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憑什麼
勛貴之家什麼東西用什麼器皿是有規定的,裝染料或者觀賞品,要放在籃子裏。再不濟,也該在果子底下放一層布,以免果汁淌出來,影響美觀。
像這樣直接放盤子裏,而且是這樣專門裝蔬果的花盤,一看就是送給人吃的。
趙嬌嬌根本賴不掉。
明曦淡淡道,“嬌嬌也可以說盤子是你隨便裝的,但那樣,豈不是說姑母沒教好你,讓你連裝東西的器皿都分不清?”
後路被堵死,趙嬌嬌氣得臉通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今天的事,我記住了!
狠狠瞪明曦一眼,她咬牙切齒地走了。
顧敏珍氣得不行!
趙嬌嬌走了,她卻不能走。到底是國公府的二夫人,她也是要臉面的。
“嬌嬌不懂事,被我慣壞了。”顧敏珍很有耐性地跟明曦解釋,“今天是她犯孩子脾氣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又很歉意地看向梅夫人,“對不住夫人,我沒教好孩子,讓您看笑話了。”
跟剛才輕飄飄把錯過推給明曦一樣,她這是想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揭過去。
怪不得趙小姐這般驕縱,原來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之前沒有說話的機會便罷了,既然顧敏珍話說到自己面前了,她不能不替明曦說句公道話。
否則,她梅夫人也不配旁人贊她正直賢智,磊落光明。
輕輕搖了搖頭,梅夫人道,“趙小姐又不曾對我說什麼,衛國公二夫人太客氣了,實在不必跟我道歉。不過,你有句話說得對,你的確沒教好孩子。”
“我自然不會笑話,旁人我卻不曉得了。”
顧敏珍何嘗被人這般說過,當即就不高興了,但國公府二夫人的風度卻不能丟。
“看來夫人在這方面很有心得,既然如此,不如夫人教教我?”
這種豪門貴夫人以退為進的伎倆,她真的見多了。
“也好!”梅夫人頷首,矜持道,“我輕易不指點人的,但既然是衛國公府的二夫人親自討教,我怎麼好讓你空手而歸?”
“令嬡走路不穩,歪倒失儀的事情我就不說了,今天就只說說這櫻桃的事吧。”
好狂妄!
顧敏珍氣了個仰倒,也顧不得風度不風度了,只咬着牙笑,“好,我倒想聽聽夫人有什麼高見。”
“我的高見很簡單,既然做錯了,就得道歉,就得改正,就得罰。如果我的女兒做了這種事,我必要她道歉認錯!”
梅夫人一臉清正,直抒胸臆,“做錯事在先,事發后惱羞成怒、甩臉子走人,沒有任何知錯悔過之心。做母親不說教導,竟然以長輩身份逼迫苦主,叫人家不要計較。”
“這樣的舉止哪裏是簪纓門第能做得出來的?”
顧敏珍氣得臉發青:“夫人沒有女孩兒,自然不知母親視女兒為性命,不捨得讓她受一絲委屈的心。”
“所以,旁人的女兒就活該受委屈?”
梅夫人嘲諷了這一句,就拉着明曦的手嘆,“你也是個命苦的,在外面流落了十六年,好不容易回來了,卻不為享福,而是為了受委屈回來的。”
“今天你命大,沒吃到那有毒的東西。否則,你就是死了,也是活該,畢竟旁人的女兒不能受委屈。”
“毒害表姐算什麼呢?就是殺人放火,自有人家母親遞刀遞柴的,你就自認倒霉吧!”
“誰叫你要臉要皮還是晚輩,比不過人家……”
厚顏無恥倚老賣老!
這一句又一句的,直把顧敏珍氣得心肝直顫,嘴唇發抖。
宋婉芝一直插不上嘴,終於有機會開口說話,正打算勸,便聽顧敏珍冷冷道,“我家裏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她起身就走,毫不停留。
梅夫人沖她背影喊,“我剛才的高見,衛國公府二夫人可記得了嗎?若是不記得,令嬡怕以後還是要出醜的。若令嬡被人笑話了,二夫人你可不要怪我沒好好教你。”
“我去送送大姑奶奶。”說了一句失陪,宋婉芝立刻追顧敏珍去了。
顧明珠自然也跟了過去,心裏卻忍不住發澀,竟然得到梅夫人的青睞,她的運氣未免太好。
當天晚飯後,宋婉芝給明曦塞了厚厚一摞銀票。
金銀首飾給過了,前幾天薛先生冤枉明曦,宋婉芝也帶她做了好多衣裳,實在不知怎麼安撫明曦,那就只能送銀票了。
“……喜歡什麼就去買。”宋婉芝細聲慢語,溫柔地安撫她,“花完了,只管來問娘要。”
明曦沒什麼要買的,不過的確要出去一趟。
“娘你看我哪天去合適?”
