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 36 章
短暫的車程,許景末做了一個不算短暫的夢。
夢裏有陽光,有梧桐樹,有被太陽烤得泛白的水泥路,還有籃球場上傳來的歡聲笑語……
她手裏拿着一本書,正步行穿過籃球場去對面的綜合樓。
“哇喔!”
一陣歡呼,她目光不受控制朝籃球場中央看去。
人群中明顯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的少年在那一瞬間完成了一個漂亮的起跳投籃。
起跳的那一瞬間,腹肌在白色運動衫下若隱若現,手臂上肌肉線條流暢,落地的時候有汗水沿着脖頸滑下,最後陷進了衣衫里。
陽光烤在身上,汗水流過喉結,讓這個帶着神秘感難以捉摸的少年多了幾分真實感。
有人給他遞水,他沒接,目光卻朝這邊看來。
幾乎在目光觸及的前一秒許景末就避開目光,快速離開籃球場。
她去綜合樓做什麼她不記得了,教導主任對她說了什麼她也不記得了,滿腦子都是少年介於成年與少年間修長的骨骼和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
離開綜合樓的時候她也走得匆忙,沒有注意一個籃球朝着她的方向砸來。
“砰”的一聲,她後腦勺一陣鈍痛。她看見手裏的書滑落在腳下,她想去撿,眼前卻一陣陣的發黑。
失去意識前,她感覺自己懸空落入一個懷抱。
抱着她的人體格並不如成年人那樣彪悍,身上也沒有很健碩的肌肉,但他的雙臂卻也很有力量,他的步伐不慢,他的呼吸卻平穩得像是在抱一隻沒有任何重量的小貓。
可能是少年抱得她太穩了,讓她無端的產生一種安全感。
但是她看不清少年的臉。
“放我……下來,你是誰?”她掙扎了一下。
“別動。”
少年特別的聲線中帶着一絲天生的低沉,很好聽,語氣卻不容置疑。
她真的沒有再動了,就這樣平靜的窩在少年懷裏,由着少年將她帶走。
夢裏,她一次次努力的睜開眼想要看清少年的樣子,眼前卻像是蒙了一層霧,不管她怎麼努力,少年的樣子始終模糊。
由夢境過渡到現實的時候,夢裏那種被人抱在懷裏的失重感還沒有消失,她輕輕掙扎了一下,頭頂傳來一個聲音。
“別動。”
嗓音低沉好聽,語氣不容置疑。
少年的骨骼長成成人。
本就有力的雙臂更有力量感。
夢裏她始終看不清的面孔,她現在看清了。
“沈扶澤。”她喊了他一聲。
“嗯?”男人垂眸看過來,金絲眼鏡下那雙淺棕色的眼眸中盛載着溫柔的波光。
她甜甜的笑起來:“是你呀。”
他手臂緊了緊,將她往懷裏抱了抱,“嗯”了一聲:“是我。”
那一夜不知怎的,喝醉酒的人很清醒,沒有醉的人反而迷糊。
許景末中途醒過一次,確定是沈扶澤后又甜甜的窩在人家懷裏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九點。
這一覺睡得太好,期間發生過什麼她完全不記得。
別墅里只有她一個,沈扶澤不在家,桌上給她留了早餐和一張紙條。
景末:
海外公司高層有變動,我去緊急上任,會儘快處理好回來,有事給我打電話。
底下是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今天是3月22日,今年國際時裝周的時間是3月25日,也就是後天。
原本她還苦惱參賽當天用什麼借口出去?還是直接告訴沈扶澤一切?現在沈扶澤一出差,她的問題也無聲的解決了。
她拿出手機想打電話,又想到沈扶澤那邊可能會很忙,最後,她發了個信息過去問沈扶澤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一直到晚上12點,沈扶澤才回復她的信息,總共三句話。
——不用。
——我能解決。
——等我回來。
她的心安定下來,她相信沈扶澤,她相信他能解決一切。
