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056下旨(捉蟲)
一月後。
朝廷傳出風聲,欽天監夜觀天象,有彗星襲月蒙遮光輝,是謂不祥之徵。
更有造謠生事者,傳謠說景王便是那惑亂江山的災星,就是因為他的出現,近年來不光聖上身體愈漸衰退,邊疆亦是動蕩不安。
這些危言聳聽多了,許多百姓都開始信以為真。群體本就容易喪失判斷力,眼下邊疆戰事吃緊,內憂外患,民眾皆惶惶不安。
直到一偏遠地區忽而爆發了瘟疫,雖離京都尚遠,災情尚可控制。但如今的人們,閑言碎語聽得多了,早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經不得絲毫波瀾。
如今幾件事相加,民眾呼聲更高,景王登時成了眾矢之的,成了人們發泄焦慮與不安的出口。
所謂牆倒眾人推,自時凇昱攬下劉府那件事以後,許多識眼色的人已窺探到不少內情,個個聞風而動,紛紛又倒戈到別的皇子旗下。
各路官員忙趁此機會紛紛上書,請奏皇帝下旨命景王前往封地,遠離皇城,或許能免去不詳之災。
話雖這麼說,但大都是為自己所謀之主盡一份力,剷除一塊墊腳石而已。
幾年前時凇昱剛回京都,沒有權勢,故而,雖封了王,但封得卻是一片蠻荒之地。
地處遙遠而偏僻,聽聞土地貧瘠,連根草都長不出來,那裏民情困苦,連每年自給自足都難以維繫。
條件簡直差到難以想像。
單是往過去走,都不知要行幾個月蜿蜒崎嶇的山路,哪怕是半道遭了劫匪搶劫,順道不小心損了命,這都不算是稀奇事。
皇帝倒是裝模作樣地裝聾作啞了好久,似有偏袒之意。可最後實在頂不住百官上書,坐思痛定百般無奈之下,這才勉強下旨,命過完年就讓景王動身前往封地。
賜金銀千兩,食糧千旦。
景王府登時一片晦暗蕭條,可此次決定,似乎正稱了聖上的心,哪怕是後來有老臣前去勸阻,皇帝卻見都沒見一面,直接打發回來了。
待元宵剛過,景王府上下便奉旨啟程前往封地。
褚言想同他一起離開,但時凇昱一開始卻阻止了她。
“路途艱辛,中間必生變故,我不能讓你隨我一起去犯險。”時凇昱拒絕道。
“可我不能讓你一人去面對。”褚言雙手按住他的胳膊,“況且,如果你平安到達了,這裏離封地那麼遠,我怎麼辦?”
“可是……”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放心吧。”
看着目光堅定的褚言,他嘆了口氣,“我擔憂的是,此次之行,恐怕是陰謀。”
陰不陰謀的,褚言懶得去想,她只想同他一起,不管遇見什麼,都能夠同甘共苦地度過去。
而且她刻苦習武了這麼久,為的就是危險出現時,能助他一臂之力。
這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這一次褚言很堅決,他沒有辦法,於是褚言簡單收拾好行裝,便隨同景王府的隊伍向南行進了。
褚淵本就對她不甚在意,二夫人則是巴巴地盼着她走,加上兩人本就有婚約,所以倒沒受到什麼阻攔。
況且,自己一人待在那小院實在是太無聊了,沒了思煙,現今她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在臨屏城內,唯一有點不舍的可能就是褚越和沈容辭了。
一個是跟自己同病相憐的妹妹,一個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好友。
兩人在她走的那天還專門去了城門口相送,褚越給她塞了不少吃食用品,生怕她在路上餓了冷了。
沈容辭則是給她帶了一柄長劍,她沒有說過多的話,直接將包好的劍遞給了褚言,簡明扼要道:“保護好自己。”
這時候褚言突然體會到了一絲別離的沉重,她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就聽見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高呼:
“時凇昱——你這貓——貓!”
只見梁沂承從遠處一輛馬車上跳了下來,懷裏抱着一團白色毛絨,風塵僕僕地往這兒奔來了。
待他跑過來,已是氣喘吁吁,抬手將雪團托起來,朝時凇昱大聲道:“這,這貓怎麼辦?你快,帶走吧,我已經養不起了!”
“這一行估計要數月,路途遙遠,怕是顧不得它,”時凇昱淡淡地道:“就先放你那養着。”
他頓了頓,嗓音一低,“等以後,倘若有機會,我再接它過去。”
“怎麼就顧不得了?”梁沂承白了他一眼,然後瞥了眼褚言,“你但凡少花點心思在情情愛愛上,這貓還能更胖些!”
不說還好,他竟還敢提這貓的身形,時凇昱眉頭一皺,威脅道:“你要是將來把雪團喂出個好歹來,你看本王怎麼找你算賬。”
“路途遙遠,你怎麼算啊!”梁沂承抬了抬下巴,得意一笑,將雪團重新抱好,捋了一把它的背,“二狗啊,看見沒,你主人不要你了。以後你就跟着本公子混嘍!”