她收了錢,沒有揪着這件事不放,宋婉芝心裏好受了些。但她這般迫不及待的出去買東西,又讓宋婉芝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舅母打發人送信,說後天三慶班余老闆唱穆桂英挂帥,你表哥託人訂到了雅座,請我們過去聽戲。等從舅舅家回來,我讓你哥哥陪你去街上逛逛,好嗎?”
“行!”
她的丫鬟已經等了幾天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天兩天。
轉眼便到了與宋舅母約定看戲的日子。
第一次去舅舅家做客,不好空着手,聽宋婉芝說宋家舅母喜歡花,
明曦早早起床采了帶露水的月季花回來。
她做月季花籃的時候,顧明珠已經到上房了。
五月天氣漸熱,她穿了白色長袖衫,粉荷色褙子,清新乖巧,一如往昔。
見她簪着紅珊瑚珠如意釵,宋婉芝有些疑惑,“怎麼不戴那隻荷花簪?”
那是她為了慶祝珠兒及笄,花重金去首飾店定製的,粉白相容的玉石被打磨雕刻成薄薄的荷花花瓣,栩栩如生,冰清玉潔。與今天的粉荷色褙子正相襯。
顧明珠溫柔地笑,“荷花簪我送給妹妹了。”
宋婉芝一愣,及笄簪一輩子只有這麼一個,非常貴重。顧明珠珍而重之,平時都捨不得帶,怎麼突然就送給明曦了?
“那本來就是屬於妹妹的及笄簪,我只是把簪子還給妹妹而已。因為我,妹妹才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我對不起妹妹,我應該離開濟寧侯府。但是我捨不得娘,捨不得爹,捨不得哥哥。”
顧明珠臉色蒼白,眼圈卻是紅了,馬上就要哭出來,“我知道我不該繼續賴在顧家,但是我不想離開爹娘,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裏……”
顧明珠越說聲音越小,頭越來越低,泫然欲泣,可憐極了。
宋婉芝心痛得不行。
之前十六年,她一直以為珠兒是她的親生女兒,現在雖然明曦回來了,她也並沒有把珠兒當外人,依然是當親生女兒疼的。
“別胡說,你是我女兒,是我們濟寧侯府的大小姐,從前是,以後也一樣。”
宋婉芝握了握顧明珠的手,“簪子就給曦兒吧,娘補個點翠簪給你。”
得知顧明珠不是親生女兒之後,宋婉芝就去首飾樓定了一根點翠簪,原本打算補給明曦做及笄簪的。
既然明曦有荷花簪了,那等點翠簪做好,便給珠兒吧。
“你跟曦兒都是娘的女兒,在娘心裏你們是一樣的,以後別說這樣的傻話了。”
顧明珠臉一紅,又感動又有些不好意思,“珠兒知道娘疼我,是我一時想左了,以後再不說這樣的話了。”
“幸好妹妹要給舅母做花籃,沒來這麼早,要不然就要讓妹妹笑話了。”
明曦做花籃了嗎?
那天她只是隨口一提,說大嫂喜歡花,難為明曦有心。
可大嫂挑剔,旁的還好說,對花卻是十分挑剔的。要是送的花籃不好看,還不如不送。
宋婉芝斟酌好等會怎麼勸說跟明曦,明曦便到了,“抱歉,我來遲了。”
她空着手來的。
宋婉芝笑着問,“聽說你給舅母做了花籃?”
“是的。”明曦點點頭,“已經送到馬車上去了。”
晨曦的陽光映着她潔白的臉頰,小姑娘鼻尖上細碎的汗珠子泛着珍珠玉石般的光芒。
宋婉芝原本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花籃再不好看,那也是明曦費心思做的。
罷了。
花籃的事,等會再說。
“坐下吃飯吧。”宋婉芝溫柔地招呼明曦,決定不直說,等會以馬車太擠為理由把花籃留下來。
吃了飯,母女三人一起出門,此時馬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宋婉芝沒直接上車,先伸手撩了車門帘,準備跟明曦商量花籃不帶了。
她抬頭朝車廂里一望,登時宋婉芝驚訝、不、準確的說,應該是被驚艷到了。
“這花籃是你做的?”