遠在海外的沈扶澤在解決公司危機,而她也要朝着夢想的遠方前進。
今年的時裝周舉辦地點在帝都國際體育館,時裝周的日子是25號,但是作為設計師,她得提前一天去秀場綵排。
秦若作為她的模特,自然得和她同去,此外,她帶上了工作室連上曉蘭在內的四個助理,以及一個化妝師,一個造型師,另外還有蘇彤。
蘇彤跟沈扶澤一樣不知道她設計師的這個身份,她跟蘇彤說了后,蘇彤的反應跟秦若差不多,但激動過後也接受良好。
3月24號早上9點,許景末一行人來到了秀場後台的化妝間。
化妝間裏已經有很多人,今年的時裝秀主題是“多元素”,因此一眼望去,大家的作品風格迥異:
正對面的白人女設計師設計的是一件藍色襯衣連衣裙,衣服上採用抽象的印花和大膽的色調搭配使得裙子富有藝術感,對角那個黑人女設計師的是一件銀灰色蟬翼紗夾克搭配絲綢闊腿褲,中性風格,黑人旁邊一個長頭髮男設計師設計的是一條純黑禮裙,v領直接開到肚臍,設計得十分的大膽……最後許景末的目光停留在一條金色禮裙上。
這條禮裙有兩個吸引許景末的地方,一是它的面料,採用厚重型絲鍛裁剪出“燈籠”輪廓,並以克什米爾凸條羅紋加以美化出完美形狀。二是裙擺垂褶間的亮片設計,亮片並不是直接縫在裙擺上,而是藏於面料之下,沒有大張旗鼓的奪人眼球,反而在若隱若現間流露出一種神秘和高級感。
設計感十足,創意接近滿分。
許景末挺喜歡這條裙子的,只是裙子的設計者看她的眼神好像不那麼友善。
那是一個金髮碧眼的高個子女人,穿着黑色小皮裙抱臂倚在桌邊,她的身材,發色和眸色都是西方人的特點,但五官又是偏東方人的溫婉秀氣。
曉蘭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湊了過來,在她耳邊小聲說著:“景末姐,這個設計師叫Mamie,中文名陳智恩,中法混血,她的設計風格偏大膽前衛,得過很多創意類的獎,從去年開始成為品牌Cassidy的設計總監。”
“錦瑟之末”在國內的地位並不如“Cassidy”品牌在她們國家的地位,換句話來說,在某些方面,她應該向Mamies學習。
許景末略點了下頭,目光與Mamie對上,那種對方給她的“不友好”的感覺更加強烈。
曉蘭繼續說著:“三年前的那場時裝周她也參加了,如果不是‘流螢’空降奪了第三,第三名原本應該是她的。”
原來……是這樣。
曉蘭欲言又止,又說了一句:“她已經連續拿了兩屆亞軍,今年……怕是不甘心再拿亞軍。”
話音剛落,Mamies突然朝這邊走來,她在許景末面前停下,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將許景末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目光在她工作牌上停頓一秒,才回到她臉上。
說話的語氣也並不比眼神友善。
“你就是Elsa?”
對方用中文跟她說話,許景末也用中文。
“是我,你好。”她臉上掛着禮貌的微笑,嘴上說著你好卻也沒有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勢。
很明顯對方也不想跟她握手。
Mamies沒有回應她的“你好”,目光越過她,看了一會兒她身後助理剛剛拿出來整理好的她的參賽作品“煙朧”,稱讚了一句“真漂亮!”
下一句話是:“不過除了好看,一無是處。”
對方中文說的非常好。
然後Mamies目光落到許景末身旁的秦若身上,依然是用審視物品的目光把秦若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問秦若:“這位助理小妹妹,你們的模特呢?”
進場的每個人都有工作牌,上面寫着名字和身份,秦若的工作牌就佩戴在胸口。
這個女人怕不是瞎了?
