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番外:特殊日子(上)
今天是6月29日。對別人而言普通的一天,既沒有隕石掉落,也沒有世界大戰,日子平常得叫人心煩,一絲漣漪都泛不起來。
可卻是我的特殊日子。
早上睜開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燈管,我反覆在請假和不請假之間徘徊。
按理說我前幾天剛請過假,馬上再請不太地道,可今天我又不是很想去上班,不是很想與安室先生半搭不理的視線頻頻相撞。
他討厭我,我看得出來。
然而可悲的是,我卻喜歡上了他。
這就很難搞了。我的目光總會情不自禁地去捕捉他的身影。他的每個動作,包括用抹布拍死小強、被胡椒粉嗆出一通噴嚏,在我看來都很帥氣,令人心動,我竭力把注意力往客人身上集中,不讓自己像個痴女似的對他發獃。
我想我真是蠢透了。
他如果察覺到我的戀慕,肯定會在心裏一邊冷笑一邊咒罵:這個笨得要死的FBI的女人居然喜歡我?真不要臉,也不去神經科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大腦哪根神經搭錯了——
至於我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全拜他每天丟給我的白眼數量所賜。大概他之前一輩子都沒甩出過這麼多的白眼,他面對我時嘴角頻繁牽起的嘲笑,甚至令他唇周徒增了几絲微小的皺紋。
他看我時,總是擺出一副十分不悅、頗具批判性的表情,哪怕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中的迷戀,他也還是那樣脾氣很不耐煩地瞅我,我覺得他把我暗戀的眼神當成了居心不良。
反正我在他眼裏,從頭到腳都透着可疑。
想到這兒,我在床上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像個瀕死的老太婆。
時鐘咔嚓走動的聲音提醒我再不起來就要被扣工資了。我使出蠶寶寶破繭而出的力氣,從床上蠕動下來,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感覺。
因為胡思亂想耽誤了時間,我只好草草地洗臉、刷牙,連塊麵包片都來不及叼,就急匆匆地甩門而出,往波洛趕。
我本來對今天有諸多打算,比如早上敷個面膜,畫個精緻的淡妝,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為這個特殊的日子開個好頭。
然而事實上,我只擦了乳液,頭髮蓬着,眉毛和嘴唇都未着色,肆無忌憚地仰仗着艾麗卡精緻清麗的美貌,素麵朝天地跑向咖啡店。
安室照例早就來了,看見我,翻了翻眼睛,算是打了招呼。
我倆之間的氛圍變得如此尷尬,是在那個叫做吉恩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店裏,並曖昧地抵着我的額頭之後。
“早上好,安室先生。”我強壓下被忽視的傷感,盡量做到禮數周全。
他的嘴角,似乎微乎其微地咧了咧,但也可能是我太渴望得到回應而產生的錯覺。
他在為開店做準備,作為同事,他替我承擔了很多,我應該學會知足。愛上他是我的事,會因為他的一瞥臉紅心熱也是我一廂情願的,他並沒有錯。
我剛換好衣服,客人就上來了。又是繁忙的早晨,直到九點半左右才消停下來。
我用抹布把所有桌子擦得光可鑒人,蒼蠅落到上面都會滑斷腿。身後的開放性區域裏,安室在清理剩菜,動作乾淨而利落。
淘洗好抹布,我沒什麼可做的了,便垂着頭,盡量不引起注意地悄悄走進洗手間。剛才端砂鍋的時候手指被燙了個水泡,又疼又癢,我用自來水沖了一下,不敢冒然挑破。
哎,真是不順利的一天啊。
我抬起臉,面對着鏡子中略顯憔悴的自己,心中湧起一陣酸楚。
臉不是我的,可那眼神卻還是我的,有些躲閃的、遷就的溫和眼神,透着淡淡的哀傷。
我看見鏡子裏,我的眼眶中滾落出兩顆碩大的淚滴,如流星般墜落在腮邊——我哭了。
是的,我哭了。
我忽然很想自己的父親。很想那些和他一起度過的生日。
那個世界上唯一能讓我有安全感的男人,早已經溘然長逝,在我過生日的那個夜晚。
十五年前的今天。
所以,每到這一天,我都會沒來由地落下眼淚。這種傷感之情可以被任何事物觸發,一個微笑,一隻路過的流浪狗,或者,一個飽滿凸起的水泡。
我抽了抽鼻子,用手背儘快抹去眼淚。我不想在他面前這麼丟人,至少今天,要保持微笑,度過一個充滿笑容的生日。
我已經決定,下班之後去商場給自己買一個禮物。買什麼,還沒有想好,此刻我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因為它會讓我更加覺得凄涼、孤獨。
唯一收到的生日禮物,是自己送的。多麼悲哀。
可要是自己也不送,那我就一份關注也收不到了。沒有人來愛自己,那就自己多愛自己一點吧。
我已經習慣了。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往前探了探脖子,對着鏡子吹了幾口哈氣,用手指畫了一個簡易的蛋糕,五根豎線代表着蠟燭,五個點便是蠟燭正在燃燒。
“祝我生日快樂。”我呢喃道,然後就像面對着一塊真的蛋糕那樣,閉上眼睛,橫掃一般吹了起來。
我在黑暗中想像着蠟燭一根根吹滅的畫面,想像着生日歌的旋律,我的腦補能力一向很強,它幫我熬過了形單影隻、無人疼愛的青春期,讓我還算正能量地長大成人,依舊善良,依舊渴望被愛。
只要有人說愛我,我就會付出一切。
腦海中的蠟燭順利地全部熄滅了,我舒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
我立刻又把舒出去的氣,倒吸了回來。
說實話,我寧願自己瞎了,也不想在鏡子裏看見安室目瞪口呆的臉,懸浮在門口,詫異地望着我。
他走路一向沒有聲音,像個幽靈,我多希望此刻出現在鏡子裏的他真的是個幽靈。
我們在鏡子裏對視着,我的眼眶還紅紅的,嘴邊卻掛着遙遠而模糊的微笑,像個心智不全的孩子。
我剛才傻乎乎的吹蠟燭動作一定被他看去了,他多半在以為我腦子有病,望着我眼神里,隱隱透着憐憫?
我凝固在了鏡子前,窘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