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真龍快婿(8)

第 61 章 真龍快婿(8)

夜已深沉,月照寒江。

小金魚綁着傳聲符,雖能在重淵附近的水域游來游去,卻畏懼真龍之氣,始終不敢接近。再加上傳聲符被水流沖得搖搖擺擺,因此,魏無羨能聽到的內容便比較有限,還夾雜着潺潺水聲,斷斷續續,不甚清楚。

兩人的對話像水中載沉載浮的落葉。起初的時候,魏無羨能聽個八九不離十,可過了一陣子,便只能聽到支離破碎的音節。他豎起耳朵、耐着性子又等了一會兒,聲音浮出水面,又清楚起來。

“我爹爹沒有為難你吧?”是馴龍高手的聲音。

“哼,原來你也知道他會為難我!可你平時怎麼就喜歡拉偏架,說什麼‘後退半步天地寬’,總讓我‘包容則個’……我都退了多少個半步了!你為什麼總讓我退!真是偏心偏心偏心……”重淵半是抱怨,半是撒嬌,一連說了很多個“偏心”。

魏無羨聽了,扶着牆笑得打跌:早聽說翁婿關係是個千年難題,重淵平日裏看起來是一幅出世拔俗的神君模樣,沒想到在這點上竟也不能免俗。

而且,看樣子,他似乎被老丈人欺負得挺慘。

想到這兒,魏無羨固然心生同情,但更想看重淵的笑話。他正襟危坐,把耳朵又豎了豎,想看看馴龍高手該如何處理龍的控訴。

那廂的馴龍高手聽了,卻悠悠嘆了口氣,語氣很是柔和:“我也知道這不大公道,你心裏不痛快,實在是情理之中……這麼委屈你確實不好,我以後會注意的。”

魏無羨:就這?不會吧……

疑問剛在魏無羨腦子盤旋了一瞬,對方又悠悠道:“從前我老想着,我們夫妻本是一體,應該不分彼此,會情不自禁拿自己標準來要求你。可我爹爹有時對你也實在刻薄了些,我總讓你忍讓,是很不公平的。易地而處,若是我有個刁鑽的婆婆,你又總讓我忍讓,我也會不痛快。”

“所以,世人常說:‘至親至疏夫妻’,還是很有道理的。夫妻之間,多多少少也該分出個彼此,可以免除很多矛盾。”

聽到這兒,魏無羨不由嘖嘖稱讚:以退為進,這話說得實在漂亮。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對於大多夫妻而言,兩人之間的確該有一道或深或淺的界線。有了這道界線,感情才更能長久,不至於被一些來自雙方的外力所侵擾。

譬如,丈夫可以很愛自己的妻子,對妻子予取予求,可若是讓他養着妻子娘家一群人,沒有止境地供應不上進的大舅子小舅子,天長日久,他也會心生怨懟,從而影響夫妻感情。

然而,重淵不愛這套“界線論“,他認可的邏輯是:我的心屬於珠珠!

整個北海都是藍敏行的,包括重淵在內。

所以,對於藍敏行的論斷,重淵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我不要!我不要和珠珠分彼此,我情願像之前那樣讓着老丈人!”

“還有,麻煩你替我轉告珠珠,告訴她:我的心屬於珠珠。”

幸虧魏無羨知道馴龍高手的小名叫“珠珠”,否則這段對話大約要聽得雲裏霧裏。聽重淵這口氣,他覺得,龍神大人此刻應該類似猛虎撒嬌學小貓叫。

藍敏行嘆了一聲:“好吧,我已經轉告珠珠了,珠珠也知道了。可我覺得你這種想法很危險,萬一珠珠是個壞珠珠,她辜負了你,你豈不是很慘?”

重淵道:“不會的。你只知道我愛珠珠,卻不知道珠珠有多麼值得我愛。珠珠永遠是最好的珠珠。”

藍敏行道:“珠珠剛才也讓我遞個口信給你,她說:‘珠珠也愛重淵,永遠都不會辜負重淵。’”

聽到這兒,魏無羨忍不住說了一聲“肉麻”。

“那麼,那麼你能不能再替我問問珠珠,問問她,什麼時候給重淵生個像小珠珠一樣的小龍女寶寶?”聲音低低的,有點緊張,有點害羞,還有點期待。

空氣中蔓延着恩愛的氣息,單身狗魏無羨聽得后槽牙發酸,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大步流星地轉身回屋,一邊走一邊嘟囔道:肉麻,肉麻至極!我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葯,抽了什麼風,大晚上不睡覺,跑到這兒來偷聽?魏無羨啊魏無羨,你怎麼淪落到做這種事了?

月正當空,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就像朝暉與海面在糾纏。

*

對於魏無羨而言,現在的蓮花塢已經不是記憶中的那個。

荷塘邊,他將雙足伸入水中,叼着株野草仰面躺在草地上,眯着眼凝視着天空。太陽躲在雲層里,陽光不算刺眼,像溫柔的小手,蓮池中依舊花葉繁茂,水中游魚嬉戲玩鬧,偶有幾隻躍出水面,流蕩着細碎的光璀。

蓮池中有少年划船駛過,抬手便拽下一大捧荷花,說笑聲夾雜着船頭破開水面的潺潺聲,在蓮池中劃開一道碧痕。船是舊船,人卻是陌生的,笑聲也是陌生的。

與魏無羨一水之隔的是新校場,擴大了兩倍,是新建的。據江澄的說法,新校場只是第一步,在不久的將來,老屋都會被拆掉重建,華麗的新建築會昭示新的榮光。

魏無羨眼角的餘光瞥了眼校場,成群結隊的門生正在操練。蓮花塢重建之後,江澄廣招門人,校場上又熱鬧起來。小江宗主招人的標準與江楓眠不大相同,要求天資出眾、修鍊刻苦、性情穩重,所招攬者十有六七因射日之徵家破人亡,這些人往往性情內斂、寡言少語,成日裏只是修鍊。

