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傷人的回憶
距離上一次羅熙恩來見他，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隨着時間的流逝，羅熙辰耐下了性子，他不再急於想着出去，而是利用這些時間慢慢的去想過往，再去分析當下到底會是怎樣的局勢。
從十幾年前羅熙恩幫他度過那次危機時，他就知道，自己的弟弟並不是自己表面看到的那樣。
至少，並不是印象中那個需要自己保護的人，或許，他要比自己來的更堅強和堅定。
他從來都是個弱者，當初母親將他丟在羅東家門口的時候他就該知道，比起羅熙恩，自己才是可悲的那個人。
在羅東的壓迫下，他不敢出聲不敢拒絕，即便很不情願，卻還要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事。那年羅東從高樓墜下的時候，他看着那一灘血，突然解脫了，同時卻又無端的生出懼意，直到羅熙恩抱住他顫抖的身子，他才活了過來。
那些過往，是心底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每一次回想，傷口就撕裂一次，伴隨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讓他整個人跌入谷底。
或許沒有人知道，在別人眼中那樣光鮮亮麗學識淵博談吐不凡的羅教授，其實是個膽小到連面對真實世界的勇氣都沒有的弱者。
在這方面，他無比的羨慕弟弟羅熙恩。
他甚至想過，如果當初母親留下的是他，那他現在會成為什麼樣？羅熙恩又會成為什麼樣？
這些未知的結果給了他很多遐想空間，是他用來逃避真實世界的一種方法。
羅熙恩到的時候已經快要接近凌晨，之前的對話，都是通過電腦，彼此只能看着冰冷的屏幕。
這一次羅熙恩沒有提前通知羅熙辰，帶着一瓶酒，到了關押的門前。
他輕車熟路的按下按鈕，當大門打開的瞬間，躺在床上正閉目睡覺的羅熙辰一躍翻身而起，他等待門開的這一時刻已經很久了。
當熟悉的臉面出現在羅熙辰面前的時候，他是無比平靜的，似乎一直在等着這一天的到來。
羅熙恩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走了過去，給兩個杯子都倒了酒，將一杯遞給羅熙辰，自己則仰面一口喝下。
羅熙辰只是看着他，熟悉的面孔只是皮囊，兩人眼中的神色卻是不一樣的。
在他看來，弟弟的眼中始終都帶着一絲疏離的涼意，讓人無法靠近，可今日，面前之人的眼中卻多了點不一樣的色彩，是憂鬱的，還帶着點無可奈何，敏感的他看出了面前的人有心事，卻並不直接點破。
他拿起酒杯，亦仰面喝下，兄弟倆相隔這麼久見面，卻又相顧無言。
“今天已經是除夕了，今年的冬天要比以往更冷，我來的時候還在想，你在這裏會不會着涼……不過還好，這裏足夠暖和。”
羅熙恩慢悠悠的說著話，像是在聊天氣一樣，語氣平靜。
羅熙辰每天都計算着日子，他已經被關在這裏有兩個月了。
諷刺的是，以往的每年除夕，他都會躲在家裏，不吃飯不喝水，什麼人都不見，就只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讓這個於他而言並不怎麼喜慶的日子快一點過去。
今年，他被鎖在這裏，倒也成全了他。
羅熙辰沒有說話，羅熙恩又喝了口酒，繼續道：“我記得那年冬天，哥把唯一的一條圍巾給了我，回家后被羅東發現，他以為你弄丟了，把你罵了一頓，讓你在門外站了一夜……哥那時候為什麼不逃呢？”
羅熙辰抬眼看向他，不知道他提起這些往事到底想說什麼，但他根本就不想再想起關於羅東的任何事情。
“熙恩，你喝多了。”
“哥是不是也幻想過，如果我們生在普通的家庭會是什麼樣？沒有那些骯髒的交易，沒有那麼多齷齪的事，憑哥這麼優秀，一定前途無量……”
“熙恩！”羅熙辰低吼着打斷了他的話，“你今天出現在我面前，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嗎？”
羅熙恩擺了擺手，苦笑道：“哥不想聽，那我就不說了。”
羅熙辰無奈的擰了擰眉心，他有些累了，這麼多年的隱忍和沉默是他偽裝的面具，他以為在別人面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便可以把那些過往拋在時光的隧道里，可羅熙恩的這幾句話，又將他早就隱藏起來的傷疤一點點撕開，原來內里，早已經體無完膚。
“你不準備和我解釋解釋，你到底在做什麼嗎？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裏，但我不想你出事。”面對這個在這世上唯一和他有着血親的人，羅熙辰的內心是掙扎又痛苦的，他不了解羅熙恩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他現在的生活是不是隨心而過，但有一點他明白，眼前的人和自己一樣，都只是在偽裝自己，把從前那個悲慘的自己隱藏在重重枷鎖之下。
羅熙恩紅着眼，看向羅熙辰，不覺笑出了聲，“哥還想着我，這樣關心我，讓我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孤獨。”
“熙恩……”
“哥，你一直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對不對？”
羅熙辰眉心一皺，有些不安的看向羅熙恩，“你願意告訴我了？”
羅熙恩又喝了口酒，隨手抹去唇邊的酒漬，低眉問道：“你恨她嗎？”
恨嗎？或許有吧，羅熙辰緊抿雙唇，提起那個人，他總是會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努力的回憶起那個人的面容和從前待她的種種，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居然已經想不起來任何有關她的點滴，甚至連那張面孔，也已經模糊到連輪廓都想不起來了。
