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偏惜雨中花
果然她引來了姬雲都探尋的目光。
葉雨初瞧着從容,還敢坦蕩和人家對視,實則心砰砰快擂出胸腔。
是不是過火了?
她腦熱一退,不安漸漸上涌:雖然沒一把推開,可姬雲都也沒一丁點兒回應。
她不肯露怯,提臀收腹,看似壓在姬雲都腿上,其實根本沒“坐”,只褲子貼個邊。這動作全靠暗勁,人繃緊緊的,很快開始泛酸。手指又不安地動了動,額頭滲出細汗珠。眼神早斜泗到落地燈罩上,盯着暖橘色的柔光。突然手一緊,被捏住了——緊跟着碰到了冰涼的金屬。這觸感太特殊,觸電般反射撒手,卻被那力道禁錮。
“你想,便依你。”
姬雲都終於開口,捏着某人妄圖抽離的手指,溫柔不失強硬,放在腰帶扣上:“縮什麼。還是已經摸夠了?”
姬雲都說完,才鬆開這僅有的一點牽制。
相當於默允了她肆意亂來。
“那……”腰帶扣被葉雨初虛握在手。她不是沒聽出默允,可話在心尖尖上轉了兩圈,卻越想越猶豫。權衡之下,只好直視姬雲都眼睛,厚起臉皮:“那你呢,你想不想?”
“你說呢。”
葉雨初一時語塞。清淡的口吻讓她微微心寒:姬雲都看起來一點都不快活。聽到那樣的話,只是老僧入定,人如銅鏡,將她孟浪心思照得明明白白、透徹無比。
諸般努力,活像荒誕的笑話。
“我……不知道。”淡淡委屈莫名湧上心間,葉雨初一哽,“我怎麼知道。”
姬雲都瞳孔是少見的純黑,燈光被吸納其中,深深望不見底。忽然欺身逼近葉雨初:“你不知道我想不想?”
她沒防備,反射性後仰,歪了重心,慌亂中手足無措,這下結結實實地砸姬雲都身上,立馬後背一緊被圈懷裏。“繃著舒服?逞什麼強。我是吃人的妖怪?坐不敢坐,碰不敢碰。”女人的數落很輕,終至嘆息,“何苦來。”
葉雨初想黏她想到快走火入魔,能抱這麼一下,剛才再難受都值了。感受她胸腔微微震動,哄得丁點委屈瞬間煙消雲散。
“妖怪比你會說話多了。”
“惱了?”
她故意用力的把頭埋了又埋,就不接話。
“依你了反倒惱了。莫非不依的好?”
葉雨初作威作福悶她懷裏,陰惻惻的:“敢。叫你知道我厲害。”
姬雲都彎了彎唇:“已經知道了。”
“嗯?”仟韆仦哾
“壓床的本事挺生猛。”
埋頭的葉雨初從耳根到脖頸一下子暈粉,慌亂起身:“才沒有!”她像被火燎一樣躥起身,卻動作幅度太大,沒平衡好,眼看要仰天摔,本能地一把亂抓,抓住個撐點猛地回拉,誰知道姬雲都詭異的突然坐起來,撞到一起,互相做了結結實實的……肉盾。
“哪裏疼——”“對不起!”兩聲同時響起,葉雨初定睛一看,罪魁禍首還是自己。
她胡抓的東西,居然是姬雲都的腰帶。
“哪裏疼?”姬雲都上上下下檢查她,不放心又又問了一遍,見她確實沒撞青哪裏,才放下心,反倒是她,左看右看圍着自己的腰看好幾圈了,姬雲都無奈扶額,拍了下她手背安慰,似笑非笑地,“好了好了,腰沒斷。你啊,倒什麼都敢硬來。”
葉雨初還有些后怕。她自知理虧,索性裝聾作啞,梗着脖子破罐破摔:“又不疼,好得很。”
“原來好得很。看來是喜歡這種激烈一點的。”姬雲都欲言又止,意味深長。
葉雨初:“……”
“我都無妨,可以按你的喜好來。”姬雲都貼心的補充。
她捂住臉,恨不得時間倒流幾分鐘,就算摔殘也絕不亂抓。“雲都,我腰帶也給你抓一次行嗎。”
我沒有喜歡激烈的。興趣正常健康,積極向上。天地可鑒,我沒有特殊的……癖好。
姬雲都笑了笑,聲音低沉又溫柔:“說起來,我確實動了你的腰帶。不然你這一身睡衣怎麼換上的?”
葉雨初愕然,這才記起自己入睡很突然,根本沒來及換睡衣。
她低頭看一身睡衣,扭頭四顧,瞬間臉燙得要冒煙:床尾確實放了衣服,而且最上面她第一眼瞧見的可是她的波點文胸。
旁邊是腰帶,下面有疊整齊的衣褲。
“都是……你,唔,幫我弄的?”
