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早朝
想起從昨天到現在發生的一切,謝景還是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醒來之後,他很快認清了形勢。
自己變成了一個剛入宮不久的小宮女。三天前的走火入魔,自己應該是死掉了,卻不知為何,在這個剛剛病死的小宮女體內重活了一回。
借屍還魂這種事兒,從來只在怪力亂神的話本子裏聽說過,沒想到竟然出現在自己身上。
難道是上天也替他覺得憋屈。畢竟金戈鐵馬浴血沙場整整十年,才換來的大好江山,坐上去第一天,就被人暗算致死。
歷朝歷代開國皇帝,未曾有這般憋屈的。
可蒼天若有眼,為什麼要由他變成她呢……
“玉姐姐,玉姐姐!”細微的呼喚聲傳來。
謝景驀然驚醒,轉頭看是坐在旁邊的沈月霜,正低聲呼喚她,一臉焦急。
眼角的餘光又瞥見大殿中央幾個女官刻板嚴厲的眼神,她眉梢抽搐一下,收斂心神,將注意力放到眼前。
她們正在一見寬敞的大殿內,幾十個女孩子坐在桌前對着布料趕工。
這裏是針工坊的一處下屬工房。謝景和同房間的沈月霜在這裏做工。
擺在謝景面前的是一塊素白的絹帕,今天她的任務是綉梅花……
繡花……
好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早年受制於人,謝景也曾承受過胯、下之辱,不就是綉個花嘛……刀槍斧鉞十八般兵器都用過,還怕你一根小小的繡花針。
謝景一咬牙,捏着針往下一紮。
疼!!!
看着珍珠般圓潤的手指肚兒上冒出血珠來,謝景眉頭直抽抽。
這種小傷,平時眼都不眨一下的,如今卻痛得錐心刺骨。
女子的身體都這麼嬌弱嗎?簡直受不了!
繼續裝模作樣綉了兩針,謝景越發煩躁。
不能在這裏蹉跎下去。
既然老天爺開眼,給了重活一世的機會,一定要將失去的從頭拿回來。
那場突如其來的走火入魔,究竟是哪方勢力下的手?
身為武道宗師,絕不會無緣無故走火入魔。只怕是有人下毒。
不是謝景自誇,他性情縝密謹慎,從入京掌權開始,身邊衣食住行都有心腹打理,要是能下毒暗害,這些年來他早死掉不知多少次了。
而這一次悄無聲息中了暗算,一定是身邊的親信之人……
謝景在心中挨個排查,卻不知神遊天外的表情早已經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正想得入神,猛地頭上挨了一記。
謝景微怒,抬頭看去,就是昨天那個胖嬤嬤,正冷笑盯着她:“心神不定,舉針不定,之後又玷污絹布,你這等手藝,也配入針工坊?”
見謝景不回答,胖嬤嬤眉梢一挑:“聽聞易小姐在閨中的時候女紅一等一的好,怎麼著?莫不是還惦記着以前呼奴使婢的風光日子?”
旁邊的沈月霜連忙起身告罪道:“王嬤嬤,易姐姐她大病未愈,並非有意怠慢。”
她的求情毫無用處,王嬤嬤冷笑着:“大病未愈,那就去養病啊!秋寒宮那裏多得是挺屍等死的病秧子,我這針工坊,可不養閑人。”
一邊說著,又伸手惡狠狠扭了謝景肩背幾下。
謝景哪裏受過這等羞辱,立時怒上眉頭。雖然換了一個身體,但沙場征戰的威壓猶在。
胖嬤嬤罵罵咧咧着,不期然對上冰霜般的眼眸,頓時冷徹心扉,滿肚子污言穢語竟然罵不出來了。
她驚懼地後退了一步,湊巧踩中了堆放針線的大籮筐,腳下一滑,跌了個四腳朝天。
這籮筐中不少細針鐵釘,扎入肉里,立時疼得她殺豬般慘叫起來。
殿內幾十個女孩子都瞠目結舌。這王嬤嬤秉性苛刻,不少人偷偷笑出聲來。
因為過度肥胖,王嬤嬤卡在大筐里半天爬不起來,掙扎的時候帶動針線,被扎地更慘。還是幾個小宮女見機不對,將人拉扯起來。
王嬤嬤疼得連聲慘叫,站穩了身子,惡狠狠瞪了謝景一眼。這個仇她是記下來了。
轉身匆匆跑出去上藥去了。
這場小鬧劇結束后,針工坊的差事很快到了時辰。
散場的時候,領頭的宋掌事收起了每個人的綉工,看着謝景的“作品”,眉頭直抽抽。
她蹙眉望着謝景:“易姑娘,我知道你出身尊貴,不屑在宮中操持賤役,但也不能這樣吧,交上去如何使得?”
