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安眠
冷稠月光覆在別墅上方,線條輪廓被襯得陰影分明。
客廳里,白檸盤腿坐於蒲墊上,手捻一根穿線的針,低頭認真地給懷中的老式外套縫補口袋,燈色杏黃,氛圍寂靜得寡調。
一側伺候的保姆張嬸屬實憋久了才道出真言:“白小姐,這種活兒還是讓我交給別人做吧,手工費不過十塊錢。”
女主人在上億的別墅區給舊衣服打補丁,怕是南城只此一家。
白檸溫溫地笑:“已經快好了。”
但是做最後收尾工作時,針尖戳入小指腹中,血珠子溢出來。
許久沒做這類家務,手法生疏許多。
“白小姐!”張嬸忙去找醫藥箱。這要是被先生知道准要怪罪下來。
“我沒事。”白檸拇指捻散血珠,提起外套,心滿意足地問張嬸如何。
“白小姐手藝好。”保姆嘆息,“只是你明明可以重新買一件,沒必要弄傷自己的手。”
“這外套是我外婆的。”白檸搖了搖頭,“給她買了很多新衣服一直捨不得穿,今天去醫院看她,她還坐在病床上縫舊衣服,怎麼勸都沒用,所以我只能把衣服要來幫她縫了。”
外婆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幾道針線忙活一下午還沒弄好,白檸便自告奮勇攬下這活兒。
親自補的,比外面的機器多份心意,老人家應該會接受的。
張嬸拿來碘伏給白檸消了毒,感慨說:“白小姐和您外婆的感情一定很好。”
白檸點頭,“父母走得早,我和哥哥都是外婆帶大的。”
相依為命的感情,自然更親密。每次白檸去外婆家,總是應要求帶些東西,一麻袋紅薯、土豆、土雞蛋,或者河裏的野生草魚,老人家怕她餓着,想得到的都讓她帶走。
身上攜着那些充滿土腥味的東西,白檸彷彿換了個樣,不再是溫室里的嬌花,也不再是被圈養在這裏的情人。
她只是白檸,從小和外婆、哥哥相依為命的白檸。
*
外頭傳出車聲。
陳沿回來了。
透過弧形落地窗向外看,黑沉沉夜色中,男人身姿筆挺。
玄關處動靜響起,沒一會兒,白檸嗅到濃郁的煙草味,還有一種木質調淡香。
陳沿推下鼻樑上的銀色細邊眼鏡,過去掐她的腰,抱到軟柔的沙發上,順勢探了下她腿的溫度,“地上不冷?”
他挺煩小日本的坐式服務,總覺得那團蒲墊容易把白檸身子骨坐冷。中醫說她宮寒,碰不得涼。
和陳沿相處兩年,白檸對他的觸碰依然透着抗拒,身子僵硬着回答:“不冷,有點熱。”
他問:“哪兒熱?”
那手和話一樣不老實。
白檸面色泛紅,又無能為力,只能任其胡鬧一會兒,眼角逐漸流露出些許困意。秋天走得太快,眨眼功夫入了冬。人跟着嗜睡,現在看時間,不過才八點,到凌晨,陳沿能做四個小時。
白檸把他伸入懷的手拿出來,吞吞吐吐地道:“我有事想和你說。”
“說吧。”陳沿讓她坐對着自己,“我聽着。”
潛台詞,他倒要聽聽她說出什麼來。
“我外婆病了。”白檸慢慢敘述,“醫生建議轉到海城三院做手術,那邊有更好的專家團隊。”
“時間大概需要半個月。”
“我想……陪着外婆一起去。”
“可以嗎?”
講完后白檸沒能第一時間得到他的回應,心不禁提起,她並沒有把握讓這個人同意。
白檸晶瑩漂亮的眼眸流露出祈求的意思,陳沿之前說他喜歡她眼睛,喜歡她哭的樣子,不過僅限身下,其他時候,他對她無理的要求從來都是置之不理。
“檸檸。”陳沿單手摟着人的腰,聲音寡漠不失玩味,“你就差把逃這個字寫臉上了。”
“我沒有……”
“沒有么。”
白檸搖頭,“你知道的,我不會擅自逃離,我哥還在獄中。”
兄妹同心,她要是擅自離開,坐牢哥哥隨時都會因為所謂的牢獄事故暴丨斃。陳沿這人沒心,誰能說得准呢。
“那你走了,我玩什麼?”陳沿指腹輕揉着她的下顎,“檸檸?”
