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A市市區不能放煙花,天空是墨藍色的。
姚陌端着一杯紅酒,懶懶地倚在窗戶旁,“別收拾了,明天再說吧。”
“待會跨年記得給家裏打電話。”
齊遠聲取下手套坐上沙發,視線往姚陌那探了幾次,收回來看聯歡晚會。
過了一會兒,駱佳欣的電話打過來。
“那是曹阿姨,我爸的姘頭,照顧他很多年了。她在的話跨年我就不打電話了。”姚陌也不避諱齊遠聲,“我哥長得帥嗎?還行?我看了二三十年,沒感覺。”
“好的,我知道你最愛的還是我,我也愛你。”
掛了電話,齊遠聲轉過漆黑的後腦勺,幽幽道:“姐姐,你的好朋友過年住你家?”
“啊對。”
齊遠聲嘴角耐人尋味地半勾,“男朋友也在?”
姚陌沒說話了。
她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怕是王亦宸已經和齊遠聲互通有無了。
氣skr人!
姚陌面無愧色,更沒有謊言被揭露的惱羞成怒。在齊遠聲高大的身影朝她推進之時,姚陌轉了個位置,坐在墊子上。
杯托磕碰木茶几,沉悶的一聲“嗵”。
壓迫感消失了。
齊遠聲旋即坐在她對面。
“你們實習工資有多少?”姚陌淺啜了一口。
他們最初的幾次見面,齊遠聲要麼在兼職,要麼在去兼職的路上。
以生活習慣分析,姚陌敢斷言,齊遠聲出身絕非困窘,相反的,他氣質清雋,擁有勤勞的雙手,但骨節並不粗大,乾淨纖長的五指顯露幾分養尊處優。
就像現在,姚陌的視線觸及齊遠聲盤坐的腳踝。
突出的線條圍成一個弧度姣好的小山坡,沒有一絲傷痕,皮膚細白。
跟姚陌那一群往美容院砸錢的朋友們不遑多讓。
——他一定是被呵護長大的孩子。
齊遠聲說了幾個數字。
姚陌:“唔,果然是金融。”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搭着話。
“外賣行業是新興產業,最開始是肖明道玩風投,外賣APP的A輪融資我和肖明道就在現場。”
姚陌聽得一知半解,好在齊遠聲對這些一筆帶過。
“高中做過侍應生,畢業做過網吧管理員。最慘的一次啊,我幫曾哥送一份外賣,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老路線出了一場車禍,我繞道去另一邊。遲了半小時,在電話里被狠狠批評了一頓。後來顧客取消的那份外賣成了我的晚餐。那一天,應該還遇見了姐姐吧?”
姚陌問:“第一次見面那天?”
齊遠聲凝視着姚陌,許久沒說話。
時鐘的旋轉咔嚓咔嚓,久得姚陌都眨了眨眼。
齊遠聲手搭在膝蓋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應該是姐姐印象中的第一次見面吧,我印象中,要更早一些。”
更早一些嗎?比酒吧還早,比康璐璐的公寓樓下還早?
“你拿錯酒杯了。”喝的是她的酒。姚陌略一指出,繼續問:“你印象中是哪一次?”
齊遠聲兩腮鼓了鼓,不自在地將酒杯一點一點推回原處。
“姐姐有參加A市大學生電影節吧?”
怎麼會沒有,她畢業那年榮獲最佳導演獎,此後亦有他獎,當過嘉賓。
齊遠聲第一次遇見姚陌,是在A市大學生電影節上。
四處張貼着電影海報,琳琅滿目的聲色光影。
人聲喧鬧,那一陣子齊遠聲過得渾渾噩噩,走進放映廳時腦子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這裏接下來會播放什麼電影。
然後他用一個半小時,見證了一個高中女生的青春和努力。
文藝片情感非常細膩,天空的藍總籠着一層暗灰。開頭以女孩的母親之死為切入點,高中戀愛與友情是明線,原生家庭是暗線。她在校園裏從容恣意,回到家緘默無語。
最終女孩付出了成長的代價,奮力躍入無邊的遠方。
齊遠聲身旁的女生興奮地叫:“導演是不是偷看了我的高中日記?”
電影結束后,主創人員出來接受採訪。
姚陌就在其中。
她穿着一套米白色的女士西裝,袖子挽到胳膊肘,拿着話筒露出沉着的笑。
上台才一分鐘,台下觀眾已經被姚陌逗樂了三次。
“靈感的來源?想寫一個勇敢的女孩。
唔,我們讀書時,家長說你要考個好大學,畢業后,家長說你要找個好工作,最好在體制內。等找了好工作,可以考慮買房買車,結婚生小孩。
這樣的人生軌跡是不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然而當你如他們所願結了婚,某一天愕然回想,好像……掉坑裏了?
我22歲那年意識到,去他媽的!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別人隨意評價我的生活,但他們並不會為我的生活負責,只有我自己自負盈虧。”
放映廳的主色調很深,IMAX大屏幕也陷入黑暗。
姚陌笑得輕鬆自在,彷彿在和大家把酒話家常。
她拿話筒的手勢跟旁人不同,是握住毛筆的指法。恰巧電影裏的女主角最後在畢業晚會,也是如此握住話筒表演。
齊遠聲撿重點描述了一下,問:“別人問問題,姐姐都會很認真盯着對方看,還經常點頭,是在鼓勵觀眾嗎?”
