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番外三 昔年(下)
番外三昔年下
10.
“這事兒是我不好,沒有提前告訴你。”
余姐打了好幾個電話來跟程觀月道歉。
“不過也只是一個先導片而已,雖然是直播,但早上那個時間點根本沒有多少人看,到時候正式上傳加點背景特效不會有人懷疑什麼的。”
“我們和聞小姐的公司已經商量好了,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的,你放心。”
程觀月依然溫溫柔柔地說好。
余姐反倒被磨得沒脾氣了,長嘆了一口氣:“如果早知道你會這麼不高興,她也不會這麼做的。”
程觀月說:“我知道。你也不會同意的。抱歉。”
余姐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你道什麼歉……”
這本來應該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驚喜”。
但現在看來卻絕非如此。
這次的突襲拍攝是節目組的環節之一,攝像頭不會真正進入房間裏面,連樓層都刻意模糊了,兩個女孩子出門怎麼都能說得通,反倒是一個可以利用起來的絕佳營銷素材。
節目組那邊也早早打過招呼,主持人經驗豐富,絕不會把話題往不利於程觀月的方向扯。
總而言之,是個安全穩妥的出鏡方式。
在余姐眼裏,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唯一的問題在於,程觀月對此並不知情。
她不知道聞念又參加了一個什麼真人騷活動,也不知道隔天一早攝像頭就會堵在門口,還要附帶上她曾經的“好友”。
任誰毫無準備地在自家大門外迎面撞上閃光燈和攝像頭,都不會覺得高興。
哪怕她穿着得體,憑藉著應對鏡頭的經驗應對得當,沒人敢刁難她,她一開口,經驗豐富的主持人都會順着她的口風說下去。
但這種隱瞞本身就是一種冒犯。
程觀月最厭惡超出掌控範圍的意外發生。
余姐正是為此而道歉的。
事實上是聞念曾經含糊不清地承諾過她會親自告訴程觀月節目組上門的事情,但結果是她沒有。
在攝像組離開之後,聞念臉色煞白,怯怯地說她太忙忘記了。
余姐將這件事暫且隱瞞了下來。
她不希望因為這種事而讓聞念和程觀月之間起了芥蒂。
不是因為她多喜歡聞念,而是因為她知道程觀月對聞念是認真的。
最初知道兩人的事情的時候,兩方的公司都不怎麼高興。
營業姐妹情他們都喜聞樂見,但真的跟同性談戀愛他們卻是不能接受的。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換成一個沒有背景的小新人在這裏,那就是自毀前程。
但這兩個人卻不一樣。
程觀月不必說,雖然平時表現得很配合公司,但說到底還是家境殷實的大小姐,她一個不高興,說不準整個公司都要易主。
難得大小姐任性一回,公司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來。
另一邊的聞念雖然沒什麼背景,但一夜爆紅,頗受幾個名導的賞識,公司近來流年不利,就指望着這顆搖錢樹給公司帶來更多的收益。
到底是捨棄小部分利益,還是直接跟兩人爭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於是琢磨到最後,兩家公司一合計,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
同時公關團隊都已經準備好,就等着兩人什麼時候公開了。
即便不公開,也已經有聰明的網友從細枝末節里猜測出一些真相來。
公開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希望再出現什麼意外,尤其是余姐。
程觀月曾經私下裏跟余姐提到過公開她和聞念戀情的事,那時候只是一個想法,一旦考慮到現實因素,放棄的選擇做起來就格外容易。
但她畢竟有過這樣的想法。
如果不是真的認真地考慮過,她根本不會將那些話說出話。
那更像是提前給她和公司打一個預防針,免得真到了那時候他們會措手不及。
余姐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藝人頗有幾分真情,想着程觀月難得認真地喜歡一個人,就不要再給她的道路上增添障礙了。
她沒覺得聞念這麼一個沒背景的小演員能騎到程觀月頭上去,既然程觀月喜歡,當然是要遂她的意。
所以聞念試探着找上余姐,說明了想讓程觀月跟她一起在節目上出鏡的事的時候,余姐並未拒絕。
只是她沒預料到聞念壓根沒跟程觀月提這件事,而且還叫上了葉聽風。
程觀月比余姐想像的要更加冷靜一些。
但余姐總覺得那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掛掉電話之前,余姐最後問了一句:“你生氣了?”
