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名字
當年那場地震，柴進不僅受了重傷，失去了繼續當兵的資格，也在搶險救災過程中，見到了太多的生離死別。
阿慕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是這輩子柴進也知足了。柴進是經歷過事兒的。
小時候他還有印象，自己的家並不在楊樹村，他的父母也不是無緣無故背井離鄉，來到這小山村的。
當年柴進的父母像是逃難過來的，那幾年，對大部分人來說都不好過。
他父母早早去世，也沒留下什麼東西。柴進退伍后，也沒回村子。離家都念，村子裏的人也都不認識他。
遠離了那些鬥爭，柴進下意識覺得，在山裏的日子是最好的選擇，沒人打擾，自給自足。
只是，阿慕……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去了，今天真是多謝你們了。”
柴進喊了一聲阿慕，站起身來。
“這天實在是晚了，大兄弟，你們要不還是在家裏湊合一晚上吧！就是別嫌棄屋裏窄，床鋪都是有的！”
寧立德拉住柴進，進山一趟本就危險，更何況是在夜裏趕路呢。
他也是仔細想過的，天黑了，山上的路本來就不好走，這夜裏萬一再出來個啥，遇上了多危險吶！
柴進連連擺手，雖然天黑了路不好走，但是他也不想給寧立德他們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山上的路我熟悉，小心點就是了。阿慕，走了！”
寧若妍拉住了阿慕的手，她還真有點捨不得這個剛認識的弟弟呢！
“叔叔，你們就在我家裏住下吧，天這麼黑，我聽說夜裏山上有狼呢……”
阿慕乖乖的任她拉着，一雙眸子看了看柴進，又看向寧若妍。
“哈哈小丫頭，山上沒狼呢，下次吧，下次你來山上找阿慕玩，叔叔好好招待你們。”
柴進的意願很強烈，寧立德也不好再強留，畢竟是剛見面的陌生人，不想在別人家睡，他也能理解。
寧立德把他們送到了村子口。
寧若妍摸了摸皮蛋，又摸了摸阿慕。
“你們路上小心哦，有時間我會去山上找你們玩的。記住啦，我叫寧若妍！”
阿慕用力地點點頭。
“若若”
這才鬆開她的手，走到柴進身邊。
沒走兩步，他又轉回身來，從脖子上取下一個東西，塞到寧若妍手裏。
他的手不大，但帶着一股暖意。
“若若，給你！”
寧若妍藉著月光看着手上的物件，“這是……”
“那是阿慕一直戴在身上的，應該是他親生父母留給他的。”
柴進在一旁看到阿慕的舉動，也有片刻的愣然。
那是一個金麒麟的吊墜，當年在地震中，柴進撿到阿慕的時候，他就戴在身上了。
嶸城地震，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多少家庭支離破碎。
柴進還記得，他是在一堆破碎的磚瓦之中，發現阿慕的。
阿慕小小的一團，大概一兩歲的樣子，周圍除了救援的人，就只剩痛苦呻-吟的遇難者，和被掩埋的屍體。
但是他完全不哭不叫。
柴進當年也盡心找過他的家人，可惜沒有音訊，想來是在那場地震中喪生了。
碰到他要複員回家，就主動要求收養了阿慕。
“看來阿慕很喜歡你，小丫頭，好好收着吧。”
柴進笑着說道。
在山上這麼久，阿慕確實缺少了同齡人的陪伴，難得遇到這個小姑娘……
寧若妍連忙要把金麒麟給阿慕戴回去。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能隨便久給我了呢，快來我給你戴上。”
阿慕搖了搖頭，不願意。
“若若，給你，拿着。”
藉著月光，寧若妍看清了手上的是個金麒麟，而且應該是真的，這可真是拿着燙手啊。
她怎麼好意思要小朋友的東西呢！
但是阿慕也很堅持，給了就是給了。
“小丫頭，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們今晚要在村口睡了。”
柴進開起了玩笑。
寧立德作為家長，當然是不能說讓寧若妍收下的，但架不住人家真想送。
沒辦法，寧若妍想着就先收下吧，等之後在還給他。
反正，他們還會見面的啊。
寧若妍倒是心情很複雜，沒想到初次見面而已，就哄得小孩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都送出去了。
兩人一狗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裏。
從小到大戴着的東西說送人就送人了，阿慕卻一點沒有不開心，甚至還跟皮蛋打打鬧鬧的。
“阿慕，你今天真的很開心啊！”
柴進跟阿慕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今晚月色明亮，手電筒的光都不怎麼用得上了。
“開心！”
“是因為那個小姑娘嗎？”
“若若？”阿慕頓了頓，“喜歡若若，帶我回家，帶我吃飯。”
