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船票

夏季的清晨，太陽總是升起得很早。不到六點，夜間的霧氣還未散去，城市便被日光籠罩。勝利路17號的五層小樓窗戶朝向東南，老舊的外牆上佈滿了爬山虎，替住戶們暫時抵擋住了陽光的入侵。

小溪住在這幢小樓的第四層，今天是星期天。雖然是休息日，但床頭的鬧鐘依然在六點一刻準時響起，發出皮卡皮卡的聲音。小溪將頭埋進被子，努力將自己掩埋在聲音之外。然而她低估了夏季清晨的氣溫，臉上很快佈滿薄汗，最後只能無奈地掀開被子，“鯉魚王，使用躍起！”她說著，從床上一蹦而起。

現在剛好六點二十，離火車出發還有一個小時。小溪伸了個懶腰，不慌不忙地摁掉鬧鐘，洗漱收拾完畢，把麵包和豆漿往包里一塞，出門，哼着小調，慢悠悠地向火車站走去。這個星期天和以往的每個星期天一樣，隔壁市的寶可夢道館會舉辦挑戰賽，小溪是那家道館的常客，自四年前偶然接觸寶可夢起，便每個周日風雨無阻地從七十公裡外的地方趕到，與館主熟悉到她知道他每一任女朋友的媽媽最近又去哪裏旅行了。

得勝道館位於得勝路24號，是寶可夢迷們每周的聚會場所，是他們能短暫逃離現實壓力的避難所。這棟單層小屋在被改建為道館之前，是印刷廠的員工食堂。屋子門外斜插着一面藍色旗子，上書“寶可夢道館”幾個大字，道館的小門上貼着一張宣傳單，上面印着“寶可夢聯盟挑戰賽；時間：每周日上午10點登記入場；賽制：瑞士輪三局兩勝；種類：卡牌(tcg)與視頻遊戲(vgc)；規則：標準s/m10賽季（卡牌）與究極賽季（視頻遊戲）；入場費：10元，歡迎叫上你的朋友觀戰”。

她推門進去，一如往常，大部分訓練家已經抵達，正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場內擺滿了長桌與圓凳，小溪懷疑這些桌子原本就是工廠的餐桌，館主將這裏買下來后只是將外牆粉刷一新，內里的佈置並未改變。大廳最裏面是一個吧枱，用於登記，並出售食物和水，館主正在擦拭一個玻璃杯。

“早上好，小溪。”看見她進來，訓練家們紛紛打招呼。小溪微笑着和他們問好，一遍朝着最里桌的一男一女走去。

“早上好呀，斯蒂芬妮。”她拍了拍坐在輪椅上的姑娘，拉開斯蒂芬妮身邊的圓凳坐下，“你也是，早上好大衛，這位是？”小溪將頭轉向大衛身邊的少女，好奇地打量着她。少女扎着魚骨辮子，五官小巧精緻，但身材極為高挑飽滿，坐在那裏隱隱比大衛還高出了半個腦袋。她眼睛笑成了月牙，歪着頭與小溪對望。

“我的女朋友羅拉，雖然我們上周剛認識。聽說這裏有寶可夢比賽，她一定要來見識一下，所以今天她作為新人訓練家，將開始她的出道之戰，請大家多多指教。”大衛介紹道。

“也請你多多指教。”小溪和羅拉友好握手。這裏的訓練家常客百分之九十是男性，唯二的女訓練家只有她和斯蒂芬妮，而斯蒂芬妮因為身體的關係，並不能每周都來。斯蒂芬妮不在的周末，作為得勝道館唯一的女訓練家，小溪有時自然十分寂寞，畢竟男訓練師大多對莉莉艾有着諸多仰慕。雖然小溪也覺得莉莉艾十分可愛，但她並不認為那張卡牌可愛到值60美元。相比之下，s/m7的大吾先生縱使再英俊非凡，在二手市場上也只能賣到10美元。