程觀月沉默了片刻,答道:“沒有。我只是……很抱歉。”
11.
程觀月猜得到聞念的心思。
節目組突襲上門,只是為了試探她的態度和底線,她想要程觀月當眾親口承認她們在一起的事。
隱約含着一點撒嬌任性的心思。
可事到臨頭,程觀月說是“朋友”,她便又隨之將頭縮回了龜殼裏,不敢越雷池一步。
至於叫來葉聽風,那就更好猜了。
葉聽風最近要出新專輯,進入了宣傳期難免要接受一些節目的邀請,上去露個面,在這點上她甚至比程觀月還要省心,公司怎麼安排就怎麼上,只要不踩她的底線,從沒有任何異議。
風月cp雖然不再大肆宣傳,但她們還是好友的身份,有了機會,公司也不介意提上幾句,炒炒情懷。
這時候有人提起那檔新節目,恰好是狗血修羅場中心的三人,公司自然滿口答應。
程觀月毫不知情,葉聽風也不知道對方要參與,提起的人自然也只剩下那一個。
起因經過都有了
聞念想要讓程觀月當著葉聽風的面,承認她和聞念在一起的事。
不止給葉聽風看,也給所有的粉絲看。
說好聽點叫吃醋,說難聽點就是無處安放的嫉妒心。
12.
無論起因如何,聞念總不會吃虧。
跟程觀月從同一間屋子裏出來,哪怕兩人對着鏡頭說了一百遍“朋友”,也足夠粉絲興奮地嗷嗷叫。
再加上是當著葉聽風的面出來,就更刺激了。
如果程觀月公開承認她們在一起了,就未必是這樣的結果了。
這個世界對真正的同性戀還沒有那麼友好。
程觀月知道自己不應該那麼想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本能的第一反應都是“利益”。
但是她控制不住。
聞念太年輕了,從乾淨普通的象牙塔里一腳踏進了娛樂圈的大染缸,即便運氣足夠好,有前輩提攜,有朋友和戀人護着,沒怎麼經歷過底層的艱辛,一腳就踩到了高處,也難免被紙醉金迷的世界迷花了眼。
程觀月並不覺得有點心機是什麼壞處,那能讓人在任何領域的職場裏活得更好。
但前提是不要用在她的身上。
哪怕那些前提和根源都是出於對她的愛和喜歡。
喜歡和愛都應當是純粹的。
程觀月僅在這一點上還天真的如同她十幾歲時候的模樣。
一片脆弱的凈土。
當一點不滿浮出水面的時候,就如同油漬一樣,很難再阻止它繼續擴散下去。
更何況她原本就沒那麼喜歡聞念。
責任感並不足以支撐起那樣長久的喜歡。
13.
程觀月搬出了聞念樓下的房子。
等她們真正有空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的時候,已經臨近電影宣傳期了。
後期製作基本完成,宣傳團隊已經定了下來,作為主演的幾人是推掉一些工作也要到場的,聞念和程觀月也在其列。
聞念是後到的,剛從一個節目上下來,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程觀月,正坐在角落,低頭看書。
等走近了一些,她才發現程觀月看的是電影的原著小說。
那本小說早在拍攝之前她們已經看過好幾遍,邊角都有了些磨損的痕迹。
她們私下裏就着劇本和原作小說討論過很多遍。
那時候她們站在男主角的角度看故事,覺得這個故事揪心又遺憾。
這時候再看,又有了別的感觸。
再怎麼真摯的感情,也總有被現實磨滅的一天,哪怕被無數人稱作神仙眷侶,哪怕他們也曾經突破世俗的阻礙。
油鹽醬醋的瑣碎日常也漸漸成了一種折磨。
很多人都說,愛情的最終歸宿都是轉化成親情。
聞念沉默着坐在程觀月的身旁,看着她的側臉,良久沒有出聲。
她退卻了。
一開始她還不明白程觀月為什麼這麼生氣,後來漸漸意識到不是她生氣,只是自己心虛。
她覺得程觀月一定會很生氣,所以不敢主動聯繫程觀月,僅在幾次活動中碰面的時候,對着那張笑臉欲言又止。
程觀月也沒有再主動聯繫她。
聞念有些委屈,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的視線滑落到那本書上,正看到書里男主和女主鬧離婚的劇情。
她和程觀月還沒有走到那一步,好像就已經徹底出局了。
最後還是程觀月先開口:“我昨天去見過沈先生了。你昨天有工作,就沒有叫你。”
沈先生是這本書的原作者。
今年六十七歲,身體還算硬朗,昨天見程觀月是為了宣傳電影而接受了採訪。
在記者離開之後,程觀月跟老先生多聊了幾句。
“他前妻去世才十年,書是他七年前寫的,在那之前他已經再娶,新夫人比他小三十歲,是他的學生。”
聞念愣了一下。
程觀月轉過頭來,沖她笑了一下,跟她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語氣溫柔。
“幸好不是在拍攝之前聽他說那些事。”
14.
