樹影搖晃。

“不錯的景色。”耳畔傳來姜霽北走近的聲音。

池閑扭過頭,姜霽北在他身邊停下,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眉目間的神色平靜如水。

池閑忽然想起,離開姜霽北之後,他再也沒有用這種平靜的心態觀望過遠山。

七年前,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池閑只有頭顱和大腦是完好的,其他被阮杜蘭撿回來的肢體碎塊和臟器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

在地下黑市接受了人體重組和器官移植后,他重新睜開了眼睛,但也失去了年輕健康的原裝身體。

池閑體內運作的廉價機械器官是倒賣的二手山寨貨,由於實在太過陳舊,運轉的時候,他幾乎能聽到從自己身體裏傳來的齒輪轉動的“咯啦咯啦”的聲音。

阮杜蘭多年來一直潛伏在貧民窟,收到的定期補助也不多,可以說是一貧如洗,更別談積蓄。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借高利貸分期購買Feb生產的全新人造器官,可是五十年的高昂貸款和利息實在令他無法負擔。

池閑危在旦夕,迫於無奈,阮杜蘭只能選擇黑市裏的二手替代品。

池閑在阮杜蘭家窄小破舊的床上躺了很久,替他做手術的人叮囑他不要亂動,阮杜蘭也警告他不要亂跑。

一旦被那些製造爆炸的人發現他沒死,那一切的付出就白白浪費了。

等到能下地了,池閑還是想盡一切辦法,偷偷去見了姜霽北一面。

那晚他趁着阮杜蘭不在,穿上長到小腿的黑色風衣,戴上壓低的鴨舌帽和黑色口罩,趔趔趄趄地溜出了貧民窟。

池閑先回了家。

但他脖子處的晶片已經被挖了出來,既不能通過身份識別進入戒備森嚴的高級住宅區,也不能暴露他還活着的事實。

池閑只能在小區對面的便利店裏等了兩個小時,卻始終不見姜霽北回來。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不能再耽誤下去,池閑只能起身,去到姜霽北常去的幾個地方。

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沒有身份晶片就像沒有穿衣服,無論去哪都無比麻煩。

四處碰壁后,池閑忽然想起了姜霽北常去的一家酒吧,恰好那種場合併不需要身份識別。

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池閑來到了那家酒吧,找到一個位於二樓的視野極佳的座位,要了一杯清酒,緊緊盯着一樓大門。

直到姜霽北進來,他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屬於自己的心臟終於瘋狂地跳動起來。

池閑聽到隔壁桌的男人在吹牛逼。

那男人明顯喝醉了,大着舌頭訓誡同桌的小男生:“那種男的一看就是玩咖,裝清高,實際上就是開價高……你們是好男孩,不要學他。”

“是是是,您說得對。”小男生捧着酒瓶,討好地往他杯中倒酒。

趁着男人下樓廁所,池閑站起身,跟了下去。

路過姜霽北身邊時,他拉低帽檐,加快了腳步,好在姜霽北正在灌自己喝酒,並沒有注意到他。

一進衛生間,池閑就猛地關上門,快步上前,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別惹一樓那個男人。”

男人正在解褲帶,忽然被掐住脖子,酒直接醒了大半:“誰啊?你說誰啊?”

“別裝傻!”

“神經病啊!你放手!”

男人掙紮起來,在推搡中,他用力地推了池閑的肩膀一把。

池閑沒站穩,後背猛地撞到了牆上,左臂隨即掉到了地上,金屬零件“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

一顆螺絲打着轉兒滾到男人面前,最後在他腳邊停下。

“靠!搞什麼,原來是個殘疾人!”男人看着那顆螺絲,愣了一下,隨即罵罵咧咧道,“死殘廢滾遠點啊!逞什麼英雄!”

池閑捂着斷臂處,喘着粗氣,用一雙血紅的雙眼瞪着他。

男人被他餓狼一樣恐怖的眼神震懾到,小聲嘟噥了一句,轉身拉開門,狼狽地逃出了衛生間。

這時,有人陸陸續續地進了衛生間。

池閑撿起地上的斷肢和破舊的零件,在陌生人異樣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裏。

他永遠地失去了完整的健康身體,也失去了保護自己戀人的能力。

如今,更是連對戀人承認自己身份的機會都變得奢侈。

…………

“滾遠點啊!什麼髒東西!”

靈棚外驀地傳來一聲叫喊。

池閑從回憶中驚醒,警惕地朝聲源處望去,只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靈棚這邊趕。

他們認出來,是留宿在其他村民家的體驗者。

其中一個體驗者邊走邊蹬着腳,把鞋放在路邊的草叢裏摩擦:“怎麼噁心啊!靠!”

張三寺上前招呼:“可來了你們,幸好你們昨晚不在這裏,咱可太遭罪了……”

見他過來,那個體驗者大聲抱怨:“我也遭罪啊,剛才在路上不小心一腳踩爆了一隻蟆拐,鞋都髒了!”

張三寺樂了:“你這才哪到哪啊。”

在靈棚角落休息的韋一心忽然站起來:“什麼?你踩到了什麼?”

體驗者一臉嫌棄地回答:“蟆拐啊,麻麻賴賴的,像那什麼,什麼爆漿雞排啊——”

話沒說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忽然大口地喘起氣來,嘴裏發出“咕咕咕”的呻吟聲。

緊接着,他的皮膚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兇猛地擠壓,胸口迅速塌陷,四肢也跟着扭曲起來。

這下,這個體驗者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有骨骼在“吱吱嘎嘎”地扭動。

“咔嚓”一聲,他的大腿骨扎破腹部的皮膚,穿了出來。

皮膚被穿破的瞬間,又是“嘭”的一聲,這人被壓成了一張薄餅,內臟與血漿從皮膚的破口處噴薄而出。

像極了他口中的爆漿雞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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