最後又說了幾句,他才抱着雪團兩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耳根子才總算清凈下來。
這時候管家來催了,“王爺,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繼續出發了。”
見此,沈容辭只拱了拱手,沒有說話,二人心照不宣地相互一點頭,隨後她便轉身離去了。
褚越仍是擔憂,再三叮囑道:“近日好像還要降溫,你可一定要多穿點,切莫着了涼,尤其是夜裏,千萬蓋厚一點。”
“對了,途徑疫情之地可一定要做好防護,不要大意。”
褚言如搗蒜般瘋狂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好了,”褚言抿了個笑,“天涼,你快回去吧。”
褚越又看了眼時凇昱。
時凇昱道:“放心吧,有我在的。”
這下她才算寬了心,隨着丫鬟沙華回去了。
然後隊伍才又繼續行進。
褚言和時凇昱坐回車內,一時相顧無言。
過了許久,褚言突然問道:“你說,我們能平安到達嗎?”
“還不知道。”時凇昱眯了眯眼,“這一行,我帶了三十暗衛在隊中,暗處還有四十人跟隨,再加上琑然暗中保護,普通伏擊,傷不了元氣。”
“就看他要下多大的狠心了。”
褚言吁了口氣,將腦袋抵在馬車的窗框上,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什麼,又直起了身子。
“對了,問你一件事。”她道。
“什麼事?”
“思煙臨走前,跟我說她是找的吹夢居施了分魂之術,當時她跟我說的時候,我聽着施術人的名字就有些耳熟,後來才突然想起,這個人我前陣子才見過。”
時凇昱已經明白了,他問道:“雲暮?”
“對。”褚言實在想不明白,“在虛妄之境見到她時,看着年歲確實不小,但也不至於活了二百多歲吧。”
“所以,她就是靠施分魂術來偷取別人的生命,然後給自己續命嗎?”
時凇昱點了點頭,“一開始,確實是這樣。只不過,往後她再偷來的命,就是給另一人了。”
“另一人?”
“是跟她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兩人關係匪淺,雖沒成親,但一直生活在一起。”
褚言又問:“那男子,現今還在嗎?”
“在,只不過,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
“被我劫走了。”
他第一次到虛妄之境時,掉入百毒潭是真,被雲暮救下也是事實。
時凇昱本想表示感激,沒想到雲暮將他認了出來,竟要扣留下他要他性命。
歷經萬般兇險,時凇昱才脫了險,也是因為這回受了重傷,才導致他被聞雪閣撿了空,遭了突襲險些喪命。
待他醒來,就着手去查了雲暮,查到她抓他,是想救自己的情人。
一來為了報仇,二來為了將她控制,方便給自己解蠱毒,時凇昱索性劫走了那男子,以此作要挾。
雲暮記憶還是上一世,記憶中時凇昱最後徹底黑化,殺戮了很多人。所以她還是有些怵的,生怕這人哪天突然發了瘋,將她那本就只吊著一口氣的情人給碎屍萬段了,所以一直以來也都在忍氣吞聲。
“這人真是,貪心得很,用別人的青春給自己續了命不說,現今還要給自己的姘頭也偷生。”褚言拳頭緊攥,氣憤之餘,突然又想起了思煙。
那樣一個每天怨氣十足,白眼能翻到天上的丫頭,分明還是尚好的年華,竟是突然就沒了。
褚言實在不能理解,她為何會那麼傻。
後來褚言尋到了思煙所救之人,是個白凈的書生,瞧着文文弱弱的,每日寒窗苦讀,正欲考取功名。
讓她生氣的是,那男子明明已有妻子,可他卻私下給思煙寫去不少情詩與甜言蜜語,說是他現在的妻子並非自己所愛,只不過礙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勉強在一起生活。
他承諾思煙,待他考取功名利祿,便許她十里紅妝,八抬大轎娶她進門,做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其實那男子一直身患重疾,後來都一一告訴了思煙,還從她那拿去不少銀兩,那書生家境本就貧寒,結果病症愈發嚴重,兩個月不到,已是奄奄一息。
思煙也只是一小丫鬟,哪裏有那麼多錢,眼見着只能看着他死去。最後實在走投無路,才敲響了吹夢居的門。
選擇用自己的年華去換他的生命。
結果等到的,確是人家夫妻兩的美滿生活。
書生得到了新生,自是原形畢露,將思煙拋之腦後,沒有半分感激不說,反倒嫌棄二人共生,抱怨自己還得替她分擔苦痛。
估計就是那時,思煙徹底認清了現實。
原來支撐自己一路走過來的,不是溫情脈脈,不是密語甜言,全都是虛假的冰碴子,是陰險的算計!
她恨!
恨他騙她,恨他利用她。
可傷心過了,痛苦過了,淚水乾涸了。
又能怎樣呢。
輾轉反側的夜裏,一直縈繞在腦海的人,依舊是他。
沒錯,她依然愛他。
只不過,這份愛雖是存在,但她自己卻死了。
隨着謊言不攻自破時而亡。
她沒過過什麼好日子,這麼多年來,心裏頭唯一的那點兒甜,也都是他給的。
雖然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
她只管當真就行了。
可能這才是思煙決定要抽去共生脈的原因吧。世界崩塌,她已經不想活了。
只不過,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這場夢幻的愛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