姚陌莞爾道:“你當時有沒有提問?”
“沒有。”
其實是想要提問的。
後來齊遠聲去找姚陌,拾到了她系在手腕上的絲巾。
齊遠聲隔得三四米遠,見姚陌摸着手腕左右瞧了幾眼,這時走來另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擁住她的肩膀,兩人親昵地吻了臉頰。
飲完杯中酒,姚陌很久沒有再說話。
“姐姐,你的手好冷。”
連接筆記本的音箱在放肆地顫動,裏面迸出辭舊迎新的話語,無數人一齊倒數:“十、九、八、七……”
齊遠聲伸手將姚陌的碎發攏到耳後,他上半身前傾,湊上前像是要和她貼貼。
姚陌握住他懸在桌邊的手,拉向自己這邊。
兩人的氣息嚴絲合縫地交叉在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們彷彿在一片清澈得可見白沙的湖邊泛舟。
時而齊遠聲掌握方向,時而姚陌奪去船槳。
氣溫攀升至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夏,魚兒在水中歡快地游,陽光透過水波折射,柔柔的映出了水底交錯蓊鬱的荷梗。
但頑強的小魚,
被雨點和湖浪衝散,卻執著要越過防線,拾取那一道獨一無二的錦圖。
寬大的荷葉上積聚着幾顆晶瑩的水圓。
姚陌起了童趣,彈一個指蹦,滾動的珍珠便落在了她的眉心。
齊遠聲低下頭舔了舔,說:“鹹的。”
溫暖的室內,電量告罄的筆記本終於結束了自己的使命,屏幕上顯示着大大的充電圖樣,隨即一片漆黑。
音箱在那一瞬間像被人捂住了嘴。
——或許在這樣的時刻,確實應當做到非禮勿言。
等顱內的白光如潮水一樣緩緩散去,姚陌半起身,進入了一種賢者狀態。
還有一個好玩的念頭是:齊遠聲真tm是一個成長型選手!草!
齊遠聲提溜着打結的小雨傘,在空中晃晃,有點傻的說了句:“沒漏。”
側臉露出個小梨渦。
姚陌捂臉,“看來你真的補課了。”
他湊上前,手扶在姚陌的後頸,兩人就着對方的姿勢調整了自己的,抱在一起。
一點也不困。
貼這麼緊,不一會兒姚陌便感到了異常。
呵,男人。
姚陌想了想,精益求精的加了個前綴:二十歲出頭的男人。
姚陌當天晚上睡得尤其香。
齊遠聲睡姿良好,不踹人,不踢被子,反倒是姚陌更容易踹開被子導致着涼。姚陌甚至不知道他打不打鼾,合理懷疑齊遠聲沒好好入眠。
順便拉踩王亦宸那種衝天大響炮。
而且一大早齊遠聲就起床鍛煉了。
姚陌刷牙時忍不住有些佩服他的意志力。
她正漱口,齊遠聲湊過來。
姚陌反應過來前,已經被他貼上來摟住腰蹭了蹭。
熱乎乎,帶點運動后的潮意。姚陌側過身子,拿起洗面奶說:“要洗臉了,別擋。”
“哦好。”
齊遠聲邁出了不舍的步伐。
姚陌補充一句:“這段時間你可以先住我這裏。”
還可以省電省暖氣。
*
大年初二,姚陌閑不住了。
范漣的嗓音隔着電波,透出幾分呆萌:“師妹,你考慮得怎麼樣啦?”
兩人半點不寒暄。
“你為什麼能做到這麼鍥而不捨?”
“啊?有嗎?”
“有。”
“哦。我做了一個todolist,給每個時間點佈置不同的任務,到點去做就行了。我用的這款app還不錯,界面簡潔……”
范漣天馬行空地說了一大堆,冷不禁讓姚陌有些羨慕。
當年他們系有一門課叫視聽語言,任課老師親自認證:“要是這世上多一些范漣這種憨憨就好了。”
姚陌摸着發燙的手機,問:“范漣,你為什麼找上我啊?”
他想都沒想便答:“你大學時候不是說要拍一部領先全國的電影么?”
可是那時候還年輕還很中二啊喂!
手機的熱度傳遞到臉龐,“有嗎。”姚陌小聲緩解尷尬。
“有!”他大聲說。
“我有些好奇,你當時為什麼選了導演?”
“高考錄取的是這個唄。”
“……”
范漣一字不變的重複:“師妹,你考慮得怎麼樣啦?當成大學小組作業,一起寫劇本,一起拍電影。”
“明天給你答覆。”
“哦。哎?好好好!”
姚陌望着電腦屏幕放空了半分鐘。
白色的word文檔,一排一排小四號宋體字,排列規整。旁邊散着的幾張白紙上,畫著簡易的分鏡頭畫面設計。
應該接下這個活嗎?
姚陌雙手交叉,大拇指抵在太陽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