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混血

蘇玟站在滿地狼藉的儲藏室里，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震驚和迷惑。

小惡魔吃東西的速度快得驚人，轉眼間已經將最後一根香腸塞進嘴裏，不過，他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存在，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樓梯前的金髮小姑娘。

後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兩人就這樣詭異地對視着。

忽然間，小惡魔甩了一下尾巴，身影一晃就消失在原地。

蘇玟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地下儲藏室里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隱約瞥見一團黑影在樓梯間一閃而過。

等等。

小姑娘急忙拎起裙子跑向樓上。

不要碰我的……魚。

已經晚了。

小惡魔蹲在桌子上，捧起滾燙的煎魚片埋頭就啃，他吃得津津有味雙眼發亮，不過眨眼之間，幾塊魚柳悉數被吃掉，他撈起盤裏的苦苣和生菜葉子塞進嘴裏，又抓起那幾顆小番茄、甚至連檸檬片都沒放過，還舉起盤子舔了一口上面殘留的湯汁。

蘇玟神情獃滯地看完最後這一幕，心情逐漸變得有些複雜。

震驚和憤怒還有滑稽甚至一絲驕傲——鑒於對方如此欣賞她的廚藝，雖然這改變不了這傢伙掃蕩了儲藏室又搶走自己午餐的事實，但是，想想剛才的畫面，小姑娘又好氣又好笑。

吃完這條魚，小惡魔在廚房裏看了一圈，周圍顯然沒有任何熟食了。

他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一甩尾巴躍下桌子，衝出房門的速度快如閃電，鬼魅般消失在外面的花園裏，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蘇玟：“…………”

這種飛來橫禍簡直聞所未聞！

她早就被多次告誡過，要警惕從紅河附近和高蘭平原上跑來的魔獸們，哪怕是一階魔獸也能毀掉菜地或者咬死家畜，還要注意偶爾經過村莊的獸人遊騎兵們，雖然他們大多會去鎮上，但有些人恰好沒錢還在趕路的時候，最好不要吝嗇給他們幾杯酒。

沒問題，比起每時每刻都裝作瘋狂崇拜光明神、或者對着那些剛殺了人的天使們尖叫，蘇玟覺得這些都能接受。

然而，誰都沒有告訴過她，一個惡魔會洗劫她的儲藏室還搶走了她的午飯。

——這種與天使同等級的存在、生命和戰鬥力最強悍的黑暗種族，為什麼會做這麼糟糕的事啊？！

她神情糾結地走到門口，花園裏還是一片風平浪靜，過了一小會兒，那幾隻吵鬧不休的紅雀又回來了，他們落在枝繁葉茂的橡樹枝椏上，嘰嘰喳喳地開始唱歌。

蘇玟暫時不想去整理的儲藏室，她現在依然又餓又困，強撐着胡亂做了頓飯，吃了一半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薇薇來敲門的時候，房間裏還瀰漫著發酵的水果氣息、以及各種混合在一起的亂七八糟的味道。

棕發少女站在門外，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她，又瞥見大廳桌子上放着的半碗麥片粥，以及沒有吃完的乳酪，“別告訴我那是你的午飯，你幾乎睡了一天！”

蘇玟睡眼惺忪地看着清晨的天色，“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吧。”

薇薇搖了搖頭，“你還要繼續睡嗎？”

“不，”蘇玟揉了揉眼睛，逐漸精神起來，“……我去吃點東西！”

“你家裏聞起來……”薇薇走進大廳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造物主啊，不要告訴我你把那桶果酒打翻了，那我要等到秋天才能再次品嘗到了！”

蘇玟的動作僵硬了一下，銀質的小刀狠狠地落在了盤子裏。

小姑娘憤怒地將黃油抹到麵包片上，“那不是我的錯！是那個可惡的……”

薇薇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疑惑地看着她：“你家裏進了魔獸？”

“一個愚蠢又貪婪的‘魔獸’！”蘇玟憤憤不平地咬了一口麵包，“他毀了我的儲藏室，我以為他們只會在菜地里發瘋。”

“通常來說他們是的，而且你的花園裏甚至連根雞毛都沒有，我以為你會更安全一點，”薇薇安慰了她一會兒，“走吧，今天我還要去鎮上，不過，在和客人談話的時間之外我都可以教你惡魔語。”

馬卡斯的城鎮上依然很熱鬧，這種盛況會持續整個慶典，薇薇牽着她走過縱橫交錯的街道，周圍的店鋪和攤位前幾乎都很熱鬧，甚至還有一些矮小的地精穿梭在人群里，手裏拿着亮閃閃的珠寶，目光銳利地搜尋潛在的顧客。

“不，我們不要！”薇薇堅定地拒絕了他們，拉着身邊的小姑娘走遠了。

蘇玟還忍不住回頭看那條亮晶晶的鑽石項鏈。

薇薇伸手去捏她的臉，“不要看了！那些都是最普通的石頭，他們只是用某種手段欺騙了你的眼睛，你買回家就會後悔的，我的叔叔就曾上過當，被騙走了一大堆銀幣！他們可惡極了！”

兩人來到戴納先生的鐵匠鋪前面，微風吹動着門口的帘子，這個時間裏面的人已經在工作了，火爐燃燒的熱浪流瀉而出，四周瀰漫著硝煙硫磺的氣味，鐵鎚的撞擊和風爐的鼓動聲混合在一起，又被集市的喧鬧淹沒。

“進去的話太熱了，在這裏吧。”