書里那樣熱烈到極致又逐漸熄滅的愛情也僅僅只是無數次美化之後的產物。
程觀月見沈先生時是在書房。
新夫人保養得宜,年近四十的人了,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忽略眼角細紋,還如同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一樣。
她一身名牌,見了客人也只是笑笑,跟丈夫打過招呼就拎着包出門跟姐妹聚餐。
家裏的傭人負責接待程觀月,將她引至座位上,又倒了茶。
程觀月好歹也是程家的大小姐,沈先生也沒敢多怠慢,換下了採訪時的正裝,很快就回來了。
空閑的那段時間裏,程觀月注意到了桌面上擺放的黑白照片,秀氣內斂的女孩子扎着麻花辮對着鏡頭微微淺笑,卻是與新夫人截然不同的模樣。
沈先生注意到程觀月的視線,以此為引子,便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他和前妻的事情。
書里說男女主是青梅竹馬互相傾心,事實上是沈先生對前妻一見鍾情,幾番追求都被對方以有未婚夫為由拒絕。
後來因為有了不能生育的傳聞,未婚夫毫不猶豫地選擇退婚,沈先生藉此上位。
沈先生沒說他們之間有多少愛情,想來是那時候他的前妻別無選擇。
不過剛剛結婚的那一段時間裏,他們的感情確實不錯,親朋好友都說沈夫人運氣好,跟沈先生是天定的緣分。
可惜好景不長,沈夫人嫁進沈家好幾年,肚子也沒個動靜,少不得周圍的人說些閑話。
她往醫院跑了一趟又一趟,結果大同小異,她的身體沒有問題。
但沈家人不信,一度鬧得沸沸揚揚逼着沈先生和沈夫人離婚,沒人想過沈夫人離婚之後要怎麼辦。
沈先生也確實動過這樣的念頭,但後來體驗的時候才發現是他自己有問題,他便默不作聲,沒有同意離婚的事情。
後來直到沈夫人自己也做好離婚的準備,將離婚協議書擺在沈先生的面前,沈先生才說出實情,只是仍然不同意離婚。
這一回沒有人再反駁沈先生的話了。
但是自此之後,夫妻兩人的感情便冷淡了下來。
沈夫人仍然想着離婚的事,沈先生一開始心懷愧疚,還小心地供着哄着,但時間久了,也開始覺得妻子無理取鬧。
沈先生始終不同意離婚,還跟沈夫人娘家人通過氣,丈夫拒絕簽字,父母親戚反覆施壓,沈夫人最終還是沉默着撕掉了那張離婚協議書。
之後幾十年的婚姻生涯之中,夫妻二人貌合神離。
直到沈夫人病重。
“那時候她以前的小姐妹來看她,那年嫁的還不如她好,可她丈夫寵她愛她,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活潑得跟小姑娘一樣,臉上皺紋都比我夫人少幾道。”
“我在樓下看到她丈夫,彎着腰在水果店裏挑小番茄,說是老婆喜歡吃,然後又轉到了旁邊的菜場買菜。”
“我覺得挺羞愧的,除了剛結婚的那段時間,我沒給我夫人再做過一頓飯,洗過一次衣服,我們沒有孩子,我在外面忙的時候,沒問過她一個人在家怎麼打發時間。”
沈先生確實對前妻心懷愧疚,否則也不會主動說出那些未加美飾的過往。
“那時候她病情已經很嚴重了,所有醫院都說救不回來,只能等死,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覺,不是因為擔心,而是愧疚,一閉上眼睛就想到我們沒在一起的時候,她從樓下經過,對着同學笑的模樣。”
“自從鬧過離婚之後,她就再也沒對我笑過了,只有偶爾我提前回家,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公園裏,看着那些小孩子笑。”
“但一看到我,她就不笑了,只是沖我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那時候我才開始後悔,要離婚的時候乾脆放她走是不是更好。”
“說不定她就不會受氣,甚至不會那麼早就死了,到死的時候身邊也只有我這麼一個爛人陪在她身邊。”
“閉上眼睛看不到我的時候,她說不定都高興死了。”
葬禮之上,沈先生再度看到過去的照片,之後做了很久的噩夢,直到跟新妻子再婚也沒能徹底放下。
然後他就開始在閑暇之餘寫了那本小說。
