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心情不好的程晏
程晏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結束了與父親不愉快的通話,忍不住點了支煙。
程家奉行的是嬌養女孩、放養男孩的策略。
等到發現程晏在國外肆意生長、方向有點不對頭了,又開始實行遲來的棍棒教育。
因為程晏提了嘴“準備長期在國外發展,暫時不回國”,父母便認定他在國外紙醉金迷、不思進取,最後上升到不孝的地步,軟硬兼施地把他逼回了國。
——然後他從國外回來吃的第一頓,是一頓打。
從小父母不怎麼管他,在大女兒程元身上傾注了所有的寵愛,等到了上學的時候,程元更是在學校表現得乖巧優秀,而他,雖然成績看得過去,但三天兩頭總因為各種出格的行為被通報批評。
父母在家長會上體會到冷熱兩重天,家裏的兩極分化也愈加嚴重。
其實父子、母子之間說來也沒有大仇,但矛盾日積月累,根深蒂固,他也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莫名其妙挨了頓打,在家待足了一個月,他乾脆地搬出來,一個人在靖江國際住着。
遠離戰場后,生活質量明顯提升。
就是時不時與家裏通話后,雙方都冷笑連連,心情驟降至零度。
車內煙霧瀰漫,卻讓程晏更煩躁。
他已經妥協,程元勸他后,再不情願他卻也回到中程。
放棄了自己的興趣、志向,父母卻仍不滿意,又提出進一步的要求——嫌他沒有定性,要給他安排人相親、結婚,把他的人生都規劃在他們的框架里。
倒是做夢。
但想到程元提及父親的高血壓,他忍着脾氣,還委婉地謝絕了這份好意,結果換來的是“不識好歹”、“”失望透頂、“白生你一場”。
……
大概在淤泥里的人,從妥協的第一步起,就開始越陷越深。
無謂的掙扎也只是加快了下沉的速度。
車裏的空氣變得渾濁而粘稠,程晏快透不過氣來,眼睛瞥見左前方的垃圾箱,順勢停車,打開車窗,在垃圾箱上的細沙里碾滅了煙頭,擲進煙頭投放口。
在徐稚的角度,就看見一隻五指修長的手伸近眼前。
她的視線緩緩上移,身材挺拔頎長,很高,再往上看,正是剛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那張俊朗面孔,他的頭髮剪得很短,掃過來的視線銳利,又似乎漠不關心。
徐稚再低下頭,那隻漫不經心的手彷彿就是在招呼她上前。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過該怎麼開口徐稚倒是想了很久。
一下午蹲在這裏被風吹啊吹,倒是吹得她想起小時候山裡村頭的張寡婦。張寡婦是山裡出了名的美人,但風評一點也不好。因為山裡窮,沒人願意嫁進來,所以光棍也多,這些光棍娶不到媳婦,錢就都花在了張寡婦身上。
徐稚聽過張寡婦招攬客人,沒什麼技術含量,直來直往堵住男人地就問:“晚上來我這?價錢可以商量。”如果男人應了,她就接着談價格,如果男人拒絕,她也不在意被罵幾句不要臉,乾乾脆就轉身走人。
她還跟徐稚說,你情我願的交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要講清楚了,千萬不能靠猜。
雖然村裏的人都看不上張寡婦,但徐稚不討厭她。她小時候一直覺得張寡婦挺厲害的,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坦坦蕩蕩,有種書上寫的“大將之風”。
後來張寡婦用賣來的錢供出了整個山裡第一個大學生——她的學長徐凡,徐稚就更佩服她了。
張寡婦以前還經常給徐稚買吃的,每次徐凡吃肉的時候她也多多少少能分到一點,徐稚沒餓死在家裏,多虧了她。
等徐稚也考上大學,張寡婦高興得有些誇張,說自己眼光就是毒,一眼就看中了兩個大學生。
徐稚默默回想張寡婦的那份讓她敬佩的坦然,醞釀了一下午,決定如果真碰到了程晏,就學張寡婦的——直接說。
程晏靠在車門上站了會兒,又點了支煙慢慢抽着。
等車裏散完氣、心中鬱氣也有所平復后,終於準備上車回家,突然一個不速之客擋在路中間。
程晏沒有接濟流浪漢的習慣,但也無意嘲諷這種行為,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就要繞過去。
在兩人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對方突然抬手,似乎是想要扒拉住他的袖口,程晏往後退了一步避過,嫌惡在眼底一閃而過。
對方沒有再動作,卻還是灰頭土臉地擋在他面前。
“先生,你晚上,要人陪嗎?”
細聲細氣的聲音入耳,程晏心裏油然而生出一股荒謬感。他緩緩抬頭,視線遊離在面前這件臃腫、破舊、起球的白色外套上。
什麼玩意兒?
對方卻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清晰大聲地又重複了一遍:“你晚上要人陪——睡覺嗎?”
語氣里居然還帶着,好像雙方熟識已久、來往密切、已產生過金錢往來的感覺。
程晏不是臉皮薄的人,這一刻卻有點耳根發熱。
他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碰上了特殊行業從事者。
——還是一隻看起來腦子不大好的雞。
對方想找個有錢人做冤大頭的想法他可以理解,但別墅區前這條路上為了降噪考慮,不允許商家入駐,路邊只有遍地的綠植和石塊,沒人會在這裏停車。
也不知道她蹲守了多久,才等到他這麼個主動送上門的傻子。
不過他的沉默似乎被對方誤解了,她受到了鼓舞一般,得寸進尺地繼續賣力推銷:“你可以養我嗎?倒是不貴……”
程晏視線再度上移,看見她的臉,終於怔了一下——確實還挺好看的。
藏在帽檐下的臉蛋白皙精緻,沒有半點風塵氣,反倒是純真又無辜,兩頰微有肉感,看起來年紀很小。
這樣的美貌大概在他見過的裏面也能排上號了,所以,能這麼有底氣?
不過再看一眼過去,他又立刻打消了對這份美貌產生的錯覺。
在他心裏,好看的人總不該穿得像一個滿是褶子、粗製濫造的大白包子,看起來就敷衍了事的樣子,這腦子裏究竟裝的都是什麼餡料?
大概是為了顯得真誠一些,徐稚把頭上原本還戴着的用來防風的帽子撥到背後。
悶久了頭髮有些亂,於是她左右微微晃了下頭,讓散開的頭髮聽話地披在肩頭,露出飽滿的額頭,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他。
發頂還是有幾根頭髮不聽話地翹起,她看起來毛茸茸的,像只小動物,一時竟真的勾得程晏有點心癢。
不過理智催促他抑住心頭的微熱。
他剋制地想,毛茸茸的小動物……可不就是只雞嗎?
呵。
他至於么。
程晏垂下眼帘,抿了抿嘴,“一次多少?”
說完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幾秒前被鬼迷了心竅。
徐稚詫異地眨了眨眼,就這樣同意了?
“我不要現金——”不過她沒想太多,熱切地看着他,“可以在你家裏住兩個月嗎?就當是租金。”
程晏沉默了幾秒,在心裏飛速地計算了靖江國際的市價,估算出兩個月的租金——大概在大幾十萬左右。
他再次抬頭盯着眼前如此平平無奇的大白包子,有點想冷笑了。
——這雞,簡直是在哄抬市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