謝景無語,她是真的不會幹,而不是偷懶抗拒。
沈月霜連忙上前賠笑道:“掌事有所不知,易姐姐她因為大病一場,忘了好些東西,連綉工也有心無力,還請掌事見諒,空出的缺兒我今晚熬夜幫她做好,一定不耽擱工房的差事。”
宋掌事脾氣還算寬和,嘆了一口氣,“這次就算了,希望易小姐明白,倘若針工坊的活兒都做不好,便只能去更次一等的衙門了。浣衣院那些地方的活兒更苦更累,你自己掂量吧。”
說完,將綉品收好,轉身離開。
結束了差事,一群小宮女三三兩兩結伴往宿處走去。
謝景也出了大殿。
這兩天她已經摸透了這個自己這個身體的大概。
易素塵,曾經是太傅易陽暉的嫡幼女。
易氏是大梁的名門望族,歷代人才輩出,這一任家主易陽暉不僅是當朝太傅,更是當世大儒,學貫古今,這樣一位大才,卻是個死硬腦筋,對大梁皇室忠心耿耿。
他登上御座的時候,這傢伙是第一個跳出來指着自己鼻子大罵沐猴而冠的。
當然也是第一個被拖出去一刀兩斷的。
記得他受刑之前,還向著大梁歷代宗祠所在的萬壽山三跪九叩,然後從容引頸就戮。對這種忠臣,謝景是發自內心讚歎的。當然並不妨礙他將易陽暉斬殺,然後將其抄家滅族,子侄流放,而妻女沒入掖庭為奴。
易素塵就是這樣入宮的,大概是從名門望族的千金貴女淪為宮中賤奴,這落差太大太殘酷了,入宮不久就纏綿病榻,一命嗚呼。
當然中間也少不了王嬤嬤這種拜高踩低的勢利小人的惡意磋磨。
其實易素塵這個名字,謝景也曾經聽說過,極有名氣的才女,甚至被某些好事之徒贊為京城雙姝之一,與另一個他厭煩的女人並列京城第一美人。
還曾經有臣子勸過他將此女納入後宮,封為妃嬪,以此拉攏易陽暉。
但謝景看人很准,知道易陽暉這等又臭又硬的脾氣是絕不會因為聯姻而軟化的,而且他跟易氏一族有私仇,沒有採納這個建議。
沒想到易素塵這個女人沒有入自己後宮,卻變成了自己本人。
謝景緩步走着,沈月霜嫻熟地湊到她身邊,攀上了她的手臂。
謝景身體有點兒僵硬,他很不喜歡跟人這樣親密地接觸。但似乎女孩子中這是常見的親昵動作。
沈月霜和易素塵原本就是閨中密友。
這小丫頭也是上一次對舊梁餘黨的大清洗中抄家入宮的,兩人因為擅長針線,被分在了針工坊。家破人亡,遠離父兄,兩個小姑娘只能抱團取暖。
“剛才那王嬤嬤的動作,真像一隻大肥豬呢,我以前跟着嬸母去鄉下莊子,就看到過佃戶養豬……”
小丫頭是個話嘮,喜歡說個不停。
笑了片刻,她又憂慮起來,“易姐姐,之前那位宋掌事說得沒錯,咱們兩人在針工坊已經不差了,劉妹妹她們被分在了漿洗處,日日忙碌清洗那些骯髒人的衣裳,手都磨破了,如今還是初秋,聽說入了冬更慘。還有被分到無塵坊的,聽說每天三更天就得起來提水,打掃房舍。”
“今天你得罪了王嬤嬤,將來她要是報復咱們怎麼辦?”