他坦誠,寫出來之後他心裏輕鬆了很多,就像冥冥之中求得了原諒一樣,讓他得以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聊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程觀月還有事,不得不起身告辭。
就像是完成一件任務一樣,她在聽沈先生傾訴的過程之中,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就好像是沒把那些話灌進耳朵里的旁觀者一樣。
沈先生也不在意,這次專訪結束他就閉門謝客,不再參與電影的任何宣傳。
在最後這個時刻,他也只是想找一個相關且靠譜的人傾訴一番,以程觀月的背景,只要她有心,自然能打聽得到,叫她知道也沒什麼。
程觀月承諾不會跟電影劇組以外的人亂說,沈先生表示並不在意。
在臨別之前,程觀月才多問了一句:“那位唐小姐……”
書里的女三號姓唐。
沈先生沉默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沒有什麼唐小姐。”
現實里沈夫人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愛情,也沒有至交好友。
15.
開完關於電影宣傳的會議之後,暫時沒有任務的人就先行退場。
程觀月和聞念走在最後。
會議室附近有空房間,程觀月叫住聞念,等她進來順手關上門。
程觀月轉過身來第一句話就是;“等宣傳期結束,我們就分手吧。”
聞念顫抖了一下。
她似乎並不意外這個結果,但真正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下意識選擇了逃避,良久沒聽到聲音,才慢慢抬頭,小心地看了程觀月一眼。
“你……生氣了嗎?”聞念期期艾艾地問道,“是我、是我不對,但是我只是……只是一時犯蠢……”
剩下的話她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了,就連“下次一定不會了”這樣的承諾都說不出口。
她覺得她肯定沒有下次了。
聞念又一次低下了頭,攥緊了自己的衣角,聽到程觀月問她:“余姐跟你說過什麼了吧。”
肯定的語氣。
聞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嗯”了一聲。
不止余姐,她自己的經紀人、乃至公司老闆都拉着她說過很多很多的話,關於很多方面,包括程觀月的背景。
這位是正兒八經的千金大小姐,家裏隨便一個小公司就可以輕輕鬆鬆把娛樂圈裏的知名公司整個買下來。
再大碗的明星在程大小姐面前也耍不起橫來,一個兩個都擺着笑臉好聲好氣地供着。
誰也得罪不起。
聞念能被程觀月看上,真是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了。
只要她好好跟着程觀月,哪怕沒有正式的名分,前方也會是一條青雲路。
這也是公司最終沒有阻止她們談戀愛的最大原因。
公司對着聞念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隨便耍小性子惹惱了程觀月,一定要小心地捧着供着。
可談戀愛哪有單方面當卑微舔狗的道理。
聞念在圈裏長了兩年道行,面對這種情況卻也不知所措,程觀月平時太低調了,縱然知道她家條件還不錯,但聞念也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的龐然大物。
讓人心驚肉跳。
尤其是聞念還想在這個圈子裏繼續走下去,就更不能不在意。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比起能不能光明正大地秀恩愛,她開始更加擔心會不會惹程觀月生氣,偶爾出格撒嬌一次,事後都要不斷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直至程觀月說分手,她連挽留的話都不敢說。
程觀月看着她的發頂,沉默良久,終於開了口:“抱歉。”
她的聲音依然溫柔,聞念卻不敢認。
但還沒等她開口解釋些什麼,程觀月就繼續說了下去;“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那麼做。”
“所以,對不起。”程觀月最後說道。
16.