薇薇拉着她坐在門口的長椅上，開始了日常的惡魔語教學，過了一會兒，前者頗為滿意地點頭，“蘇玟，你學得很快了，只是你睡覺的時間太多啦。”

小姑娘泄了氣，“我也不想啊，但我就是撐不住，很多時候我是因為被餓醒，不得不爬下床去做飯——”

說起這個，她又想起自己慘遭洗劫的儲藏室。

“你們家的果園和花園裏經常進魔獸嗎，”蘇玟靠在薇薇的肩上，兩人雖然是鄰居，但馬卡斯附近村莊的建築並不密集，所謂相鄰的兩棟房屋之間也隔着相當一段距離，除了受邀作客之外，她很少去拜訪戴納一家，“我是說，只有魔獸嗎？”

“不然還能是什麼？”薇薇無奈地安慰她，“沒關係，不是經常發生——畢竟那些來自安瑟勒瑞斯的騎兵會經過這附近，他們見到魔獸都會隨手清理掉的，哦，安瑟勒瑞斯就是黑暗之都，那個詞是惡魔語的讀法。”

蘇玟點點頭，“我知道，黑暗神冕下在血霧山脈西側建立的第一座城市！”

她在學院裏就看過介紹東大陸地理的書籍，雖然撰寫者大概也是教廷的忠實信徒，其中免不了一些隱晦的貶低甚至謾罵，總之，在東大陸，除了人類的城鎮和那些駐紮軍隊的大型要塞以外，真正能稱為城市的地方並不多。

“在北境的霜刃山脈以南的痛苦之城，西部的腥紅裂谷以東的絕望之城，南部碎骨荒原以北的萬象之城，”小姑娘掰着手指一個個數過去，“色|欲之神閣下，災厄雙子神的兩位閣下，以及咒術之神閣下，就在這些城市裏，我說的對吧？”

“完全正確。”

一道清朗悅耳的男聲從她們身側傳來，兩個女孩同時回過頭，薇薇立刻就臉紅了。

黑髮青年面容英俊，皮膚如同大理石般蒼白，眼眸氤氳着鮮艷的紅色，像是沁雪的紅酒般清冷又令人沉醉。

他毫不吝嗇地向女士們展露笑容，來往的姑娘們許多都在偷偷打量他。

一個毫無疑問的血族。

薇薇攥緊了蘇玟的手，掌中甚至滲出了細微的汗水，不過那並不是恐懼，更像是緊張。

“日安，可愛的小姐們，”血族笑着望向薇薇，“我是阿爾克斯，來自狩日氏族。”

薇薇站起身來，鬆開緊扣着蘇玟手掌的五指，有些拘謹地捏着裙邊，輕盈地屈膝，“我是薇薇，維克多·戴納之女，很開心見到你。”

阿爾克斯轉頭看向旁邊的金髮藍眼的小姑娘。

蘇玟試圖讓自己避免盯着對方的臉看，儘管她實在很好奇，畢竟她也從沒見過血族，最多是從教廷聖職者的咒罵中風聞過這個種族。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我是蘇玟，蘇玟·晨曦之刃，為您效勞。”

血族愣了一下，目光落到對方的臉側，瞥見比起人類略顯尖翹的耳廓，然後望向那一頭淺金色的捲髮，“你是精靈嗎？”

作為創世神較早的造物之一，高等自然精靈壽命漫長，在魔法和武技方面都極有天賦。

晨曦之刃這樣的姓氏——不，是氏族之名，聽上去屬於光精靈的貴族。

光精靈又被稱為白|精靈，光明神手下的非神族追隨者們，有許多都是來自於這個種族，他們在修鍊到一定程度時，只要懷有純凈的信仰，就會接受神恩，很容易就能成為半神、擁有進入神域的資格。

在海登帝國的時候，那些人通常不會如此刨根問底，蘇玟這麼想着，因為他們會很確定自己是個半精靈，然後表示出尊敬甚至羨慕。

那些忠誠的光明神信徒們，認為白|精靈的血液里流淌着神恩。

這麼多年下來，她已經習慣了，不過在黑暗神冕下的地盤，面對一個血族，儘管對方看上去沒什麼惡意，她覺得自己還是要解釋一下。

“我的父親是白|精靈，他……因為不願成為光明神的追隨者而被秘密放逐，後來他遇到了我母親，嗯，她是半矮人，我的外祖父是人類，再後來他們搬到了人類的城鎮裏居住，我們家沒有信徒。”

這種被驅逐出氏族的理由，在海登帝國從沒有人知道。

蘇玟深知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從她只有五六歲的時候，當有些人問起你父親為什麼沒居住在氏族裏，她都會回答他們是因為不被家人認同的愛情，然後換來一些同情的目光。

“恕我失禮。”

血族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兩圈，精靈血統有時不會表現得特別鮮明，不過通常都會遺傳為美貌和尖耳，這兩點對方身上都有體現，“……這就是你和你的家人為什麼搬來東大陸？”

“不，只有我，”蘇玟搖了搖頭，“他們已經沉眠於玉蘭城西郊的墓園裏。”

薇薇似乎想安慰兩句，但最終也只是攬住了小姑娘的肩膀，無聲地抱了抱她。

阿爾克斯立刻道歉。

其實也只是好奇而已，他本來就沒打算深究這個問題，畢竟東大陸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混血，在村莊裏挑個普通的路人都可能擁有值得追溯的血統。

這個金髮藍眼的漂亮娃娃，大概也只是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混血中的一個，也許稍微有點不同，但也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