魏無羨和他們不太處得來,他們更不喜歡魏無羨——夷陵老祖名聲在外,但凡他一出現,周遭就彷彿籠罩着一張無形大網,壓抑到連空氣都會凝固。

漸漸地,族會上、宴席間、操練時、甚至在蓮花塢的偶遇,時時刻刻,門人們誠惶誠恐地避開這個傳說中的邪神。而避無可避時,他們只能用畏懼而忌憚的目光應付那些客套的虛禮。而一轉身,議論和私語便如潮水般瀰漫在蓮花塢每個角落。

草地鬆軟如毯,魏無羨獨自躺了很久,直到太陽斜斜地掛在天空,才有人樂意搭理他——是一隻大蟈蟈。

落日的餘暉中,蟈蟈一蹦一跳,“唧唧”直叫,它把魏無羨當做橫在地面的小山丘,越過手臂,跳到了他的胸口。

魏無羨一把捉住蟈蟈,翻身而起,撥了撥它的觸鬚:“嗓門真夠大的。那你知不知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沒錢的蟈蟈只好用更大的嗓門回應他。

“豈有此理,你竟然敢對着我狂吼亂叫的!看我怎麼收拾你。”魏無羨在身上翻了一通,本想找個東西將它關押起來,可摸了一圈,都沒找到合適的。

就當他想把蟈蟈隨手放掉的時候,他摸到了海水精。

一滴淡藍色的海水精,落地便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冰牆,橫亘在蟈蟈面前。蟈蟈往前一跳,撞上冰牆,摔得四腳朝天。可它彷彿沒意識到自己正處於怎樣一種境遇,繼續嘗試,繼續被撞翻。

一連嘗試了幾次之後,蟈蟈似乎終於認識到了問題,它開始伸長觸鬚向前探路,終於摸到了冰牆。就當魏無羨覺得它終於要繞路時,這是蟈蟈卻開始義無反顧地沿着冰牆往上爬。結果可想而知,它只有一次次地被摔下。

看到這兒,魏無羨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卑劣,對蟈蟈的折磨堪稱慘無蟈道。就當他想撤去冰牆時,他發現,自己操縱不了海水精了。

不僅如此,原本矮矮的小冰牆開始以一種瘋狂的速度變寬、變高,並且呈圓弧狀向四周蔓延。只眨眼間,魏無羨就發現自己被冰牆從四面八方包圍了。

可對於這一點,他倒沒有任何慌亂——畢竟,除了海水精的主人,還有誰能做到這點?重淵這個龍,有時候是挺無聊的,可他也是少有的、沒有用異樣眼光看待自己的人。

在絕大多數時候,魏無羨自認和重淵相處得挺愉快,除了重淵偶爾會懟懟他,還愛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說,能不能讓我先把這位送走?”魏無羨揚了揚手中的蟈蟈。

冰牆融化了一塊,露出一道小門,他把蟈蟈放了出去。

魏無羨靠着冰牆,席地而坐,把海水精在拋來拋去:“我玩夠了,還給你吧。”

冰牆中伸出一隻水做的手,伸到了魏無羨面前。這隻手修長,十指纖纖,雖然看不出皮膚骨骼,只有水波流動,但分明是個女子的手。

魏無羨將海水精放到對方掌心,笑道:“好漂亮的小手。怎麼變個姑娘的手?”

對方沒有回應。小手接過海水精,又在魏無羨手背輕輕拍了拍,畫著圈圈,便彷彿有甘泉在掌心流淌而過。

魏無羨剛想說句舒服,水牆中冷不防地又鑽出一隻小手,探到他腰間,出手快逾閃電,食指一勾,輕輕巧巧地把他的錢袋解走了。

“喂,你這有點過分了!快還給我!”

四面都是冰牆,無人應答。

“好,不還也沒關係。可錢袋裏有師姐送我的護身符,你得把這個給我!”

依舊無人應答。

魏無羨有些生氣了,一字一頓:“快、還、給、我!”

這次回應他的,是輕輕淺淺的笑聲,是個姑娘的。

魏無羨眼神倏然間轉為陰冷,把手一壓,放到了腰間的陳情上:“你不是重淵。你究竟是誰?”

對方笑道:“我幾時說我是他了?”

“還有,你知不知道——雖然此路不是我開,此樹不是我栽,但這座冰牆是我砌的,你要想從裏面出來,就得留下砸牆的工錢。”

聽到這話,魏無羨的表情卻放鬆下來,還帶了幾分笑意。

“那好吧,夫人儘管將這錢袋拿去。等重淵來了,我讓他十倍地補給我。”很顯然,魏無羨認出對方的聲音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魏無羨當然不能承認自己用傳聲符偷聽過他們的對話,便道:“我猜的。擁有如此美妙動人的嗓音,又能隨意收走海水精,除了夫人,還會有誰?”

對方輕輕一笑,冰牆應聲碎裂。

其時,夕陽已經快要落盡,落霞如雪,紅日如醉,從天際到湖面統統泛着血色。

在這血海一般的餘暉中,不遠處的高松之巔,立着一個人,輕紗覆面,霞裙月帔,簪星曳月。晚風拂過,松樹頂梢來回輕動,她卻如履平地,站得平穩無比,衣袂飄飄,彷彿天人下界。

魏無羨心道:重淵的妻子、愛人、知己、巫山滄海……無盡瀚海的女主人……便是面前這一位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魔道祖師]亂葬崗父女日常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魔道祖師]亂葬崗父女日常
上一章下一章

第 61 章 真龍快婿(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