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 40 章
沈扶澤講解得很清晰,他邊講邊在空白紙上寫寫畫畫,配合著圖例並不難懂,可是許景末卻無法集中注意力。
他們靠得那麼近,他的聲音貼着她耳畔響起,他的鼻息噴在她側頸,她只要稍微往後挪一點,腦袋就會蹭到他的胸口,就像昨天晚上一樣……
不不不,不能再往下想了,她今天是來工作的,不是來胡思亂想的。
她晃了晃腦袋,努力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子裏趕出去,集中精神看着面前的圖表。
怦怦,怦怦。
離得那麼近,她分不清那強烈的心跳是她的還是對方的。
“我講明白了嗎?”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扶澤摘下眼鏡,偏過頭來看着她問道。
少了金絲眼鏡的遮攔,那雙狹長的眼睛形狀深刻而美麗,淺棕色的眼眸中浸了春水般溫柔的光。
難得的正經。
“不明白的話,我可以重新給你講一遍。”沈扶澤用眼鏡布擦了擦鏡片,又重新將金絲眼鏡架回鼻樑上,重新看過來的時候,那種不正經又回到了他臉上,他勾起唇角,“不收費,無利息。”
唐揚正好這個時候從門口進來,聽到了這句話,他大聲說:“老大,不用!景末姐她超厲害的!過目不忘,學東西一遍就夠,還能舉一反三!”
沈扶澤看了一眼唐揚,目光掃過桌上的草稿,又回到許景末身上,他點了點頭道:“我想也是。”
他轉去三中的第一天,就聽說了許景末既是三中校花,又是回回考試考年級第一的學霸。
許景末是個學霸,卻不是一個古板的學霸,她學東西很靈活,從不生搬硬套,解題的思路也很新穎。
記得有一次月考,物理試卷最後一個壓軸題全年級就只有她一個人做出來,並且用了一種全新的解題思路,最後那道題包括她的解題過程都被收錄在新一版的《高中物理疑難題新思路》裏面。
“時間有限。”沈扶澤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他說,“景末,也不用舉一反三,就逆推一遍我剛才的思路吧。”
說罷他將溫和的目光投向身側之人。
許景末卻沒有看他,她垂着頭,握筆的姿勢有一絲絲的僵。
“嗯……就是……是……是……”
“是”了半天後,她說出三個字:“我忘了。”
沈扶澤:“???”
唐揚:“??????”
許景末又道:“我剛才有點走神,沒有聽進去,抱歉。”
她沒有給自己找借口,實話實說。
唐揚道:“沒事沒事!不就是走神嘛?景末姐你一下子看那麼多東西腦子超負荷走神很正常,我也經常走神,你看你哪裏沒有聽到?你問老大,老大會再給你講的。”
許景末繼續說了實話:“都……沒聽。”
唐揚:“…………”
她說完垂下腦袋,紅暈慢慢從臉頰蔓延到脖頸。
氣氛一時有些窒息。
她已經做好了被沈扶澤嘲笑的心理準備,卻聽見沈扶澤開口,語氣平淡自然,沒有任何嘲弄的意思:“沒事,這些事情別人也能做,但是現在有一件事,除了你,沒人做得了。”
“什麼事?”她問。
沈扶澤說:“跟我演一場戲。”
許景末:“啊?”
沈扶澤:“簡單來說,就是配合我演一場夫妻恩愛的戲。演戲是你的特長不用說,扮演恩愛夫妻,我們也扮演了一年了,但是……這一次的難度要比以往大,因為,我們不僅要扮演恩愛夫妻,還要扮演得像是真的,扮演得讓人深信不疑。”
許景末:“啊???”
唐揚一聽就明白了,上前為許景末解釋道:“是這樣景末姐,老大前些日子吧,針對集團內部的人員管理做了一個改革方案,但是這個方案要實施需要經過董事會全票通過和股東大會90%通過,董事會那邊倒是沒問題,但是股動大會那邊有點麻煩。”
“集團的最大股東林蕎夫人,她的那一票至關重要,但是林蕎夫人對老大有偏見,她顯然是不會給老大投票的。所以,老大需要你跟他一起去說服林蕎夫人投票。”
許景末點了點頭,又生出疑惑:“可是,說服林蕎夫人投票,這跟演戲有什麼關係?”