許景末上前一步,伸出一隻手阻止要上前的Mamies,她冷冷說道:“她就是我的模特。”
Mamies“哦”了一聲,看了看裙子又看了看秦若,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有句話叫作‘什麼鍋配什麼蓋’,那確實很合適。”
對方把她的作品和她的模特全部diss了一遍後走了。
當天晚上,綵排結束,Mamies喊着她的一群來自各國的小姐妹去舞廳玩兒,在秀場看見個不順心的東西,她悶了一肚子火,當晚痛快的發泄了一通。
她不知道她發泄的視頻錄像在當晚凌晨12點過就被傳到了網上。
那長達二十分鐘的發泄小視頻里,“Elsa”被提了96次,“Elsa的作品是垃圾”被提了36次,Elsa被問候了15次祖宗,“中國風元素真丑”被提了9次,“中國設計行業要完”被提了2次……
如果說大家聽前面都能忍,但是聽到最後這兩句話,網友們不能忍了。
同情Elsa的同時,大罵Mamies“什麼玩意兒?”,“讓這東西來參加比賽是辣誰眼睛?”,“讓她滾出中國!”
一夜之間,各行各業都開始關注國際時裝周的走秀,時裝周相關詞條的熱度被推到了頂峰。
25號當天。
早上10點,來自世界各地的設計師,服裝品牌,買手,媒體齊聚一堂,觀眾區座無缺席。
Mamies的作品“light”和許景末的作品“煙朧”被排在了一前一後。
“light”的顏色本就鮮明,在淡雅的“煙朧”的襯托下更是煜煜奪目,但是因為昨夜的視頻,現在大家現在只覺得那件金色的裙子辣眼睛。
從“light”的模特出場,網上就罵聲四起。
不過“light”的設計者Mamies不關注國內新聞,因此並不知道,她現在整個人沉浸在“即將獲獎”的喜悅中。
她乾爹早就知會她了,讓她放心,她的專業水準過硬,她對自己這次的作品非常有自信,而且又有乾爹的保證。
那個最耀眼奪目,她失之交臂兩年的金色獎盃,今年非她莫屬!
所以當聽到主持人宣佈:“第六屆國際時裝周作品展覽秀的冠軍作品是……”
“——煙朧!”時。
她整個人都懵了,怎麼會?
她跑到後台打電話給乾爹,想旁敲側擊問問乾爹怎麼回事?電話一接通,平時從來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的乾爹直接吼她,讓她自己看新聞。
她點開社交軟件,整個人都被私信炸懵了。
她隨便點開了幾條,越看手越抖,她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她冷靜不下來,越想心態越崩潰。
是,她昨天喝了酒是說了一些髒話,但是憑什麼?那個女人憑什麼得獎?
那條裙子左看右看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比她家的窗帘都不如,憑什麼拿獎,還拿第一名?
“……顏色純凈至極,輕薄透薄的輕盈靈動,這件作品充滿了仙氣和意境感。”
休息室的大屏幕正在同步直播頒獎,說話的人來自貴賓席,是國際時尚界大師Wesley先生。
“裙擺和衣領有古典元素刺繡,而腰間又點綴着細碎寶石,在充滿仙氣的同時,又極盡奢華。古典與現代的碰撞,清新和典雅結合,簡約與奢華完美融合在一起,這是我在今年秀場上看到的最耳目一新的作品,當之無愧的冠軍。”
這是代表國際時尚界權威的大師對“煙朧”的評價。
Mamies嘴唇抖了抖,她想質問為什麼?再也問不出口。
屏幕中,鏡頭給到頒獎台。
許景末一身銀色水波紋及踝禮裙站在頒獎台上,冷色系的珠寶和飾品使得她的冰雪氣質由內而外透出來,散落至腰間的墨色長發將她皮膚襯得雪白。
她從主持人手中拿過話筒,嗓音跟她人一樣透着幾分清冷。
“‘煙朧’的理念是復古與純凈,復古說的是衣領和裙擺的中國風元素刺繡,純凈說的是裙子的顏色。”
“‘煙朧’採用天青色純色所制,天青色是中國五大名窯之首——宋代汝窯的顏色,傳說是宋徽宗夢中所見,是大雨過後天空破曉處,那一抹神秘的天青色。”
“然後,以顏色的角度來說,藍色象徵天空,綠色象徵湖泊,這兩種顏色是最接近大自然的顏色,天青色則取了二者的中間顏色。”
“它似剜了天空的一抹藍,又似盜了湖水的一泓青,又或者二者皆有,像是雲,煙,霧,渺無蹤跡。”
她最後總結:“這是屬於大自然的顏色,神秘而不可捉摸,但是你卻可以把它穿在身上。”
許景末說完,台下一片掌聲。
有記者發問:“Elsa女士,對於昨晚那個對您不友好的視頻,您有什麼感想?”
