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雨夜

第 5 章 雨夜

聖上隨口提了一句納妃的事情,底下的內侍就得打起一萬分的精神,揣摩皇帝的心意。

離宮亦有宵禁令,但敏德持了天子令牌,仍可在夜間往來自如,聖上做了多少年的天子,他就做了多少年的內侍監,皇帝獨身多年,也是時候立后納妃了,等到了中書省那幾位大人那裏,他這個內侍監少不得要向幾位大人透露一二。

敏德摸了摸自己沒有胡茬的下巴,既然聖上對溫娘子似有垂愛之意,那他何不提前向溫家賣個好?

就算這位將來不能入主中宮,但憑了溫司空昔日追隨的功勞,一個九嬪的位置,聖上還是不會吝嗇的。譬如太上皇身邊的宇文太妃,不就是因為宇文家的關係被冊封為昭儀嗎?

他心內打着算盤,步子也便慢了下來,直到突然飄落的雨絲打濕了衣裳才回過神來,快步同幾個小黃門尋了一處游廊避雨。

春雨如酥,隨風入夜,轉眼便織成一道細密的雨幕,所幸他避得及時,只有外頭的罩衫濕了一片,內里還是乾的,有兩個機靈些的小黃門向總管告了聲罪,把盛了奏摺的匣子託付給同行的人,佝僂着身子衝進雨里,去附近宮舍尋幾把油紙傘。

“師傅,您看那邊是不是有個宮女撐傘過來了?”

小吉子是敏德新相中的徒弟,見到師傅低頭不語,以為是怕耽擱了要緊的奏疏,忍不住賣了個乖,“要不咱們先征了她的傘用,把最要緊的幾匣摺子差人送過去?”

敏德眯了眯眼,朝他指的方向瞧過去,遠處果然有一個黃衫綠裳的女子提了燈籠向他們這邊行來。

“胡說些什麼,你見過哪個宮女敢穿織花錦的?”敏德對準自己徒弟的後腦勺一記狠拍:“平日裏在兩儀殿是怎麼伺候的,連這點眼力見兒都沒有,也不怕得罪了貴人!”

小吉子稍有些委屈,“可是都這個時辰了,長公主和諸位王爺怕是都歇下了,還能有什麼貴人隻身在外頭賞雨?”

今日也有幾位國公夫人和郡主前來進香,只是聖駕在此駐蹕,即使是有供善男信女暫時休憩的空閑屋舍,道觀也不可能留人過夜。

敏德回憶了一遍今日功德簿上新添的女眷,忽得心頭一震,除非……是今日同長公主一道來的溫氏!

過不多時,那雨中夜行的女子已然行至廊下,抬眸見游廊中立着的一眾內侍,驚得後退了半步。

傘面遮擋了溫嘉姝的視線,雨夜昏沉,冷不防遇上了一張夢裏的熟面孔,不由得握緊了傘柄,暗惱自己怎麼就顧惜這一雙鞋襪,選了這條路走。

“不知姑娘身上可有出入的令牌?”敏德下意識攔住了溫嘉姝的去路,“附近居住的多是清修的道士,香客是不許入內的。”

長公主一向在南側客舍下榻,皇帝自居紫薇宮正中的雲麓殿,諸王則依附天子,在雲麓殿附近的空閑宮舍暫居,不管這個女子為了什麼事,也不該走到道士的居處來。

“您是說不許香客入內?”溫嘉姝從暗袖中取出了一塊令牌遞予對方,微微驚詫:“妾身今日在觀里進香時一時不慎,唐突了一位道長……”

她低垂了頭,羞得有些說不下去:“妾身一直心內歉疚,殿下便給了我這塊牌子,教我尋了夜間沒人的時候前來請罪……也不至於□□的被旁人笑話。”

琉璃燈的燭光將女子的面龐映照得愈發柔和,教敏德將她通身瞧了仔細。

觀里的引路道人說溫娘子是個穿綠羅軟紗裙的美貌女子,如今看來倒也不假,只是這姑娘實在是不大聰慧,在他面前扯這不着邊際的謊。

依了長公主的性子,要是讓她曉得自己的手帕交看上了哪個俊秀的道士,定然是直接向聖上討來送給溫氏做小郎君的,怎麼可能勸她登門請罪?