“不過也多虧了他們，”斯蒂芬妮說著從挎包里掏出一本卡冊，展開道：“才讓我不用大出血也能收到我的男神們。喏，瞧，我還收了一張你男神。”小溪側過頭去，只見斯蒂芬妮的卡本里塞滿了寶可夢系列中各式各樣的男訓練家卡牌，上至天王冠軍，下至日月中無處不在的登山男，各個年代，各個貴罕度，各個語種，應有盡有，令人瞠目結舌。斯蒂芬妮手中舉着的正是那張10美元大吾，他穿着那身萬年不換的深色西裝，右手叉腰，左手自然垂下，胸前的mega鑰石閃爍着七彩的光。小溪的臉刷得紅了。

“哇，這你也能臉紅”斯蒂芬妮不可置信地說，大笑着拍着她的輪椅，“對着一幅畫臉也能紅？天啊，如果哪天見到真人你該怎麼辦！”羅拉坐在一旁也捂嘴輕笑起來，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評論道：“確實很帥，你也很喜歡他嗎？冠軍在豐緣很受歡迎，你喜歡他不奇怪。”

“我也有這張卡，”小溪也跟着哈哈哈起來，“但我不敢翻出來看，你不覺得他在用餘光瞥我們嗎？太興奮了晚上會睡不着覺。”卡片上，豐緣冠軍挑高一邊的眉毛，似乎在觀察並思考着着什麼，並因為觀察對象而感到愉悅，嘴角輕輕上揚。

對話進行到館主陸先生宣佈註冊開始為止，訓練家們紛紛排隊交上卡表或是隊伍配置。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雖然在網絡上遊戲對戰視頻總是比卡牌視頻受歡迎，但現實中，大部分訓練家都是卡牌玩家。小溪環顧四周，今天到場了16位訓練家，其中只有四位手持3DS報名遊戲對戰。她一直以來參加的都是卡牌對戰，她的遊戲體驗僅限於主線劇情，一旦通關，便拋諸腦後，直奔卡牌深坑。雖已入坑四年，卻連屬性相剋表都背不全，因為卡牌對屬性進行了簡化；更不用說招式，特性，性格，她全部一竅不通。

“布魯皇卡組？你今天是用布魯皇上分嗎？”羅拉盯着小溪的註冊表問。她自己選擇了巨沼怪和大竺葵配合尼多后。斯蒂芬妮已經連續兩周用花岩怪參賽了。大衛則很本質地選擇了噴火龍和萊希拉姆。當他從卡盒中抽出四張鉑金色地噴火龍和萊希拉姆tagteam時，整個大廳沸騰了，訓練家們蜂擁而上，強勢圍觀。接着，大衛又鎮定自若地抽出四張鉑金色的噴火龍gx。“我家還有幾十打s/m9的基拉祈，今天沒帶。哎，有點太多了，大半夜的，那麼多眼睛盯得我頭皮發麻。”

“唔，對。布魯皇看上去很親切，很可愛。”小溪點頭答道，不去管大衛引發的騷動。雖然她對視頻遊戲不在行，但打牌卻不在話下。她的卡組流暢穩定，再加上運氣不錯，哪怕是二線卡組也能打出高強度，“我還加入了一張新出的夢幻。”夢幻是s/m10的新卡，特性是保護我方後排的寶可夢不受AOE技能傷害。

“真好。”羅拉評論道，莫名開心。

“可是s/m9的基拉祈捂着肚子。”旁邊有人朝大衛爭辯。

布魯皇，智揮猩，熔岩蝸牛，百變怪，瑪夏多和夢幻，這是小溪今天的陣容。卡牌遊戲和視頻遊戲不同，不要求攜帶六隻精靈，而是可以數量任意，除了幾種特殊的外，每種寶可夢最多可以有四張。一套卡組由60張卡組成，分別是寶可夢卡，訓練家卡和能量卡，數量可以自行調整。寶可夢進攻需要能量，訓練家卡能幫助抽卡濾牌，或者增添一些奇奇怪怪的效果。例如如果打出s/m7的大吾先生，可以在牌組中找三張訓練家卡，若己方前場精靈不是巨金怪，本回合結束；如果打出巢穴球，可以在牌組中找一隻基本寶可夢放在後場。

