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紅樓(九)
小廝一聽只有明華能夠解毒,也不再糾纏着玉佩的事情,背起他家大爺就往醫館跑去。
原先還有錢的時候,他也為大爺請過好幾個大夫。只是那些大夫都瞧不準癥狀,開了葯以後大爺也沒有任何起色。他糾纏着玉佩的事情,也是因為擔心大爺的病是無底洞,別人的錢能借一時,但借不了一世。
明華跟着小廝跑進了醫館。她迅速地環視了一眼,一個大夫坐在外面,一個掌柜在櫃枱后打算盤,兩個學徒在邊上挑揀藥材。
見他們一進門,那醫館裏的人,便都看了過來。
明華直接指派那兩個學徒:“你,過來幫我扶着這位大爺,你,帶我們去一個有空床的房間!”
她氣勢十足,如桃花新色秀美的眉宇間冷肅、沉穩、自若,指揮他們時彷彿是在指揮自己的手下,十分讓人信服。
兩個學徒一時之間都忘了自己和她毫無關係,下意識地就照着她的話,將中毒的少年抬進了一間空房間,將他放在床上。
空房間裏有個大夫在坐診,那大夫一看到中毒少年那半面濃瘡,便嘆息着搖了搖頭:“他怎麼被送到這裏來了?看來之前的葯沒有效果,便是老朽,也沒有辦法了。”
明華沒理會他,直接坐到床邊的圓凳上,又給中毒少年把了把脈。靈力雖然護住了他的要緊部位,但這毒的破壞性很大,若是讓它在這少年的體內待久了,對其他地方的損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毒逼出他的身體,再為他慢慢調養。
明華一面翻看着少年的眼睛和舌頭,一面對那老大夫說:“你這裏有銀針是嗎?麻煩借我用用。”
老大夫搖頭晃腦:“銀針是有的,只是這少年的病症,並非銀針可以治療……”
明華心頭煩的很,直接“啪”地一掌,將一個銀錠子拍在桌上,眉眼中透露出一股不耐煩,冷着聲音問道:“這個夠買你的銀針了嗎?”
彷彿一言不合就會揍人的樣子。
所有人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嚇了一跳,兩個學徒更是縮着脖子躲到了老大夫的身後。
這小姑娘,看着嬌美乖巧,怎麼如此暴力?
老大夫不知所措,還想勸她:“姑娘,這治病救人的事情,可不能亂來……”
明華又“啪”地一聲,將另一個銀錠子拍在桌上,聲音越發冰冷,一字一句問道:“現在夠買你的銀針了嗎?”
那聲音冷的,似乎能將人給凍起來。
老大夫身後的學徒戰戰兢兢地勸他:“您快把銀針給人家吧,咱們就賣了一套銀針,就算是出了事,這事兒也牽扯不到您和醫館。”
若不給,他好怕那姑娘真的動手打他啊。
老大夫嘆了口氣,從柜子裏拿出一套銀針遞給明華,道:“這一套是全新的,原本是打算送給我那小弟子的,如今便先給你吧。”
明華從他手裏接過銀針,快速地說了聲多謝,直接又坐到了少年身邊。她將銀針消了毒,囑咐小廝將少年的上衣都脫了。
小廝從剛剛一系列的事情中,已經感受到這姑娘的強勢,知道就算自己不按着她的話做,這姑娘怕是會親自上手,扒了他家大爺的衣裳。為了他家大爺的清白,他忙自己上手,解開了中毒少年的衣裳。
這少年解開衣服后展露的身體,倒也不瘦弱。他的皮膚比較白皙,身材修長勻稱,身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看着就是經常鍛煉的。
明華雖然有逍遙派的傳承,但是正經上手給人治病,還是第一次,偏偏這少年的情況如此複雜。
縱然如此,也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明華閉上眼睛,少年身體的內在構造便出現在了她的腦海里。她靜心凝神,好一會兒后才捻起一根銀針,毫不猶豫地插進了一個大穴。自那之後,她的速度便開始加快,拿起一根便毫不猶豫直接插入一根,手法穩、准、快。沒過一會兒,那少年身上就插滿了銀針。
再閉目休憩了一會兒,她拿起最後一根銀針,睜開眼拉過少年的手,對着他的中指刺了下去。
捻着針轉了兩圈后,她仍舊凝神看着少年的手指,口裏卻對小廝吩咐:“快拿個碗來。”
小廝找了一圈,沒找到碗,就把老大夫喝茶的茶盞遞給了明華。
明華也不嫌棄,讓小廝將茶盞對準少年的中指拿着,自己則一手捏着他的手指,一手將銀針從他的手指上收回。
很快,中指被扎了針的口子上凝出了一滴黑血,“滴答”一聲,落在茶盞里。這一滴血出來后,接下去的毒血出來的又快又急,像是一條細線一樣。
一個茶盞就快要滿了,他的毒血還沒滴完。明華掃視了房間一圈,直接拿起老大夫泡茶的茶壺,將裏面的水都倒了,拿過來接替茶盞。茶壺裏又被滴了淺淺的一層之後,那細線般的黑血才慢慢停了下來,變成了一滴一滴的殷紅的鮮血。
明華見狀,這才拿起了旁邊的一小塊細棉布,堵住了少年的手指口子。
血止住以後,少年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身上的臭味,不知何時,也已經消失殆盡。最讓人驚詫的是他臉上的濃瘡,竟然也慢慢消退了!
老大夫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這這——這分明是失傳已久的藥王針法!
小小一個女娃,怎麼會藥王針法?