唐揚繼續道:“林蕎夫人是華人,二十年前,她丈夫在一場車禍中意外離世,而後她移居米國,至今沒有再嫁。她在米國自己創業,年紀輕輕就成了業內當之無愧的女強人,因此她很欣賞事業有成出類拔萃的年輕人。”
“她自己有一段忠貞不渝的愛情,因此她的愛情觀是一段婚姻的開始必須以相互喜歡為前提,她很討厭為了利益而結合的婚姻,尤其討厭分明沒有感情卻要扮演恩愛的夫……妻。”唐揚說到這裏偷偷瞟了沈扶澤一眼,看沈扶澤沒什麼反應,才猶猶豫豫說出後面一句話,“我們老大,就完美的在她雷點上蹦迪,所以……”
“所以我們想要得到林蕎夫人的支持,就得先消除她的偏見,想要消除偏見,就得從根源入手。林蕎夫人討厭老大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們為了利益而結合,所以只要你們向林蕎夫人證明你們之間有感情,而不是為了利益結婚就行。”
聽唐揚說完,許景末沉默了。
沈扶澤說的對,這確實比任何一次難度都大。
這件事看起來容易,實際上非常的難。
因為,他們習慣了如何扮演“愛”,卻不知道如何去證明“愛”。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景末回過神,對沈扶澤道:“你制定的改革方案,方便給我看一下嗎?”
沈扶澤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搖頭道:“我試過三次了,沒有用的,人的偏見是連坐的。”
“嗯,確實。”許景末點了點頭,頓了頓她又說,“但是我想,優秀的方案可以打破所有成見。”
沈扶澤沒說話,在與她對視良久后,讓唐揚把方案拿了過來。
沈扶澤跟林蕎夫人約的是明天下午茶的時間,許景末利用今天的時間熟讀了方案,並制定了兩個計劃。
第二天,出門前許景末站在鏡子前整理了一番着裝,她穿得很規整:黑色小西裝,內搭純白襯衣。而沈扶澤也穿了平時上班時的着裝,她跟沈扶澤站一起不像夫妻,更像是老闆和秘書。
唐揚看到他們這麼穿的時候都快哭了:“景末姐!老大!我為你們準備的那五套情侶裝,你們一套都看不上嗎?”
“景末姐,那五條裙子你真的一條都不喜歡嗎?”
“老大!老大你今天是去喝下午茶,你不是去上墳,你要不要穿這麼嚴肅?老大,老大?”
沈扶澤隨手抄起桌上一塊點心塞住唐揚的嘴,指指酒店樓下:“行了,去開車。”
唐揚吐字不清“唔”了一聲,委屈巴巴去開車了。
沈扶澤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衣裝正準備走,許景末突然說:“等我一下。”
沈扶澤站原地等着,只見許景末又回到鏡子前,手臂擺弄了一會兒,不知道做什麼。
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沈扶澤看到一個粉紅印出現在那截細白柔嫩的側頸皮膚上,像是貼上了一片櫻花花瓣。
許景末往上拉了拉衣領,那印子瞬間被遮住大半,卻在衣領間若隱若現,引人遐想……
她拿起包包和桌上的文件,對沈扶澤說:“走吧。”
她邊朝門口走邊檢查文件是否拿齊全,沒有注意到那一瞬間沈扶澤的表情有些古怪。
坐在車上的時候,許景末又拿出自己昨天寫的計劃書重新看了一遍,做了一些刪減。
她低頭寫字的時候老感覺脖頸那一小塊皮膚有些發燙,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捏的時候太用力了?