在節目組堵門之前,程觀月和聞念出去約會的時候偶遇過葉聽風和季浮舟。
葉聽風和季浮舟在街邊一個小餐廳里吃飯,不是飯點店裏生意不忙,很輕易就能看到坐在靠窗的角落的身影。
程觀月和聞念則在馬路對面的一家西餐廳里,二樓包廂,考慮到某些特殊人士的需求,部分包廂採用了單面玻璃,樓外的風景一覽無餘,卻不用擔心被外面的人發現。
點菜的時候程觀月就開始心不在焉。
聞念的手在她面前來回揮舞了兩下,程觀月才回過了神,露出一點歉疚的笑意。
對面的人自然是搖搖頭說沒什麼,將菜單塞到她的手裏,也好奇地朝外張望了一眼。
不知道她那時候有沒有注意到葉聽風。
程觀月不知道,因為聞念沒有提起過。
等到菜上得差不多的時候,聞念叫來服務生追加了菜單,程觀月便又走了神。
對面的葉聽風和季浮舟還沒有離開。
似乎是出現了什麼矛盾,又或許是被粉絲髮現了蹤跡,有人圍在桌旁,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
葉聽風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季浮舟先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
也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麼,還是單純被季浮舟的氣勢嚇到了,那些人齊齊地往後退了一步。
季浮舟從錢包里取了錢放在桌上,叫來服務生結賬,隨即拉起葉聽風轉身就走。
走出餐廳大門的時候,她們的身影被擋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從視野邊緣又看到她們。
沒人敢跟在兩人身後,葉聽風也任由季浮舟拉着,臉上分明是笑意。
程觀月晃了晃神。
“觀月姐”
聞念連着叫了好幾聲,直至坐到程觀月身邊去,隨着她的視線朝外看的時候,程觀月才回過了神。
“抱歉,我在想明天的工作。”程觀月隨便找了個理由。
聞念好像是信了,反正她沒有追問。
程觀月敷衍過去,下意識再回頭去看的時候,外面已不見了那兩人的身影。
之後程觀月才收回了心神,專心吃飯。
聞念沒表現出什麼異樣,程觀月不清楚她對此有沒有什麼不滿,但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聞念確實看到了照片。
那時候程觀月在書房裏整理東西,她剛搬過去沒多久,只來得及打包一些重要的東西,常用的早就放好,書房裏的舊物卻都還沒有整理。
難得有空,程觀月忙完手邊的事便開始拆箱子。
忙到晚上的時候,程觀月停下來休息,才注意到聞念半個多小時之前發來的短訊,她回復自己在收拾東西。
聞念說下來幫忙,程觀月沒拒絕。
不過下樓之前,聞念的經紀人臨時找她有事,她跟程觀月打過招呼還是堅持忙完來一趟。
等她進書房的時候,程觀月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但書房門一開,程觀月就驚醒過來,手上無意識地往旁邊拂了一下,手邊的東西就“啪嗒”一下落了地。
一本相冊掉到地上,展開的那頁正是程觀月高中時代在學校里的照片。
聞念上前兩步,幫她撿起來,遞迴到她手裏,低聲問了一句:“剛剛在看照片嗎?”
程觀月還沒從混沌的夢境裏回過神,聞言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隔天出門的時候碰到余姐來接,聞念工作的地方正好順路,兩人便一起走。
程觀月坐在副駕上看台本,後面兩人不知道怎麼就提起了高中時代的事。
葉聽風和程觀月是至交好友。
這句話圈內的人體會要比圈外人更深。
誰知道葉聽風和程觀月曾經關係很好,組合解散了也算是朋友畢竟是世交,但是身邊的人才能更深切的意識到這兩人在對方生命里留下了怎樣深刻的痕迹。
從小到大,每一樁值得紀念的事迹里都少不了對方的存在。
而她們早就對此習以為常。
所以程觀月幾乎不在聞念面前提起葉聽風,當然也包括另一個人。
她的沉默本是一種體貼,但落到年輕的戀人眼裏,又是另一種會帶來不安的意思。
隔了很久以後,程觀月才恍惚想起來,聞念曾經狀似無意地跟她提及過葉聽風。
她說:“葉老師算不算你生命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程觀月沒有回答她,因為正好有人叫她去上台。
於是她也沒有注意到聞念落寞的眼神。
17.