“你一直認為她是因為不喜歡你才把你送走的，可對我來說，把我留在她身邊才是更殘忍的對待。”羅熙恩抬眸看向一臉肅然的人，想起那段記憶，他的眼睛就越發的猩紅，那是流盡了所有眼淚，吃過所有的苦，看過所有的物是人非，也無法抹去的記憶。
羅熙辰沒有說話，從小沒有感受過母愛的他，即便長大成人，也十分渴望那種被疼愛的感覺。
“你跟在羅東身邊艱難活着的時候，我在她身邊一樣生不如死，她是受害者，生下了我們，你以為她愛我們嗎？不，一點都不愛，留着我們，不過是不想忘記加諸在身上的痛苦，用折磨我們來發泄她的憤怒……”
“熙恩，她是我們的母親。”
“母親？”羅熙恩笑了起來，“如果真的愛我們，就不該生下我們。哥，她到死都是帶着恨的，這一輩子，我永遠都擺脫不了她，一閉上眼，每時每刻，她的面孔就會出現在我眼前，如影隨形，如鬼魅一樣恐怖。”
羅熙辰皺眉看着他，他從未同自己說過關於母親的點滴，羅熙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自然更不知道羅熙恩過着怎樣的生活。
“母親……她對你不好嗎？”
這話問的多餘了，等到話出口，羅熙辰才回過神來，卻已經收不回來了。
羅熙恩沒有直接回他的話，而是自顧道：“有一件事，我想有必要告訴你……羅東，不是我們的父親。”
“你說什麼？”這個消息如同炸彈一樣轟的一聲在羅熙辰腦中炸開，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羅熙恩卻像在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表情淡然，提起羅東的名字，內心竟毫無波瀾。
“你知道的，她當年遭羅東侵害，後來就懷孕了，可在這之前，她有自己的情人。”
這些事情，是羅熙恩跟在母親顧潔身邊那麼多年知曉的，不僅如此，他還了解到了很多令他覺得骯髒噁心的交易，甚至讓他非常痛恨自己的身體裏流着那兩個人的血。
“所以，在這之前，她就已經懷孕了？”
“就是那麼湊巧，她根本不知道懷孕，你以為她為什麼會生下我們……”羅熙恩抬眼看向羅熙辰，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未說出的答案。
羅熙辰怎麼會想不到，他頹敗的坐了下來，低着頭道：“那個人……是誰？”
“胡海。”
羅熙辰緩緩抬頭，皺眉回憶了半刻，遲疑道：“是幾個月前，被燒死在海天別墅的那個人？”
羅熙恩點頭，他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份，噁心了這麼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
但羅熙辰不同，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母親被侵害的產物，他對羅東一直只有恨，甚至……十多年前，親手將那個整日打罵他的人，從樓上推下，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解脫了，甚至心中有一絲歡喜，也一併替母親報了仇。
可現在羅熙恩卻告訴他這是個天大的謊言，他所有的努力，恨，和不甘都像是一個笑話。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卻一直不告訴我？”
“對哥來說，他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嗎？羅熙辰沒有答案。
他和羅熙恩不同，他從小就在渴望着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對羅東的忍耐也只是因為他還把他當成父親，可到頭來這些全是假的，那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謹慎小心還有什麼意義？
“熙恩你告訴我，胡海……是你乾的嗎？”
“帶刺的荊棘花……是她生前最愛的花……”
“真的是你，熙恩你……”
“也是她用來結束生命的工具。”
羅熙辰指責的話停滯在嘴邊，他目光獃滯的看着羅熙恩，“……”
羅熙恩抬起含着霧氣的眼眸，苦笑道：“鮮紅的血在她身下開出了一朵花，那個時候，她應該是快樂的吧，那麼多年的痛終於到此為止。從捨不得放手的愛，慢慢的煎熬成錐心刺骨的恨。哥你知道嗎？他們從來都只有自己，從未愛過我們，所以，死不足惜。”
一句死不足惜似乎已經解釋了一切，羅熙辰心中恍然，張嘴卻不知道該繼續問什麼。
羅熙恩今夜這一番話，將他心內構建的美好全部都打碎了。
“那你對白瑤，是認真的嗎？”
提起白瑤，羅熙恩心頭一暖，但他沒有回答羅熙辰的問話，只是緩緩舒了口氣，將眸中的霧色逼退，瞬兒又恢復了平靜。
“不想提白瑤也可以，那你可以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出去？”
“很快……哥很快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請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
“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真的不希望你出事……熙恩，你我在這世上，都只剩下彼此了。”
隔着封閉的牆，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煙火的聲音，羅熙恩低頭看了看時間，零點了。
“哥，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