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倫教糕
聶聲馳忽然明白過來。
他往後退一步,好將她從頭到腳看清楚。
冷着眼來見她看了半晌,聶聲馳一把抓過她的手腕來,捏着她掌骨,攥住了她無名指指根。
“你還真是來者不拒?在國外是一個接一個,這才剛摘下孟從陽給的訂婚戒多久?這又看上了陳沛懷?”
他甩開她的手,將身體往後轉了一個角度,似是要去摸高低吧枱上那半杯烈酒,卻又轉回來,眼底憤恨燃燒,連笑也是指責。
“是我沒心甘情願給你當刀子使嗎?
“是我當刀子當得還不夠好?
“是陳沛懷還能比我更稱職周到?”
一連三問,他說完,轉身把酒杯抓起來,仰頭一飲而盡,走到她眼前,伏身捏着她雙臂,咬牙撕扯一樣質問:
“你找他也不肯回到我身邊?”
“都說人往高處走,你就是找人當刀子使,也該找更鋒利好用的。陳沛懷在我跟前算什麼?我就是硬要搶走你,就憑他能攔得住?”
譽臻不願對着他滿身酒氣,想要別過臉去不看他。
他伸手就是捏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一雙眼裏似乎也醉在了酒里,聲音也帶着酒的辣。
“當著我的面來跟你動手動腳,你以為陳沛懷是什麼好人?你覺得他真看上你了?譽臻,你是不是就覺得世界上就你一個聰明人?”
譽臻看着聶聲馳,雙肩隨着胸腔緩緩下沉,將一口氣慢慢嘆出來又吸進去。
今日套房內也是百合花。
香氣能盈滿人身體,叫人醉倒。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隨着殘留在體內的百合花香緩緩湧出來
“聶聲馳,我和你已經結束了,結束很多很多年了。現在是你來強求,是你自己來的,不再是我找上門的。”
“陳沛懷如何,孟叢陽如何,都與你不相干。你並不是我的誰,能夠左右我的選擇。”
“陳沛懷或許並沒有很喜歡我,但對他來說,我是最適合的妻子,對於我來說,他也是最適合的丈夫。說起來,他比孟叢陽還要更好,如果不是你用京華酒店逼着我回國來,我還遇不上他。”
她的話平靜,平靜得像是窗外緩緩流轉的夜空,不為這地球上的任何一事一物一人轉圜。
“聶聲馳。”她雙唇翕合,緩緩喊出他的名字,“我這條路也是你逼着我回來選的,你半分怨不得我。”
聶聲馳愣了半晌,笑了一聲,手鬆開譽臻的下巴。
他又往後退了一步,瞧着譽臻素白寡淡那張臉,笑得彷彿魂靈都被剝去幾魄。
這一刻聶聲馳只覺得像是身處水底,明明周圍都是清晰的,卻儘是扭曲,氧氣全無,頭腳都要顛倒。
怎麼他就栽在了這樣一個女人身上?
聶聲馳看着她,說:“你走吧。”
一室凄靜,似是窗外北風透過窗吹進來,不存在的呼嘯冷號之中,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磚的聲音響起,連猶豫的休止符都不存在,門關上的聲音作為終止音符。
只剩下一室凄靜。
與他一人。
***
第二天,客房部經理來告訴譽臻,總統套房退房了。
一時間譽臻也有些驚訝,不只是為了聶聲馳令人意外的鳴金收兵,也為了聽到這消息的一刻,她自己心裏竟然是釋然多於失落。
也許真的有一天,哪怕一刻,聶聲馳終於願意放她自由。
客房部經理走後,譽臻就給陳沛懷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聶聲馳退了房,半句不委婉,只告訴他要小心聶聲馳。
陳沛懷倒不以為意,反倒是約譽臻在京華酒店的餐廳共進晚餐。
晚餐倒也並不純是只桌上佳肴,甜點將上時,陳沛懷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套法蘭絨首飾盒,隨手放到譽臻面前。
譽臻瞧了一眼沒打開,只問裏頭是什麼。
陳沛懷笑了笑:“京華的尾牙年會快到了,你肯賞光當我的女伴嗎?要是你肯,就打開吧,不過一套項鏈耳墜,提前給你,怕遲了會影響你搭配衣服。”
京華酒店的尾牙年會,堪稱燕都名流圈子的年度盛事之一。冠以京華酒店的名頭,座上賓卻沒幾個是京華酒店自己的高管或員工。
觥籌交錯,只有那些VIP與鑽石卡。
陳家是京華老股東,陳沛懷自然是名列其中。
譽臻並沒有拒絕,只笑着說了謝謝,將首飾收下。
不是陳沛懷提醒,譽臻也快要忘了年會這事。酒店的安排計劃早有舊例可循,分工下去,並不需要譽臻多費心。
無獨有偶,陳沛懷前腳剛提醒,王雅泉後腳就來,約譽臻去挑裙子。
王雅泉說的挑裙子,倒並不是逛街挑成衣,她的禮服早在小半年前就量體動工,如今離尾牙只剩不到兩周,只不過是成衣交付前最後一次試衣。
王雅泉從試衣間裏頭出來時,只看見譽臻還懶洋洋靠在美人椅上,翻開一本隨手拿的時尚雜誌,旁邊衣架上儘是美衣華服,她卻連一瞥都不看。
旁邊設計師要上前再調整細節,王雅泉卻先揮揮手,自己單手提着裙擺,走到譽臻身前,往她額頭輕輕一拍。
譽臻回神來,抬頭看她,只笑着稱讚一句:“好看。”
王雅泉白眼都翻到腦後。
“連定製都不定製,也罷了,特意帶你來看成衣,連看都不看一眼。”
譽臻放下手中雜誌,滿口敷衍:“好好好,不浪費你苦心,我好好看還不行?”