好像還有一點點輕微的刺痛,下次還是捏輕一點吧,畢竟是自己的肉,這樣想着她又往上拉了拉領子,埋頭繼續寫。
唐揚一臉生無可戀的開着車,開一會兒車,從後視鏡看一眼後排坐着的兩人,想了想自己精心準備卻沒派上用場的那五套情侶裝,他嘆口氣。
又開一會兒車,又看一眼,再嘆口氣。
抵達約定的咖啡屋,林蕎夫人已經到了,她坐在朝東的那個她常來的包間裏,正在用筆記本辦公,電腦旁邊放着一杯美式。
“林蕎夫人,久等了。”
聞聲,林蕎夫人抬頭看去,保養得當的美麗面容上乍現片刻的錯愕。
為了博得她歡喜,在她面前扮演恩愛的虛假夫妻她見得多了。這些人通常會穿着情侶裝,要麼戴着情侶對戒宣告他們的身份,走路通常黏黏膩膩的挽着手臂或者牽着手。明明完全無感,還拚命朝對方放電,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來,凝視對方的時候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樣,自以為很恩愛,實際上眼睛裏半分喜歡都沒有。
在她的印象里,沈扶澤跟這些人沒有任何區別。
同樣是為了利益,可以跟不喜歡的人結婚,為了利益,可以在媒體面前大張旗鼓秀恩愛,為了利益,可以對着一個完全無感的人說我愛你。
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沈扶澤肯定會像無數次在媒體前那樣,同他妻子兩個人挽着手臂,恩恩愛愛的出現。
可是她抬頭,看到的沈扶澤穿着平時的正裝,並沒有人挽着他的手臂,他身後僅跟着一個秘書打扮,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利落的女生。
那女生手裏抱着一疊文件,走過來面含微笑跟她打招呼,簡單的介紹說她叫“許景末”后,便打開手裏的文件,開始說話。
這小丫頭居然試圖用方案來說服她?
如果她會被方案本身說服,她就不會在這裏。
可笑。
小丫頭滔滔不絕說著的過程中,沈扶澤就坐在她身側,給她遞筆,遞文件,翻找資料……
以往有沈扶澤在的場合,向來是他的主場,而這一次,他卻坐在旁邊一句話未說,扮演着一個輔助的角色。
他就這樣安靜的坐在一旁看,但他看的不是文件,而是說話之人的側臉。
有時他目光會偏下一點,落在衣領處,這個時候他的目光也會隨之變得複雜。
林蕎夫人不禁開始重新打量這個秘書打扮的女生。
她妝容很淡,但骨相很美,沉悶的正裝掩蓋不住她的美貌。
她臉上掛着淺淡的笑,但是微笑掩飾不了她的冷,那是骨子裏透出來的疏冷,眉宇間都彷彿帶着冰霜。
但是她看向身側之人的時候,那股冰霜會徹底消散。
她說完一段話,會偏頭看身側之人,得到一個認可的眼神后,她手會不自禁拉一下衣領,然後繼續說下去。
最後,許景末總結:“熵增定律告訴我們,企業需要不斷進行改革和創新,否則就會變得無序,變得不可控制。”
“這是我們制定改革最根本的原因。”她說著手不經意的向上拉了拉衣領,繼續道,“這份改革方案它獲得了董事會全票通過,以及一半以上股東的支持,由此說明了方案本身是被認可的。”
然後她抬起頭,微微揚起下巴直視林蕎夫人的眼睛,面含微笑說:“考試匿名改卷,眾多雜誌社匿名審稿,由此可見,方案本身應當比提出方案的人更值得關注,林蕎夫人覺得呢?”
林蕎夫人撥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鐲,半晌,她笑了笑,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說:“有人已經用這個辦法嘗試過多次都失敗了,我以為,你們今天來應該是用另一種辦法說服我?”