她真的不敢相信。
這鮮艷奪目的配色、濃鬱熱烈的風情,即便是她,都不一定能搭配出來。
“是的。”明曦點點頭,“時間倉促,做得有些着急,我帶了備用花枝,娘看看哪裏不好,路上可以幫我改改。”
她有什麼能幫她改的,這花籃配色大膽明艷,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她要是去動它,那就是畫蛇添足了。
幸好她沒有直說,而是說看到了花籃再說,否則……
尷尬慶幸從心頭一閃而過,想到這樣漂亮的花籃大嫂一定會喜歡,宋婉芝忍不住誇明曦,“不必改,很漂亮,你舅母肯定會喜歡。”
她心情輕快,笑着拉起明曦的手,跟她說起宋家的情況。
由此,明曦知道舅舅有三口人,舅舅宋恕是一名武將,在北境任上,並不在家。
舅母江氏便是那日在棋盤街認出明曦的人。
表哥宋沛是一名小將,在不久前大楚與瓦剌的戰役上立了三等功,現今是御林軍校尉。
不一會,宋婉芝帶着明曦、顧明珠抵達宋家,舅母江氏已經等候多時了。
頭回見了明曦,認出她是小姑子的流落在外的女兒之後,她一直記掛着明曦。
好不容易把明曦盼來了,她忙拉住明曦的手打量,問她這幾天怎麼樣。
明曦如實回答:“一切都好。”
江氏見她眼眸清亮,氣色瑩潤,說話時微微帶笑,不像受了委屈的樣子,便放心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明曦就把做的花籃送給她,“舅母看看,喜歡嗎?”
“哎呀!”
江氏完全沒想到明曦會給她送禮物,送的是她最喜歡的東西不說,還插得這樣漂亮別緻,頓時歡喜得笑逐顏開,拉着明曦的手捨不得放,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宋沛在一旁看着,等江氏稀罕夠了,他才上前跟明曦廝見。
新來的表妹模樣乖巧,笑容清甜,還有閃着星星,水汪汪的小鹿眼,宋沛也稀罕得不行。
去聽戲的路上,他不時說新奇的見聞逗明曦開心。
顧明珠挑着車簾看窗外,眼睛發酸,一盆花籃就讓明曦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愛,憑什麼呢?
……
三慶班余老闆扮的穆桂英,唱腔流麗,扮相俊美,色藝俱佳,追捧者眾多。他每隔半個月登台一次,能在這一天訂到票的,不是達官顯宦,便是王孫貴戚。
離開場只有小半個時辰,賓客們紛至沓來,堂倌主管指使着跑堂們招呼賓客,生怕怠慢了客人。
裴衍到的時候,戲樓大門側已停了許多馬車。
衛國公府的大公子來了!
堂倌主管立馬小跑着迎了上去,接了馬韁讓人拉去好好喂飼料,又滿臉堆笑把裴衍朝裏面領,“老夫人跟二公子在二樓永祥廳,小的給您領路。一年未見,您越發俊逸了……”
新來的小跑堂咋舌,這人誰啊?竟然能讓堂倌主管這般點頭哈腰?
立馬有人提點他:“這是鎮國公府的大公子!”
小跑堂震驚:“是三年前打敗韃靼、如今又打敗瓦剌的鎮北大將軍裴衍嗎?”
“可不正是他!”那人與有榮焉,欽佩愛戴,“除了他,旁人誰還有資格被叫大公子呢。”
這邊裴衍已經上了二樓,見雅間裏只有老夫人,不見堂弟人影,便問祖母:“二弟呢?”
裴老夫人精神矍鑠,氣色好,聲音也亮,“給你弟妹買小食去了,可能這會子已經送小食回家去了吧。”
堂弟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光買小食,前幾天還親自下廚給弟妹做長壽麵慶生。
在他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見大孫子一臉的不以為意,裴老夫人又想到寶貝大孫子至今未娶的事,忍不住道,“人家小夫妻甜得蜜裏調油,豈是你這個光棍漢能理解的。”
又補充道,“等以後你娶妻了,自會明白。”
裴衍被祖母逗樂了,“我就算娶妻,也絕不會做這種事。”
君子遠庖廚。他怎麼可能會給女子做飯,買小食呢?
裴老夫人也笑:“話先別說這麼滿。你們老裴家出情種,你祖父,你爹,你二叔,你二弟,個個如此。你現在嘴硬,等日後娶了妻,自有你乖乖寵妻的時候。”
“祖母說的,當然都對。”
裴衍嘴上哄祖母開心,心裏卻堅信自己絕不會那麼干。
說話的功夫,戲樓里又來了許多人,隨意朝樓下一看,只見屬下宋沛來了。
一行五個人,前頭是兩個中年婦人並一個年輕女孩兒,那兩位婦人,一位是宋沛母親,另一位裴衍不認識。
後頭是宋沛,正跟另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並肩走在一起。
宋沛滿臉笑容,邊走邊說,那小姑娘含笑看着宋沛,不時點頭。
五個人有說有笑,詳談甚歡,正沿着樓梯上二樓而來。
裴衍了解這個屬下,他家裏是沒有年輕小姑娘的。
既然不是他家的,那就別家的。
怪不得宋沛又是請假,又是托他訂雅座,原來是相親來了。
可是這個小姑娘……看着她嬌美清麗的容顏,又看了看宋沛小心呵護的樣子,裴衍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屬下。
大悲寺的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在沒了解這小姑娘人品之前,宋沛還是不要付出太多感情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