“我家的是promo的。”背後大衛還在加緊炫耀。

“可是promo的基拉祈肚子上的眼睛也是閉着的。”

“哎那我怎麼知道，我家卡太多了，可能記混了吧。那就是RR的皮卡丘和捷克羅姆，它們兩個加起來四隻眼睛，比基拉祈的還多，幾十打也夠嚇人了。”

大衛身側，羅拉發出了撲哧的笑聲。

比賽進行地很順利，布魯皇憑藉自身實力和主人的運氣拳打沙奈朵和仙子伊布，腳踢貓老大率領的喵喵火斑喵妙喵超能妙喵與魅力喵，險勝裂空座，最後敗給了皮卡丘與捷克羅姆。其間，她甚至還有空閑時間對新人羅拉給與指導，引得對方一陣道謝。雖然不是第一，但我還是又強又厲害啊，小溪心想，要不下一周用大吾先生的巨金怪配合大吾先生吧？大吾先生作為冠軍，更強更厲害，很值得拿到道館來好好表演一番。

“好想見到真人啊！”小溪伸了個懶腰，嘆息道。雖然這是不可能的，她在心裏默默補充。

突然，她聽見身側傳來一聲輕笑。羅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你讓我想起了我和大衛，”羅拉說，“也是時候去爭取一下了，你說對嗎？”

小溪頓了頓，她有些想反駁面前的姑娘，向她科普什麼是次元壁，什麼是平行宇宙。不過到頭來什麼也沒說，興許是不想澆滅羅拉的興奮勁，便只是點了點頭。見此，羅拉笑得更開心了。“喏。”羅拉遞過一個袋子，“這是第二名的獎品，陸先生讓我給你的。”她說著指了指吧枱，陸先生正彎腰站在水池邊洗草莓。袋子裏是四包s/m10的美版補充包和一張本月的道館卡，這個月道館卡的主角恰好也是大吾先生。畫面上大吾側身而立，左臂前伸，似乎在對巨金怪發號施令。小溪再次紅了臉。

“謝謝你。”她對羅拉點點頭。

聞此，對方的神情變得莊重起來，一改先前的輕鬆。“謝謝你。”羅拉說，並深深鞠躬。

與朋友們告別之後小溪回到了家。到家之後，小溪沐浴更衣，往臉上敷了一張美白的檸檬面膜后，在卧室的一角燃起熏香。接着，她抱起床上的六隻御三家玩偶，用他們在地毯上擺出一個小小的六芒星陣法。其中一隻是進化后能看穿一切的水躍魚，名字叫小藍，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買的了，是誰給她買的，從她記事起，小藍就一直陪着她，而她應該也很喜歡它，頻繁的清洗讓小藍的鰭歪向一邊，無法直立。之後，她解鎖手機，打開音樂軟件，找到一首好運來，播放。在宋/祖/英嘹亮的歌喉中，她在六芒星陣前緩緩跪下，雙手合十禱告。她在心中默念各路大神/的名字，拆開卡包。

如果說抽卡是一門玄學，那麼小溪的前期工作顯然奏效了。前三包卡，她成功得到了一張RR路卡利歐和美錄梅塔，與一張金光閃閃的火焰結晶。最後一包，會是什麼呢？她深吸一口氣，撕開包裝袋。蟲電寶，小拳石，鬼斯通，角金魚……最後一張，小溪緊緊盯着那張卡。它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小溪手心，渾然不覺自己與其他卡片格格不入。

那是一張船票，不是卡牌中的船票，而是確實可以在現實中使用的那種，有打孔處，上面還落有服務商的印章。票的背景被印刷成淺褐色，正面寫着S.S.Tidal。

如果小溪沒記錯，這似乎是遊戲中的道具，要說是哪個地區的道具，似乎是……小溪蹙眉，在手中反覆翻看卡片，努力從記憶中挖掘線索。豐緣！她想起來了，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手心。可豐緣的無限船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知是不是因為給出了正確答案，船票突然爆出藍光，整間卧室立刻被刺目的強光籠罩。五秒后，光芒倏然消失，室內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不過房間裏的活人卻不見了。手機仍靜靜地躺在地毯上。“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它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