謝景目光落在她憂慮的小臉蛋兒上,心情有些複雜。
這兩天沈月霜照顧她無微不至,自然對這丫頭多了兩分憐憫,轉念又想到,她們落到這個地步,罪魁禍首不正是自己這個篡位者嗎?又覺得非常諷刺。
對沈月霜的焦慮,她平淡地回了一句:“不必擔心,我來解決。”
這輩子大風大浪經歷的太多,縱然眼前的經歷是未曾有過的玄奇,謝景依然保持冷靜。
***
比起謝景和沈月霜,吃了一次大虧的王嬤嬤就沒這麼好心情了。
後背和肥臀被扎了七八根針,痛徹心扉,趴在床上直哼唧。
“易素塵這個賤婢,上次怎麼沒早點兒下手,拖去化人場將人燒了。留下這個禍害!”
旁邊宮女替她上着葯,奉承着:“嬤嬤若是氣不過,不如尋個罪名,將那易素塵罰跪兩晚,看她還敢這麼囂張。”
王嬤嬤眼中閃過戾氣:“罰跪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宮女猶豫着提醒道:“可是嬤嬤,我看宋掌事對這幾個罪臣之女頗為照顧,聽說今天易素塵交上來的綉工不合格,都沒有追究,還允了她們帶回去重新做。”
針工坊分為十二房,宋掌事是她們這一房的針線教頭,與負責人事管理的王嬤嬤平級。但因為一手雙面繡的絕活兒,在針工坊頗受看重,這就是王嬤嬤及不上的了。
“姓宋的看重又如何?難道她還能在針工坊一手遮天不成?”王嬤嬤眯起了眼睛。
***
兩列宮人提着琉璃宮燈開路,後頭八個小太監捧着拂塵、如意等物,四周兩隊禁軍精銳隨行,被護在中央的便是御輦。
醜媳婦也得見公婆,既然穿不回去了,那麼上朝是自己遲早要面對的功課,而且趕早不趕晚。
到了殿前,雲舒下了御輦。隨着御前太監一聲唱喝,他長吸了一口氣,跨過門檻,進了大殿。
坐到了御座上,目光掃過,文武兩列官員等候已久,眼見聖駕到來,齊齊跪地行禮。
早朝正式開始了!
雲舒目光忍不住落到左列第一個位置上,作為臣子中最尊貴的位置,如今那裏空着。幾天之前,就是他這個權臣的位置。
在篡位之前,謝景以楚王兼左丞相的身份統領朝政數年。
而右列的第一個位置是花白鬍子的老頭,右丞相馮源道,曾經是前梁的三朝元老,有名的不倒翁,左右逢源,哪邊也不得罪。原主登基之後,為了安定人心,依然讓他這個歸順的舊朝元老擔任丞相。
君臣見禮之後,立刻進入正題。
右邊一名清癯幹練的年輕官員出列,躬身道:“陛下,前日深夜城北大營發生兵亂,據臣追查,朝中有人勾結亂黨,試圖在京城作亂……”
一上來就直奔主題,眼前這人應該是自己的親信。身上穿着正二品大員的朱紅袍服,容貌清雋中透着剛毅,聯想原書,應該是新任刑部尚書江圖南吧?
雲舒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原主記憶的一大難題就是他根本分不清楚這些人。
幸而今天在朝中這場大戲,是原主早就佈局好了的,雲舒只要擺出智珠在握的冷酷范兒,嗯嗯啊啊兩聲,下頭自然有朝臣按部就班,將布好的大網收起來。
看着幾個心腹出列,相繼將證據一一列出,牽扯此事的前梁餘黨漸漸變了臉色,心虛顫抖。一切都在按照劇本上演。
御座上的雲舒,全部精力都用來分辨原主那幾個心腹重臣了,幸好這兩天翻閱典籍,將朝堂上文武百官的袍服站位理順清楚,再配合原書中對眾人外貌性格的描述,能揣摩個八九不離十。
真累啊!因為人數實在太多了。
原主短短十年就建立莫大功勛,身邊當然少不了肱骨之臣的輔佐,麾下人才濟濟,堪稱武將如雲,謀臣如雨……
想起這個,雲舒突然想起一件事。原主是有金手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