“Elsa女士,您覺得‘light’和‘煙朧’哪個作品更配得這個獎?”
“您對於各國文化理念不同而產生的爭議如何看待?”
……
來自各國媒體記者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場下的安保一度失控。
許景末站在台上,她面容沉靜,眼中亦沒有一絲的慌亂和無措。
她安靜的站在那裏,待台下重新安靜下來才開口。
“關於大家的問題,我在這裏只說三點,相信通過這三點,大家也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說話聲音帶着嗓音中天然的冷淡,語速緩慢,吐字清晰。
“第一,Mamies女士的作品‘light’中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我欣賞她的作品,但是對她的為人,我不敢苟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認為人生的目標是超越自己,而不是超越別人,因此在這裏,我不拿自己同她作比較。”
“第二,你們問我對於昨晚Mamies女士對我不善的言論有何感想?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有一句話叫做‘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所以我想這個問題,今天的Mamies女士更有發言權。”
此話一出,底下鬨笑一片。
在後台通過屏幕看直播的Mamies臉色發青。
“第三,國與國之間有界線,但藝術沒有界線,藝術亦沒有好壞之分,並不是你喜歡的贊同的就將之捧上神壇,亦不是你不喜歡的就把它貶得一文不值。在這點上,我的觀點是‘求同存異’,藝術的終極目的是展現美,而我尊重所有的不同。”
一語終了,底下歡呼一片:
“說得好!藝術沒有界線好壞之分!”
“求同存異!”
“尊重所有的不同!”
……
更有老外操着一口不甚標準的中國話:
“我愛中國文化!”
“我愛煙朧!”
“我愛Elsa!”
旁邊一個女孩給那老外潑冷水:“你恐怕不能愛Elsa,她已婚。”
那老外一口水噴出來。
現場在歡呼,微博上也是一片歡呼躍雀。
在歡呼聲音中有人質疑:“‘煙朧’得冠軍毋庸置疑,但是想不明白,這種人品敗壞的人為什麼她的作品還能得第二名?”
“是啊,想不明白+1。”
“+10086。”
又有一個評論被撈了上來:“Elsa小姐姐還是太溫柔了點,換我早就噴了,這種垃圾給她什麼面子?讓她趕緊的收拾鋪蓋滾回老巢!”
沒多久,這位博主又發了一個視頻。
視頻中,Elsa和Mamies站在秀場後台的走廊上,Mamies用她本國語言朝着Elsa罵了足足五分鐘的髒話。
聲音之難聽,表情之猙獰。
Elsa全程不發一語,淡笑的看着,在Mamies罵完后,她落下一句“恭喜你呀,連續斬獲三年亞軍”而後離開。
Mamies原本只是臉色氣得發紅,現在一張臉徹底憋成豬頭。
這段5分25秒的視頻,在她那張放大的豬頭臉上告終。
網友直呼:“大快人心!”
剛才說Elsa小姐姐太溫柔的網友現在嘆道:“人家今年就是奔着冠軍來的……奪筍吶~”
又過了一會兒,有個網友弱弱的冒出一句:
“那個……你們……就不覺得Elsa很像一個女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