陳沿正值壯年,需求大,別說半個月,一天他也等不了。
讀出他眼裏的氣氛,白檸深呼吸,豁出去似的,主動抬手去摟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唇,聲音低柔。
“你可以現在玩個痛快。”
*
浴室層層霧氣冉冉直上,濃得化不開看不清。白檸正面朝著白玉牆面,蜷縮的指尖撥開霧面,劃出一道又一道不規則的線,後背蝴蝶骨突出漂亮的弧度,從側面的落地鏡可窺見身後勁壯的男人,他穩穩扶着她的腰,怕她跌倒也避免她往前縮。
白檸不喜歡這樣站着,只有畜生才喜歡,比如陳沿。尤其是他褪卻裝着的時候,和白天斯文儒雅的模樣判若兩人。
站久了,腿麻而疲軟。
“陳沿,我困。”白檸低聲。
她想洗個澡然後安穩睡一覺,可是,他不允許。
陳沿停頓半會,擰開花灑閥門,四十二度的溫水撲面而下,白檸被淋得濕透,頭髮絲黏在臉上,樣子狼狽,不小心喉間嗆進去水,還沒來得及咳嗽,唇忽然被堵住。他把她扳正,方便親吻。上頭花灑嘩嘩作響,覆蓋其他水起水落聲。
若是平時,白檸多少會抗議,這次有求於他,又是自己主動,便依着他胡來,後續還被他抱到浴池裏,起落弧度大得池中水花一層一層往外潑。
最後白檸無力地蜷縮在他懷裏,被抱着出了浴室,面色不知被蒸氣熱的還是折騰出來的,小番茄似的紅。
她依偎着他,期待地問:“可以了嗎?”
她五官生得好,美人皮骨,櫻唇香腮,腰細得男人雙手勾得過來,撒嬌祈求模樣很惹人憐。
陳沿無動於衷反問:“可以什麼?”
“我想去海城。”
“不行。”
這兩字,否定白檸四五個小時的勞動成果,看他整個被動過程都在享受,還以為能成,想不到是一場空。
白檸有些想哭,她就不該把陳沿比作畜生,真真是辱了畜生。
受不住憋屈,她起身在他脖子上狠咬一口,算作解恨。
確實是自己天真,事前沒談好條件,導致陳沿這種要利壓價比誰都狠的資本家賴賬。
小姑娘剛才確實很賣力地幹活,但是沒有拿到一點報酬,所以現在唇瓣都是不高興地撅着。
陳沿腰間浴巾系得隨意,幾乎等同於無,黑色短髮沾着的水滴,沿鎖骨和一道道分明的肌肉紋理淌落,清冽的沐浴香漸漸彌散。
白檸路過的時候,陳沿扣住她的腕,“生氣了?”
她低頭不語。
“一個月太長。”他說,“我忍不了。”
“你可以去看我。”
“看來時間久了,檸檸都分不清誰欠誰的了。”明光照出陳沿面容上或多或少的戲謔,“讓我去看你?”
這語氣聽起來不可思議。
讓他一個大忙人去看她確實不合理。
把看改成操還差不多。
“不看就不看。”知道這個要求不可能后,白檸也不想廢話,撇開他的桎梏,“我又沒求着你。”
她重新沖了個乾淨澡,換一身舒服的棉質睡衣褲,桃粉色的,海綿寶寶圖案,款式很寬鬆,褲管下的兩條小腿又細又白,玉藕似的。
她不高興,所以在床上畫了三八線,不許他越過來。當然在陳沿這裏是徒勞,線還沒畫完人就被他拎小貓似的拎到懷裏,他下顎抵着她的脖頸,“你哄哄我,我可以考慮下。”
“怎麼哄。”剛才不是哄過了嗎。
“你問我做什麼。”男人理所當然地問,“是我哄你還是你哄我?”
白檸細細琢磨那麼一小會。
哄人無非是精神和身體方面的。後者他已經滿足,那麼還剩精神方面。
白檸想了想,“要不我唱歌哄你睡覺吧。”
說出來她都覺得好笑,陳沿這種難伺候的大爺,哪能是一首歌就能哄好的。
但她還是唱了,是曲調簡單的《小星星》,她嗓子好,清唱不輸普通歌手。
唱到一半,唇間突然被男人的指腹堵住。
陳沿面色沉重:“別唱這首。”
白檸不明所以,“怎麼了?”
“這首歌的曲子我聽過。”他說,“又薇小時候經常彈。”
白檸愣住。
又薇是他的妹妹。兩年前死了,至此關於她的所有都被陳沿掩去。
陳又薇不止是陳沿的不可提,也是白檸的忌憚。
不唱這首,白檸選擇唱別的,幾首經典安眠曲在她唇間吐出,聲色清澈,如晚風拂耳,溫柔似水。
陳沿沒有半點睡意,不知過了多久,周圍漸漸靜息,再去看,給他唱安眠曲的人已經比他先一步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