“本來是該如此。”許景末點點頭,斂起了笑,態度恭敬謙卑,“但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證明?所以只能重想辦法,辦法想得不好,還請夫人見諒。”
態度該強硬時強硬,該軟時軟,有從容不迫的自信,也不羞於承認自身的不足,這點倒是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沈扶澤有異曲同工的像。
確實般配。
林蕎夫人目光中慢慢露出了欣賞,她說:“小丫頭,我得承認你說的話,站在理性的角度來看是有道理的,但偏偏我是一個感性的人。”
“當然,我也承認,這小子人不討喜,但他的改革方案很不錯。”林蕎夫人說到這裏瞥了沈扶澤一眼,“所以我給了他一個機會。”
“現在看來,這個機會沒有白費。”林蕎夫人說到這裏,目光重新回到許景末身上,她臉上的微笑也多了幾分溫和,“如果不是認出你的臉,我會覺得他在婚外找到了真愛。”
許景末偷偷偏頭往旁邊看去,正對上沈扶澤炙熱的眼神,她驚得猛得轉回頭,心臟劇烈的跳動。
林蕎夫人說:“愛這種東西,確實是不需要證明的,它藏在所有細枝末節里。”
臨走前,林蕎夫人目光落在許景末脖頸某一處,她笑問:“小丫頭,你自己捏的吧?”
“啊?”許景末先是一懵,而後猛得捂住脖子,臉頰紅了紅,半晌她問,“您怎麼知道?”
林蕎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扶澤,文不對題說了一句:“小丫頭,他的心意我想你早就知道了,那麼,你的心意,他應該還不知道吧?”
而後不等她回答,林蕎夫人提着包包起身笑盈盈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一句:“明天的表決會我會準時到場。”
林蕎夫人離開后,兩人沉默着坐了許久。
許景末垂在身側的手,手指緊了緊又鬆開,又握緊,又鬆開,最後她鼓起勇氣抬頭往旁邊看去,剛好被對方捕捉到目光,她又猛得轉回頭。
後面連偷看都不敢了。
從咖啡屋到車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唐揚坐在車上等他們,看兩人這個樣子,一下子就明白了結果,大家心情都不好,於是他就沒有問。
誰知他老大一坐上來就說:“明天的表決會照常進行。”
“哦……什麼?!”唐揚隨口應了一句,而後滿目詫異,“不取消了?可是林蕎夫人不同意投票,照常舉行也沒用啊?”
“她同意了。”沈扶澤說。
“啊?她同意了?真的假的?”唐揚心說林蕎夫人同意了,那你們怎麼這個表情?
唐揚狐疑的看了後座兩人一眼,拿出電腦開始幹活。
後座空氣安靜得讓人窒息,半晌,許景末說:“剛剛……林蕎夫人說的……她……我……”
林蕎夫人最後那句話太容易讓人誤解了,許景末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但是她“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索性改口說正事:“我一開始是想用方案本身的優勢來說服林蕎夫人,但是對於這個計劃我其實心裏沒底,所以,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她注意到沈扶澤的目光停在她脖頸上,那處皮膚隱隱又開始發燙,她往上拉了拉衣領,繼續道:“為了萬無一失,所以我才實施第二個計劃,這個辦法……辦法……”
她被那灼熱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手指無意識的攥着那處布料,直到衣領微微變形。
沈扶澤在看着她,那眼神卻又不像在看她,而像是在盯着一個獵物。
這讓她無由來的產生一陣恐慌。
錯覺,是錯覺!
她安慰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深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這個辦法或許你覺得有點不靠譜,但是,你知道女性的內心是很敏感的,有很多男性覺察不到的小細節她們都能……”
一道陰影籠罩過來,霎時打斷了她的話。
沈扶澤貼得她很近,她被迫整個人緊貼着後座靠背,雙手無處安放的緊緊抓着身側的真皮座椅,心中恐慌愈盛。
她想說唐揚還在,一看前座,剛剛還在說話的大活人連影子都不見了。
狹小的車廂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那你知不知道……”沈扶澤微垂着頭,溫熱的鼻息牽動她側頸的空氣,引起她一陣戰慄,他後面說出的話讓她的心臟狂跳,“男人的佔有欲是很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