說著她還真讓出位置來給設計師量體重裁衣,自己走到旁邊的成衣架子上一件一件瀏覽。
一旁的服務生笑臉相迎,說試穿成衣然後量體調整,兩周內也能趕得及取成品。
譽臻聽了反倒一笑,手上還捏着一條塔夫綢白裙的裙邊,說:“雅泉你借我一條裙子好了,送佛送到西,不用我再費心思。”
王雅泉轉了個身,背對設計師,平攤雙手任人量體擺佈,對於譽臻的話語卻不客氣。
“你也太過分,隨便借一條裙子就搪塞過去?要躲聶聲馳也不是這麼躲法。”
譽臻緩緩放下手中裙擺,坐回美人榻邊緣,扶着膝蓋欣賞王雅泉的新裙子。
“京華的尾牙他是不會紓尊降貴來的。”她說,“京華在聶家面前算什麼?要不是因為他要來給我找不痛快,只怕他都不會踏進京華總統套房的門。”
設計師量好了細節,王雅泉轉身走到試衣簾后,將禮服脫下來,脆朗聲音卻不停,問句突兀,像是沒有由來。
王雅泉問:“你真要嫁給陳沛懷?”
試衣簾外譽臻沉默許久,直到王雅泉從試衣簾后出來,緩緩站到她跟前,她才開口。
“陳沛懷很好。”
“別亂髮好人卡,好不好跟你嫁不嫁可不是一對問答,少來搪塞我。”
王雅泉等譽臻放下雜誌從美人榻上起來,自然挽住她手臂。
“你總不會還對聶聲馳有舊情吧?我看陳沛懷確實很好,要是聶聲馳肯放棄糾纏你,陳沛懷不失為丈夫的好人選。”
王雅泉說著還翻白眼佯裝酸一句:“這兒還有沒搭上陳家這條船的人呢。”
譽臻撲哧一笑,“那就祝你那身戰袍能給你釣來金龜婿。”
王雅泉笑着把頭搖了搖,與譽臻走到店外停着的車旁,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位。
譽臻開車往前行,王雅泉哼着小曲刷手機,隨口問:“陳家惡婆婆難免堵心,陳沛懷,沒什麼表示?”
“最近也沒來難為我,他做了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王雅泉點頭中不無欣賞,說陳沛懷這餅乾夾心當得不錯,值得加分。
譽臻扶着額頭笑,扯開話題問她:“你這回男伴是誰?”
王雅泉並不避忌,撇撇嘴角道:“我要是帶着男伴去,怎麼好釣金龜?本來還想要我哥陪我來的,想想可就算了。”
“你是不知道我哥,跟我半斤八兩,還看不起我,‘花瓶花瓶’掛在嘴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腦癱,就會阿巴阿巴這一個詞。”
譽臻聽着忍不住笑出聲,王雅泉說著自己也樂了,笑得直搖頭。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譽免不得想起大學裏頭的王雅泉,當年王雅泉與她交集不多,彎彎繞繞。
一是王雅泉倒追宋知行,常一道玩,譽臻跟着聶聲馳出去玩時,見過她幾回。二是譽臻的舍友與王雅泉是一個社團,開口閉口都是雅泉姐如何風火往來。
恣意瀟洒的明艷美人。
譽臻印象中的王雅泉如是。
如今這印象仍不變,只是難免多幾分酸楚,叫人不禁啞然。
譽臻忽地脫口問了句:“雅泉,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宋知行?”
王雅泉刷微博的手也一頓。
不是“你還喜歡宋知行嗎?”
也不是“你當初為什麼喜歡宋知行?”
王雅泉頓了半晌,垂眼劃了兩下屏幕,也沒有看清楚上面文字到底是什麼,只說:“上回在趙家俊攢的局,我是在你手機通訊錄裏頭找宋知行來着。”
譽臻溫柔看她一眼:“我跟他確實沒有聯繫過,三藩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是那麼容易碰上的。”
王雅泉是笑了,明媚五官難得露出不好意思來。
“那時候有傳言,說是你把出國名額讓給他的。”
“排名就是這麼順着來,我放棄是一回事,他得到了是另一回事。”
王雅泉挑眉,湊了過來:“當初怎麼放棄了?”
譽臻啞然搖了搖頭,將原句奉還給她:“少來搪塞我。”
王雅泉又把視線放回手機屏幕上,漫不經心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我最先看中的還是聶家,這不是聶聲馳跟你好上了。宋家也不錯,我嘛,一個花瓶,我家養我這麼多年,花瓶也是要有些用處的。”
譽臻適時噤聲,再不發問。
“譽臻,謝家那個謝槿珠,是在莫斯科跳芭蕾,是嗎?”
譽臻偏頭,一瞬擰起眉頭來。
王雅泉把手機屏幕亮過去,指着上頭熱搜送到譽臻眼前。
譽臻只掃了兩眼,忽然笑一聲,說:“雅泉,陪我回頭去挑條裙子吧。”
“嗯?”王雅泉尚未反應過來。
譽臻看着面前車流,一瞬覺得自己如同孤舟行江中。
“聶聲馳會來京華尾牙,陪我去挑條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