柴進臉上也有淡淡的笑意，心裏卻盤算着另外的事情。
山中無歲月，日復一日。
但是柴進卻在阿慕身上，深刻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
剛帶他回來的時候，阿慕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
小孩的個子躥的很快，一不留神就長高了。
就算是窮人家的孩子上學晚，阿慕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
這麼多年，阿慕跟他在山裏，認識很多樹，能分辨出什麼蘑菇能吃，什麼有毒，也知道怎麼避開山裏的蛇蟲鼠蟻。
柴進能交阿慕認字，但是他卻教不了阿慕更多的知識。
只是他不放心，讓阿慕自己去上學。
阿慕這孩子看上去有點傻，但耐心跟他說，他也能明白，只是要比一般的孩子更難些。
而且，柴進也怕阿慕受欺負。
這孩子太實誠了。
想到這裏，柴進又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天災，就算阿慕的腦子有些問題，他也能過上很好的日子吧。
而不是跟他在這深山老林里，連個同齡的朋友都沒有。
當時撿到阿慕的時候，他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又臟又破，但料子都是好的，也能看出來做工精細。
更別說他身上還帶着的那個金麒麟。
那年頭，普通家庭誰家還有金的啊，連飯都吃不上。
兩邊的草叢裏時不時的傳來蟲鳴聲，在這寂靜的山夜裏顯得越發清晰。
皮蛋是柴進特意從外面抱回來的狗崽，雖然能吃了點，但好在可以陪阿慕。
跑在前面的皮蛋時不時的停下來，等等他們，又繼續往前跑。
引得阿慕在後面追。
柴進加快了腳程，看着他跟皮蛋耍鬧，又不放心的喊了兩句。
“阿慕，注意點腳下，手電拿好。”
“柴叔，回家，快點。”
阿慕回過頭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的奶牙。
“好，就快到了。”
心裏明白阿慕今天這麼興奮是因為什麼，柴叔無奈的笑了笑，心口又有些發澀。
他這輩子寡親緣，唯獨當兵的時候那些戰友還算親近，但是退伍之後，山南海北的，也少了聯繫。
還好有阿慕。
他一個大男人磕磕絆絆的把他照顧這麼大，感情不可謂是不深。
阿慕這孩子也命苦。
當年他發現的也晚，阿慕都快三歲了，話還說不利索，後來跑了不少醫院檢查才知道，這孩子小時候發高燒，燒壞腦子了。
在柴進撿到他的時候，阿慕就已經傻了。
其實後來柴進也暗暗想過，阿慕的家人，到底是震中遇難了，還是故意把他落在那兒的呢……
想來想去也沒啥結果，柴進也不打算跟阿慕說這些，反正他也不明白。
這頭，寧若妍他們送走了柴進跟阿慕，寧立德牽着寧若妍回家。
“大伯，阿慕送我的吊墜，我下次見面會還他的。”
寧家的家風還是很好的，幾個孩子被教育的，從不多拿別人的東西，不佔便宜。
“妍妍，大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沒事的，你想還回去，還是收着，大伯都沒意見。大伯剛剛也看到了，那孩子是真心送你的。”
寧若妍點了點頭。
寧若妍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平時都是大伯管着他們，她跟大伯關係倒也十分親密。
洗漱完，寧若妍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勞累。
躺在床上卻半天沒睡着，寧若妍平日在村子裏帶着那一幫孩子玩耍，倒是沒什麼感覺。
但是今天，她卻有些難過。
她不是沒看出來，阿慕這孩子說話有些遲鈍。
心下嘆息，手裏拿着阿慕給她的那個金麒麟看來看去。
金麒麟是用紅繩穿着的，阿慕一直貼身戴着，寧若妍還記得剛塞進她手裏時的那份溫熱。
翻來覆去又看了看，寧若妍才發現，這金麒麟上居然刻了字。
她來了精神，湊到窗前，藉著月光又仔細看了看，才看清刻的是什麼字。
裴慕。
裴慕，寧若妍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她本來以為會是什麼平安順遂之類的字，結果沒想到是一個名字。
裴慕，裴慕！
寧若妍恍然大悟，這是阿木的名字吧！
不對，應該是阿慕。
原來一開始就是她理解錯了，阿慕也沒說自己的名字是哪個字，她當然先入為主的以為是木頭的木。
後來見到柴進的時候，寧若妍還想，阿慕姓柴的話，柴木，這個名字有點逗呢！
沒想到竟然是這兩個字。
裴慕，阿慕不是跟柴進一個姓啊。不過，還挺好聽的。
以後還是多找機會，進山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