敏德沉吟了片刻,長公主前前後後給聖上送過許多嬌媚豐盈的歌舞樂姬,聖上轉頭便賜給了臣子,聽聞長公主知曉之後還摔了許多杯盞泄憤,慢慢的,也就不再往太極宮裏送暖.床的宮女了。

他還以為長公主會就此撂了手,沒想到是換了路數,趁着聖上留宿雲麓殿,夜裏悄悄送了個貴女過來。

聖上倚重潛邸舊臣,總不可能像處置那些歌舞伎一般隨意發落了溫家的姑娘,也難為咸安公主費心,不知道是從哪擇出這樣一個合適的人物來服侍聖上。

一個美貌女子深夜至男子房中負荊請罪,除了以身相抵約莫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

“可是妾身的牌子有問題?”溫嘉姝見敏德單是撫摸着令牌上的字跡,卻沒有放行的意思,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夢中的敏德真應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俗語,她入宮之後,聖上一直是以禮相待,並不急着臨幸自己這位新納的貴妃,反倒是敏德暗地裏給自己塞了許多秘戲圖,甚至連她除孝以後謀划灌醉聖上,都少不了他的助力。

如今她想再要接近皇帝,總歸繞不開內侍監和禁衛軍,咸安的令牌在手,她多少有些底氣,看在李紈素的面子上,敏德即使不肯放她去雲麓殿,也不至於給她安上一個刺客的罪名。

“娘子多慮了,這令牌自然沒問題。”

敏德將令牌雙手奉給溫嘉姝,躬身讓開了路,“適才不知是殿下的意思,有得罪之處還望娘子海涵。”

溫嘉姝頷首答禮,碎步穿過了游廊,漸漸消失在雨幕中,敏德嘴角噙了一絲笑,不慌不忙地坐到了欄杆處,聽着雨打屋檐的聲音。

“現在的姑娘啊……”他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可真是同以前的不一樣了。”

……

每遇朝政棘手不決,聖上總會在側殿的神龕前誦經清心,似這等天威難測之際,內侍們一般是候在殿外聽宣,生怕擾了聖上的清凈。

溫嘉姝收傘入內的時候,盤坐在蒲團上的道君剛念過了兩卷《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見了白日進香問卜的女子也不驚訝,如泓的目光坦坦蕩蕩地落在她身上,似乎只當她是一個尋常香客。

“道長,我是不是打攪你誦經了?”

女子的話音便如殿外的春雨潺潺,酥軟了人的經絡百骸,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見她有多忌諱,尋了一個蒲團跪坐在他身側,俯低來瞧他的經書。

“原來溫娘子自己也是知道的。”道君似與她賭氣一般,先一步執起經卷。

溫嘉姝卻並不生氣,只笑吟吟地問他,“道長,你是怎麼知道我姓溫的?”

天子若對她無意,怎麼會詢問她的名姓,又怎麼能讓她一個柔弱女子隨意進出雲麓殿?

皇帝翻頁的手頓住了,“唔”了一聲:“在功德簿上見着的。”

不知道是不是紈素先帶的壞風氣,她同溫氏姑娘一道添了五千兩香油錢,惹得之後來進香的女子也起了攀比的心思,儘管沒有越過咸安長公主的錢數,但出手也是極為闊綽。

溫嘉姝想起自己在功德簿上的落款,微微有些失望,轉頭瞧向了書案上的凈瓶,素凈的白瓷瓶上僅插了一枝桃花,花開的正好,卻不免寂寥。

“庭中桃樹不知幾許,道長何必這樣吝嗇,連插瓶都捨不得多折幾枝,像這樣形單影隻,豈不可憐?”

“一枝獨秀有何不好?”道君面上淡然,“縱然長安紅紫千萬,還不是只有這一叢迷了娘子的眼?”

“道長說得很是,”這小狐狸不曉得又在打什麼主意,起身拈了那桃枝輕嗅,忽的倚案回眸,對着他粲然一笑,“我偏就喜歡道長這一枝桃花!”

她這話說得太過露.骨,惹得皇帝也有些心緒浮動,他身為天子,沒必要為誰守着,更無需顧忌道觀規矩,相中了哪個女子大可以直接臨幸,只是有了前朝二世而亡的前車之鑒,又兼之四海未平,他不願意讓後宮的紅粉磨去了自己的銳氣。

紅顏未必是覆國的禍水,但自古亡國之君卻多有貪戀女色的短處,就連他的阿耶這個開國的君主,也是因為貪戀美色而貽誤戰機,令河西走廊險些落入敵手。

那場春夢原本就是謬誤,既然已經決意追求長生之術,他便不該費心去探究其中真假,更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一個女子生了別樣的心思。巫山神女也好,青丘狐狸也罷,與他都沒什麼干係。

“娘子要是喜歡,拿去便是。”道君闔上了雙目,那些經文他早就爛熟於心,書卷可有可無,“只是貧道今日許下的功課未畢,恕不能奉陪。”

昏暗的燭光下,面如冠玉的男子正盤坐誦經,身上的道袍將天子的威嚴肅容柔和了幾分,甚至平添了幾許不食人間煙火的禁慾氣息,教人生出一種這個道長很好欺負的錯覺。

“道長?”

她的聲音倏然靠近了幾分,美人呵氣如蘭,惹得道君一時失神,等他回過神來,下顎處已經被人抵了冰涼的桃枝。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那女子折腰俯身,那股沁人心脾的桃香縈繞在他鼻尖,揮之不去,“道長以禮相贈,妾身自然也要回送。”

“我觀道長眉頭微聳,正逢桃花煞,不知閣下可願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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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今天也在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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