電影首映禮結束的那天,程觀月和聞念在後台道別。
兩人手裏拿着的花都叫助理帶回去了,程觀月兩手空空,聞念手裏倒是捧着一瓶糖果。
透明的玻璃瓶,五顏六色的小糖果,很像小時候學校外面小賣部里賣的千紙鶴糖,小小的一顆糖果含在嘴裏,留下的糖衣可以疊出一罐小千紙鶴。
但聞念手裏這罐要精緻許多,程觀月無意間看到過朋友圈有人推薦,價格不菲,想來味道不會比那些高檔糖果差到哪去。
這是分手禮物。
程觀月沒有客氣,寒暄兩句便收下了,然後客客氣氣地道別轉身離去。
她也給聞念準備了禮物,但是並不准備這時候告訴她。
回去的路上程觀月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快到家的時候才醒。
余姐坐在前排,低頭在手機上跟什麼人聊天,臉上全是肉痛的表情,聽見後面的動靜,她扭過頭去看程觀月,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那麼好的資源,怎麼就拱手讓人了。”
放在以前,程觀月是死也不會放手的。
這時候程觀月卻沒覺得遺憾可惜,只是沖余姐笑了笑,平靜地說道:“算是我欠她的。”
余姐嘀嘀咕咕地小聲抱怨:“你情我願談個戀愛,又不是劈腿又沒包養她,怎麼就欠她了……”
程觀月只當做沒有聽到。
前面司機慢慢踩下剎車,在某棟樓前停下來,余姐朝外看一眼,愣了一下:“你今天不回家?”
這是之前跟聞念買到一起的房子,程觀月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聞念也在不久之後就搬走了。
程觀月推開車門的時候順口“嗯”了一聲:“有東西落在這裏了,正好回去太晚了,我就在這兒將就一晚,明天再回去。”
這個小區安保措施做得很好,保安二十四小時巡邏,沒有業主的允許,外人根本進不來。
安全問題不用擔心,余姐自然也就不說什麼。
“那你回去早點休息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余姐”
“怎麼了?”
余姐回過頭,難得見程觀月躊躇了一下,但她很快又笑起來,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程觀月糖果罐子站在在樓下,注視着載着余姐的車遠去,詢問葉聽風近況的話語才將將咽下去。
終究還是沒敢問,她感覺到手裏的罐子有些燙手了。
程觀月確實對聞念存着幾分愧疚。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法真正喜歡上她,也沒有辦法給她足夠的安全感,還有就是……
就連分手的時候,她也沒有告訴過聞念她真正喜歡的人是誰。
葉聽風是公眾人物,被拉cp的經驗豐富,跟老朋友再拉上一筆單箭頭也無關緊要。
程觀月並不希望有什麼事物再去打擾到季浮舟。
哪怕是一丁點的破綻和可能性都不要有。
18.
程觀月在書房的桌子下面找到了照片。
正好卡在書架和書桌之間的空隙裏面,如果不是將桌子移開仔仔細細地查看,一般人也很難注意到那張貼着牆立起來的照片。
程觀月沒跟余姐說謊,她確實是來找東西的。
這張照片原本夾在相冊里,大概是上次相冊掉下去的時候飛出來的,那時候太晚了,她匆匆忙忙地合起相冊,也沒顧得上再回去依次比對。
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照片,只是高中時代的畢業照。
不過不是程觀月那一屆的,而是高她一個年級的學長學姐們的畢業合照。
她已經不記得是從哪裏翻出來的了,大約是幫了哪個學長學姐代取畢業紀念手冊,結果對方卻沒有來拿,便一直留在了程家。
多年以後家裏大掃除,她才從箱子底下翻出來,上面恰好有季浮舟班上的照片。
當年的學姐早就不記得這麼回事,程觀月想辦法聯繫上對方的時候才得知對方已經舉家移民國外,對高中時代的紀念也並不是很感冒,讓程觀月直接丟了了事。
程觀月口頭上答應,最終還是將紀念冊留了下來。
但只有季浮舟的畢業照被塞進她私藏的相冊裏面,跟她自己過往的其他照片擺在一起。
那時候季浮舟和葉聽風已經在一起至少有兩年的時間了。
到現在她已經數不清多少年了。
程觀月盯着照片出了神,餘光里掃見五彩斑斕的瓶子,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下顯得柔和起來。
她麻木地伸手拿過瓶子,抽開瓶口的絲帶,剝開彩色的糖紙,將那顆製作精細到連橘瓣的紋路都清晰可見的糖果塞進嘴裏。
酸甜的味道都淡淡的,好一會兒才隨着倦意一起慢慢湧現上來。
程觀月趴到桌上,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嘴裏的糖好像是苦的。
19.