“是。”姬雲都眸光微晦,打她的肩,自上而下停留至腰,垂着眼瞼神色不明,“見你太困了,沒叫醒你。一開始喊熱,不舒服。”姬雲都視斂眸正色,悄然抽回勾她腰上的手,輕輕說:“換完安穩不少。望你別生氣。未經允許,我冒失了,認罰。”
葉雨初不知該看衣服,還是看她,看她打量自己淡定的眼神,莫名耳朵根子悄悄燙了。瞥迴文胸,燙得好像更嚴重了,只好哪個都不敢看。
“……不會。”葉雨初聲音低低的,卻吐字清楚。
“不會生氣。”高興還來不及。
姬雲都意外得沒有回謝,她一直把葉雨初所有的微表情都收入眼底,也包括此刻,她沒看自己,盯着床單開始了神遊。
她確實不在意。這樣也很好。
只是姬雲都腦海里莫名掠過催眠時,失去意識的雨初因貪涼而霸道的纏着自己。她眉頭微皺,對突然失了章法的思緒有些陌生。壓下心思,訂好空調時間,撥開葉雨初額發,在她眉心輕輕補上一記晚安吻:“很晚了,睡不着也別熬夜,養一會兒神。明天早起看花。”
她站起來,葉雨初卻拽住她胳膊搶道:“又出去幹什麼?”
“你說了很晚了。”她乾巴巴地攔,“你也說,不熬夜。不能光我,你、你要做榜樣。”
“外頭沙發不行,我看不到。”她話趕話,生怕被姬雲都搶到空子。手腳並用爬到床腳,勉強夠到卧室門,反鎖了才暗暗舒一口氣。她偷偷給自己打氣,打定主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之要把人留下來。這一次,一定不能掉鏈子犯迷糊。
姬雲都靜靜望向她。
那雙波瀾不驚的眼裏光澤浮動,是為難還是妥協,又或其實不在意,她讀不準了。不是姬雲都設了防,而是她要的太急太多,自控不住。
答應我吧雲都。她在心底輕輕道。
姬雲都垂了眸子:“好。”
葉雨初一怔,一瞬間錯覺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她眨眨眼,發覺姬雲都真的同意了,意外輕巧沒費口舌,喜不自勝低頭假咳,生怕被姬雲都瞧見她的得意覺得幼稚。放姬雲都出去洗漱,到底忍不住,抱着被子在床上興奮地滾了兩圈,悶氣嘿嘿傻笑。
果然沒多久,人依約回來了。她哪裏還敢挑,早收拾好自己,乖乖縮進被窩裏,好好表現謹防變卦。姬雲都背對着她換睡衣,披着的烏密頭髮遮住了背影。葉雨初露出一雙轉來轉去不安分的眼睛,滿腦子全是當時在蘇州試衣服時候,最後加的那一條腰帶,簡單一系,束出的腰身極婀娜。
“雲都。”
“嗯?”女人並未轉身。
“你……來。”
“怎麼?”
“我想起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她擁被坐了起來。姬雲都知道不靠近她大概不會說,等走近了,卻見葉雨初坐得筆直,一本正經冒出一句:“站好。”突然腰間一重,她竟伸手摸過腰帶扣,三兩下解開,窸窸窣窣抽出來,利落又靈巧。
把它丟床另一頭,葉雨初臉紅卻還義正言辭:“是你說該罰的,我沒生氣。好了,罰過了。咱們扯平。”
這是正經罰她,才沒蓄意非禮。
“換完衣服,咱們就關燈。”
姬雲都眼神微微閃爍,不置可否,抬手緩緩解襯衫第一顆紐扣。
葉雨初厚臉皮看她解扣子,見她理了理領口,稍開了些,鎖骨的線條若隱若現,深刻誘人。衣裝毫不凌亂,端莊中略添鬆弛,暖色枱燈一照,舒緩居家,愈發優柔雅緻。
她盯着姬雲都,故作大方。其實臉紅不但沒緩解,反倒更嚴重了。
餘光忍不住瞥回床腳,煙色針織衫,洗白的牛仔褲,還有藕粉輕羽絨外套。全是日常的家居服,疊得規整又方正。
你為我換衣服,覺得我……
覺得我,怎麼樣?
我也有……裙子的。
和別的女人一樣,柜子裏有好看衣服。是一條冬天穿的白緞錦長裘裙,蘇綉滾針點綴,青黛細線織就十七隻仙鶴,錯落翻飛。姐姐過年找年逾古稀的老裁縫量身訂下的,只獨這一件。一直收着,從沒穿過。早知道……就不壓箱底了。
你,想看么?
