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 77 章
身在京城的陸明野打了個噴嚏,他以為是夜風寒涼，裹緊身上的棉大衣，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三層小白樓。
他剛從裏面出來,和軍隊的二把手聊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後者詳細詢問了爺爺的近況，期間頗多關心。
如果他所料沒錯的話，爺爺平反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這讓陸明野看到了希望。
爺爺一輩子奉獻給部隊,末了若是這樣的結局，陸明野都會覺着心寒。更別說他自己了。
雖然老人家每日都是樂呵呵的，但好幾回他半夜起夜，都看到爺爺披着衣裳坐在炕上，看當時的情形,應該是已經坐了很久了。
平白無故被冤枉，又是被自己的好兄弟給陷害,誰都會憋屈、過不去。
爺爺也是人,不是神。
他此次來京城，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就是接到這位首長派人發的電報，過來彙報一下爺爺的近況；二來,是要再進些新貨。
這第一個目標基本完成了,接下來也該專註於進貨了。眼看着到了年下，若是趕得及，他想着賺一筆錢給孟妍蓋一處新房子。
孟妍和陳大娘現在租的別人家的房子，這樣住着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這地方偏僻而清幽,陸明野一直走了有十來分鐘才到了路口，一盞路燈孤零零地照着，光芒射在他的臉上，顯出英俊得過分的五官來。
剛剛駛過去的一輛小轎車去而復返,戛然停在他的面前。
後窗戶被人從裏頭打開，探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腦袋來，帶着些不確定地問：“明野？”
這聲音熟悉又陌生，陸明野眯着眼睛看過去，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來，“陸處長，哦，不，現在應該不止是處長了吧？”
這聲音明顯帶着嘲諷，以及無法忽略的疏離。中年男人那張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臉僵硬了一下，開門走下車。
他走到陸明野面前，望着眼前的高大英俊的青年，頗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你，長這麼大了。”
這孩子陪着老爺子離開的時候，個頭只到他的肩膀，如今卻比他還高了不少。
陸建軍自己個子就有一米七八，瞧着陸明野最起碼得有一米八四往上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孩子長大了。
陸明野臉上浮起譏誚的笑，“怎麼，看到我好好長大，你很失望？”
“你，你怎麼說話的，我畢竟是你爸爸。”陸建軍頗有些下不來台，身後的小轎車裏還有司機在。
他不由自主地拿出來做父親的威風，呵斥陸明野，“既然來了，就跟我回家，在外面四處遊盪像個什麼樣子！”
這孩子是被老爺子慣壞了。當初老人非要把這孩子養在身邊，他拒絕了幾回不管用，也就不再堅持了。
現在想一想，那時還是做錯了。
陸明野沒有動，目光冷冷地看着陸建軍。
陸建軍耐心有限，說話的語氣又重了幾分，“趕緊跟我上車！”
說著，就伸手要拉陸明野。
可是他忘記了，陸明野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體弱的小孩子了，他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陸建軍的手。
“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鄉下。”說完了，陸明野轉身就走。
剛才看到陸建軍，他還存有一絲幻想，想着這些年沒有見，對方能有些許改變，最起碼不會那麼是非不分。
可是，顯然他是想得太天真了。
陸建軍和幾年前一樣，自私而愚蠢。
他真是，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
陸明野的腿比一般人長很多，此時又是故意加速離開，雙腳幾個交替，就走出去十幾米遠。
等陸建軍反應過來，就只看到陸明野的背影了。在暗夜之中，他的脊背挺拔，和陸老爺子有幾分相像。
陸建軍愣在了那裏，好半天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司機忍不住提醒，“陸局，咱們要追過去嗎？”
“不用了，先回家吧。”
小轎車絕塵而去的時候，陸明野也終於走到了招待所。他皺着眉頭進了房間，把自己放在床上。
心中有一種鬱郁之氣，久久不能散去。
此時此刻，他非常想念孟妍，想念明艷的笑臉，和含羞帶嗔的話語。
算一算出來也有四五天了，明日趕緊找地方進貨，或許還能趕回去過年。
這樣想着想着，陸明野進入了夢鄉。
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他去找上回接頭的那人的時候，卻聽說那人去了外地，得三四天才能回來。