其他人在意的卻不是這些。
小廝見到自家大爺臉上的濃瘡褪去了,便知道他們主僕這回是遇到真神醫了。這個時候,他才覺察到自己的手是軟的,腿也是軟的,整個人都軟軟地坐到了地上。他想嚎啕大哭,但怕吵醒了他家大爺,只能閉嘴默默流淚,發泄着劫後餘生的恐懼。
明華則看着少年,不斷在心裏長吁短嘆。恢復了容貌的少年,和西陵帝君越發相似了。他們的眉眼一模一樣,鼻子一模一樣,嘴巴一模一樣,連皺眉抿唇的動作也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不是她的帝君?她又擔心又期待。
然而少年還沒醒,她什麼都查探不出來,便只能一面給少年搭脈,藉著這個動作傳點靈力給他,一面問小廝:“你們大爺姓什麼?家裏如何?”
小廝便一股腦地將少年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少年來自姑蘇林家,名叫林熙,表字通明。他是此次江南科考的解元,與同鄉一同進京趕考。林家是書香世家,族裏出過不少高官,十分重視林家子弟的培養。林熙這次取得佳績,族裏十分看重。此次進京,族裏還資助了他不少銀錢。
林熙,西陵,連名字都只是倒換了一下。
更巧的是,那姑蘇林家,正是已經去世的林如海本家。林熙,可以說是林黛玉不出五服的堂兄。
打探到這個消息后,明華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這世上的事情,當真是無巧不成書。
她的靈力他身上的奇經八脈里遊走一圈后,明華就收了手,快速收回少年身體上的銀針。人既然已經救回來了,她也該開始收拾殘局了。
給林熙蓋上被子,明華坐在凳子上轉身,面對着老大夫和學徒。她先給小廝林順甩了個眼色,林順便立即上前,將房間的門關上了。
明華笑了一下,覺得這小廝還算聰明,除了初遇時倔強了一些,其他倒也還好,用着也比較順手。
老大夫和兩個學徒擠在一處,驚疑不定地看着明華:“客人,可是有何吩咐?”
明華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冰冰地充滿氣勢,整個人溫和極了。她表情柔和的時候,看上去就是一個柔軟乖巧的小姑娘,倒讓那老大夫心裏放鬆了不少。她說道:“家師是個隱士,雖學了一身的本事卻沒有顯露於人前。他收我為徒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我才學完,他便過世了。他在過世前,囑咐我一定要將他的絕學傳承下去,以便拯救更多人的性命。老大夫德高望重,兩位小兄弟也是宅心仁厚,若是你們不嫌棄,我便將這針法傳給你們。”
老大夫和兩個學徒對視了一眼,覺得自己是在夢裏,不然怎麼會遇到這樣的好事。現在這個世道,各家都有自己的絕技,但大多數人都敝帚自珍。那些人便是自己收了弟子,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那做師傅的,總要留着一手,給自己養老。
學習別人的本事,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譬如眼前兩個學徒,他們來醫館學醫,便要先做學徒,給醫館免費干三年的活,將先生當做親爹一樣伺候着,節次走禮決不能少。三年之後,醫館才會發一點點工錢,學徒也才可以跟着先生學本事,至於先生願意交多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個醫館還算厚道,只讓人做三年學徒,有的醫館,弟子進了那裏后,就彷彿賣身了一樣,能被苛待一輩子。
故而聽到明華的這番話,那三人才會有那樣的反應。其中一個學徒聽清楚明華的話后,率先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喊道:“弟子小樓見過師父。”
另一個回過神,也忙跟着跪在地上:“弟子趙二見過師父。”
倒是老大夫,心裏有些為難。這醫術和做學問一樣,達者為先。可他一把年紀了,讓他認個小姑娘為師,他心裏也有些說不過去。
明華多聰明的一個人啊,她立即就說:“老先生就不必如此了,您醫術深厚,我與您只能是交流交流這針灸之術。您若是願意,就隨意挑一項您的絕學教給我便是,咱們有來有回,便算不得師徒了。”
老大夫嘆了口氣,答應了。
他知道人家這是在給他面子呢,就算是他把絕學教給她,也比不上她的藥王針法呀。
罷了罷了,他這把老骨頭,臨了還能學到這般本事,他的子孫後代也跟着受益。他少不了要為這姑娘多遮掩遮掩了。
有老大夫做擔保,林熙主僕順利地留在了醫館。醫館前面是寬闊的鋪面,後面是個四合院,院子寬敞幽靜,房間乾淨整潔,是個養病的好去處。
明華去後面轉了一圈,放心將林熙留在此處,而後便準備回家了。
只是她這一次行事張揚,想也知道,四方客棧的掌柜,極有可能讓人盯住了醫館,想要探查她的身份。她在老大夫的掩護下,挑了幾種藥粉,調製出一種材料,製作了□□,又換上了男子衣裳,大搖大擺地從醫館正門離開了。
醫館門口果然有人守着,但他們也沒在意已經換裝離開的明華。
明華離開后,挑着偏僻的地方繞了好大一個圈。待天黑后,她估摸着榮府守門的婆子是時候賭錢吃酒了,才回了榮府,用上凌波微步,躲開了她們回了家。
家裏燈光已經亮起,她輕輕跳進院子裏,飛快地開門關門,閃身進去。
多姑娘看到她這幅陌生男子的模樣,差點驚叫出聲。
明華忙欺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用原本的聲音在她耳旁小聲說道:“別叫,是我。”
多姑娘被嚇得差點哭出來,好一會兒才捶着她的肩膀,小聲罵道:“你去哪裏了,擔心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