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秋歸
元帝十七年,十月金秋。
燕國地位最尊崇的昭華帝卿又循例在都城最繁華的酒樓——飛鴻樓擺下一場秋日宴,遍邀都城各家名門貴族的主夫公子齊來賞菊品酒。
隨着小廝一聲“武安候府”的通報,方才還眾賓喧嘩、人聲鼎沸的飛鴻樓一時間靜如止水。
安庭舒就在這種明眼人一看就覺得十分古怪的氛圍中,揚着一抹溫婉淺笑身姿款款地走進了飛鴻樓。
他總愛穿一身淺青錦袍,稱得身形如竹般挺直修長。
一張清雋秀麗的臉上略施粉黛、眉眼淺淡,儼然一派侯府當家主夫的矜貴氣度,所經之處必能叫那些精心裝扮過的年輕公子齊齊淪為背景。
身後跟着的武安侯府小公子趙夕菫親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同樣明眸善睞、笑靨如花,彷彿對酒樓里瀰漫著的微妙氣氛毫無察覺。
越是見他如此坦然,那些被他比下去的人就越會起勁地說些酸言酸語。
“你說安庭舒今年怎麼還敢來昭華帝卿的秋日宴?”
“嫁進侯府守了三年活寡,若換做是我早就沒臉出來見人了……”
“啊?我瞧他樣貌這般出眾,怎的會不討妻主歡心?”
“你約莫是初到都城不久,這安庭舒啊……當年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逼得小侯爺娶他入了門。小侯爺年少輕狂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同聖上討了一道旨意去邊關領兵這一走可就是三年。”
“這其中還有這樣的淵源啊?”
“可不是嘛,這武安侯原是陪先帝一同打下江山之人,親厚如同手足。武安侯府當年何等榮光,豈是區區一個安國公府的庶出公子能攀附的。”
……
聽到那些甚囂塵上的議論聲,趙夕菫抬起頭目露憂色地望向身旁的安庭舒,咬着唇輕聲喚道,“舒哥哥,你不要把那些人的話放在心上。”
安庭舒唇邊的笑意未變,帶着趙夕菫往小廝領到的位置施施然地落座。仟韆仦哾
對上小公子清澈如水的眼眸,安庭舒無奈地抿唇輕喃道,“夕菫,我沒事的,他們說的……也未嘗不是事實。”
聞得此言,趙夕菫堅決地搖了搖頭,“長姐一定是因為邊關軍務繁重不能時常回家,才不是因為討厭舒哥哥呢。”
安庭舒揉了揉他的腦袋,悵然地笑道,“是啊,等邊關事了,侯爺就會回來了。”
飛鴻樓外,途徑的一個小將模樣的年輕女子對身旁那因日夜兼程而顯得風塵僕僕的俊朗女子猶豫道,“小侯爺,咱們要進去瞧瞧嗎?”
那高坐馬上的女子聞言微微一蹙眉,而後雙腿一夾馬肚重又往前頭皇宮而行,“聖上還在等着本候回宮去復命。”
秋日宴罷,安庭舒帶着趙夕菫乘着馬車回到武安侯府。
趙夕菫倦乏地倚在他懷裏睡著了,安庭舒只有在這般四下無人的時候,才能褪下臉上那在外人面前無懈可擊的從容表情,松垮下肩膀允許自己有這片刻的落寞軟弱。
待到了侯府門前,下了馬車之後,他便又恢復了那個人前完美無缺的侯府主夫。
安庭舒把懷裏的趙夕菫交給門前候着的管事,就見那管事臉上揚着喜不自勝的笑意。
“主夫大人,小侯爺回來了!”
小侯爺……回來了!
小侯爺回來了!
安庭舒眼前豁然一亮,頓時滿身的倦意疲乏都拋在了腦後,提起衣擺就往府里快步走去。
剛到正廳門外,就見那跪在中央身形勁瘦高挑的女子正顫着嘴唇揚聲道,“爹娘,不肖女凜吾回來了。”
侯爺與正夫望着許久未歸的愛女激動地眼眶紅潤,安庭舒因着方才一路疾走還有些微微氣喘,怔怔地站在原地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他知道趙凜吾素來不喜見他,可心底卻又捨不得就這樣離去,只好站在那裏痴痴地凝望着妻主挺括筆直的背影。
正夫大人見到他,便朝他招招手,“舒兒快來,是凜吾回來了。”
安庭舒聞言遂扯了抹溫柔的笑意,慢慢地朝那個日夜思念的背影走去,輕輕地福身喚道,“庭舒,見過侯爺。”
趙凜吾轉過身來,卻並未如從前那般只冷淡敷衍地點點頭便移開視線,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許久。
久到安庭舒雙頰都不自覺泛紅了,才淡淡地開口道,“起來吧。”
安庭舒心下鬆了口氣,靜靜地直起身子。
而趙凜吾已經與侯爺熱絡地說起自己在邊關要塞這幾年的所見所聞。
安庭舒在她目光未及之處反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這還是侯爺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同他客氣地說話。
他面上雖看不出波瀾,可心底早已緊張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正在他神思恍惚間,就聽老侯爺出聲問道,“凜吾,這次回京能待多久啊?”
安庭舒好不容易緩過來的一口氣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趙凜吾鬆開了緊抿的唇角,依稀是個上揚的弧度,“聖上的意思是,如今邊關局勢穩定,往後就留在都城聽候調遣。”
如此說來,侯爺這回不會走了……
安庭舒緊緊地攥住掌心,竭力遏制着心底忽如其來的狂喜。
她後來說了些什麼,他都已經聽不分明了。
足夠了。
只要她能留在京城讓他時時能看見她,於他而言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