從甜水村來一趟京城不容易，陸明野不想這麼兩手空空地回去。
他只好等在招待所，每日去那人出沒的地方看一回，如此過了兩天，那人還是沒有回來。
他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陸建軍眉目陰沉地走進房間，四處看了看，皺眉道：“你就住這裏？”
到底是父子，陸建軍的表情和以前的陸明野頗有些相像，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但自從陸明野和孟妍處上對象以後，他從裏到外都有了改變，對待有些討厭的人和事，他沒有那麼衝動了。
此時，他很明確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改變。
若是以前的他，此時肯定要把陸建軍趕出去。
但是現在，他沒有。
陸明野挑眉看着陸建軍，“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是你爸，你這什麼態度！”
話未說了兩句，又要吵架似的。一直站在外面的女人恰到好處地走進來，柔聲勸說道：“明野，你爸爸是關心你，你別這樣氣他了。”
陸明野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女人明顯比以前老了些，不過，大概是因為保養得好，她的臉上眼角並沒有什麼皺紋。
那張臉看着還是溫婉無害，但陸明野卻感到一種噁心。
他目光陰沉地盯着女人看了一會兒，沉聲道：“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明野……”女人眼圈紅了，期期艾艾地說，“這幾年我一直在擔心你。雖然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畢竟養了你四年。”
陸明野冷笑，“養我？怎麼養？每日暴打、不給飯吃，也叫養孩子？”
“閉嘴！”陸建軍炸了毛，“我跟你解釋過，當年你麗姨是為了教育你，打你罵你也只是希望你學好。”
“一個四歲的孩子，有什麼不學好的？究竟犯了什麼錯需要每日打罵？”陸明野語氣平靜，彷彿只是在敘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情根本算不上平靜。
母親早逝，他尚在襁褓之中，父親就娶了眼前這個女人-蕭麗。
人人都說，自小養在身邊的孩子，女人總會多些疼愛。但是顯然蕭麗是個冷心腸的女人。
和天底下幾乎所有的後母一樣，她在陸建軍面前對陸明野很好，只要離開陸建軍的視線，她就可這勁兒地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
後來，她自己有了孩子，這種情況更是變本加厲。
而陸建軍也漸漸被她洗腦，認為無論蕭麗做什麼，都是為了陸明野好。
陸明野天天挨打，終於被陸老爺子看到，抱去了自己跟前養着。
四歲的陸明野已經記事，所以，他對陸建軍和蕭麗十分痛恨。
但是，在陸建軍看來，妻子蕭麗已經足夠通情達理，一切都是陸明野不懂事。
陸建軍卻被氣得夠嗆，他這些年也養出了些脾氣，伸手就要打陸明野。
陸明野不閃不避，冷笑道：“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四歲孩子嗎？”
招待所是集體供暖，暖氣給的足，陸明野先前把袖子擼到了肘彎處，露出健壯的一截小臂來。
此時發了狠，那小臂上的肌肉更加凸顯，雖然無言，到底昭示着一種迫人的力量。
陸建軍看到那凸顯出來的肌肉，揚起來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蕭麗眉宇間閃過一絲失望，臉上卻帶了焦急之色，她走過來低聲勸道：“你不是有事問明野嗎？別先吵起來啊！”
她很了解陸建軍，這人的勇氣只是在一瞬間，剛才這一巴掌沒有打下去，那麼就永遠打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她來做好人。
果然，陸建軍的臉色和緩下來，欣賞地望了蕭麗一眼，雖未說話，眉目之間的情誼根本無法忽略。
陸明野心頭冷笑，只盯着陸建軍，看他要玩什麼花樣兒。
陸建軍放下手臂，其實是覺着有些尷尬的，這種尷尬被他可以忽略掉，他清了清嗓子，問道：
“我看你從小白樓那個方向出來，怎麼，首長叫你來的？”
“是不是你爺爺要平反了？”
陸明野此時也不禁佩服起陸建軍的敏銳來。只那天夜晚見了一面，他就能推測出這麼多，也算是個人才。
如果這敏銳的能力不用在鑽營上的話。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陸明野毫不客氣地說。
陸建軍只覺得火往上撞，幾年不見，這小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永遠都在挑戰他的底線。
“那是我爹，怎麼就和我沒有關係了？”
“哦，你還記得那是你爹。”
陸明野語氣嘲諷，“當年，爺爺被下放，你迫不及待地和他斷絕關係，怎麼不記得那是你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