在某個記憶的角落裏,程觀月看到了她跟季浮舟還在一起的時候。
某個周末的午後,學校里放了假,但季浮舟因為上次考試三門不及格,老師勒令她周末必須到校自習。
話是這麼說,但季浮舟一向我行我素,老師也沒指望她能來,只是口頭上批評幾句。
季浮舟本來也是不打算去學校的,但程觀月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這件事,一大早就抱着高三的課本敲開了季浮舟家的大門,笑眯眯地看着她,直到她自己點頭同意去學校。
她們沒去高三的教室,而是去了程觀月班上。
高二年級課業還沒有那麼緊張,偌大的教室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很適合單獨輔導功課。
季浮舟對學習興緻缺缺,苦着臉趴在作業本上,小聲嘀咕着什麼。
程觀月跟她面對面坐着,湊近了一些才聽清她說的是“丟人”之類的話。
讓低一年級的學妹給自己輔導功課,可不是夠丟人的了么。
但程觀月坐在對面,季浮舟也就老老實實,壓根沒想過逃跑,對着空白的課本畫了幾筆之後,倒也看進去了一些。
季浮舟本來就不笨,否則也不至於靠自己就能考進重點高中,只是叛逆期心思野了,不願意學。
認真起來的時候,她也能學得很快。
教這樣的“學生”無疑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程觀月原先準備的“溫柔但不失嚴厲”的臉色壓根沒有出場的機會。
看完了教科書,季浮舟低頭做題,程觀月在旁邊捧着莎士比亞全集,只是視線時不時就要轉到季浮舟身上。
季浮舟這回是真老實,程觀月心下滿意,臨近中午的時候終於鬆口讓她休息。
午飯是程家的司機特意從家裏送來的。
吃完飯,程觀月跟司機打招呼的時候,季浮舟偷偷跑出去溜達了一圈。
程觀月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門口的時候,季浮舟剛剛爬上樓。
看到程觀月一轉頭,季浮舟立馬露出一個燦爛到浮誇的笑容。
好在程觀月是個溫柔的人,不跟她計較這種小事,招招手就回了座位上。
剛吃完飯不久腦袋昏昏沉沉,季浮舟趴在桌上半夢半醒,程觀月也就沒有再逼她繼續做題,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季浮舟說話時有些含混不清,嘴巴里分明是含着東西。
程觀月拍了下她的手背,季浮舟才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堆彩色糖紙的小糖果,在書上散落了一片。
“一塊錢十個,劣質硬糖。”季浮舟辯解她不是想吃獨食,“我以為你們這種千金大小姐都不屑於吃這種廉價的色素糖精。”
她猜的沒錯,程大小姐確實是不屑於吃這種低端的小零食的。
程觀月只是捏着糖紙蹂躪了許久,也沒高興將那些半融化的糖果塞進嘴裏。
她們就着午後的光聊了會兒天,從糖果的話題延伸出去。
時日太久,程觀月已經記不清她們到底談論了什麼話題,只依稀記得她一低頭,看到面前的書上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卷章,有一顆橙色的糖果掉落到書縫裏。
程觀月剝開糖衣的時候,季浮舟慵懶的聲音也傳進她的耳朵里。
“……只要你還喜歡我,我就帶你私奔啊。”
那顆廉價糖精掉進嘴裏,程觀月眯了眯眼睛,睨着季浮舟的笑臉,只感覺到甜。
20.
三十歲過去的那一年,程觀月又恢復了單身。
她不確定自己未來還會不會改變主意,去結婚生子,走世俗人眼裏的最佳道路。
但她知道,往後餘生,她再也愛不了別人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