“好弄……嗎?”她輕輕地問,睫毛微微顫着,卻下意識地抿了抿嘴,“我可以幫忙。”
姬雲都抬眸,一瞬不瞬凝視她。
“我……我們,弄,我們兩個人,總歸快些。”她耳根還是滾燙的,稍有點磕巴,勉強找了個根本算不上理由的理由,手指搭上了姬雲都白襯衫的第二課紐扣。無意中碰到了姬雲都的指尖,難免一陣心悸。勉強壓下小家子氣的慌亂,一顆一顆,動作幅度不大,哪怕都解開了,襯衫還能保持板正的定型。
好歹學了多年古文獻,咬文嚼字的功力還在,她小聲掰扯:“寬衣解帶,從來都是一起的。沒有隻做一半的道理,那是不懂禮數。”再無扣結可解,她一頓,小心翼翼的拉開了姬雲都襯衫的衣領。像揭開珍珠之上輕柔的白紗,一點點剝開最後一層屏障,裸裎出了光潔的肩,長發柔柔地搭着,雲根水骨,終得一窺真容。
第一眼直覺是瘦削,瘦得骨清氣寒。
暖橘燈光照着,暖意卻渡不進她窄薄的肩。皮膚蒼白,凈得剔透,整個人如同雪色漸消的枯瘦老梅。
哪怕肌骨緊緻,也還是太單薄了。
葉雨初不肯抬頭,更不願眨眼。姬雲都有一雙攝人奪睛的眼眸,每每目光為之牽引,忘了其他。那雙眼睛裏流露的淡然,彷彿洞悉過天地,讓她安心的想去依靠。但眼下視線不再交融,她看清了,代她涉險擋在最前面的人,渾身上下,也只有一副瘦伶伶的身子骨罷了。
恐懼由心而生,來得莫名其妙,卻兇悍異常。漫過葉雨初四肢百骸,透出隱約陰寒。
像在某個時候,聽過不甚真切的流言,說她……千瘡百孔?苟延殘喘?
強弩之末?
葉雨初太陽穴瞬間突突地疼,如針扎火灼,眉頭直皺,卻混亂得再記不起更多。姬雲都該穿睡衣了,她卻把關燈拋到九霄雲外,鬼迷心竅,抬指輕輕撫上人家的肩。異於常人的冰冷觸感,滑過指腹,惹她陣陣心悸。
好涼。明天葯湯加倍。
她情難自禁,覆唇至女人肩頭,合眸輕輕一吻。與此同時,自作主張,扣緊姬雲都的手,彷彿無聲的允諾什麼。
姬雲都眸光一暗,卻沒叫停。望向交扣的十指,微微失神。然而下一秒驀地瞳孔一縮,再掩不住震驚:濕熱的吻,突如其來,紛紛落於指尖。
她的小姑娘,正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閉上眼親吻。就在她的面前,深深地彎下了腰,額頭抵她的手腕,啄她掌心,謙卑而繾綣。
渾然不知自己的姿態宛若俯首叩拜,彷彿是最虔誠的……信徒。
姬雲都深瞳瀲灧,如藏無邊深淵,此刻恍惚風暴暗涌。心潮湧動,竟是再難平定,幾要滅頂。
“……雨初。”她強壓心緒,分明沒說多少話,卻生生逼到嗓子啞了,“讓我……看看你。”
這麼多年過去,她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失態了。
突然聽見這麼一句,還是心上人的請求,葉雨初抬頭,四目相對的一瞬,她卻無端心頭一跳:雲都的臉離她極近,目光專註得不像話,滿滿映出她一個人的影影綽綽。這是一雙她魂牽夢繞的眼睛,深如古井,好像藏遍了這世上的風塵長物,卻虛幻得無可抵達。
“我臉上,有東西嗎?”她忍不住打破寂靜的沉默,緊張地搓了把臉頰。
姬雲都又貼近了些,依然坦蕩地直直盯着她,過了一會兒,答非所問:“確實厲害。”
葉雨初茫然:厲害?
姬雲都已貼得不能更向前,與她附耳,清清冷冷:“親將起來,熟門熟路。這些事的經驗,看來不少?”
她臉騰地紅了,吞吞口水:“我沒有……”
“一直一個人,”她傻了,解釋着,人之常情,忽然琢磨出幾分得意,又不敢讓姬雲都看出來,五味雜糅,竟不知什麼表情是好,不管說什麼都難免怪異,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沒了主意,“這些事沒有過,一點都……沒接觸。”
想想剛才何止是得寸進尺,她頭大了。
姬雲都似是逼問般欺身,她反反覆復只有乾癟的這一句,自然口拙,愈發輸了氣勢,人近一分,她只能慌裏慌張退一分;若再俯一寸,唯有倉惶仰一寸;若欺她一厘,亦恍惚着順勢撤一厘。
好在後背始終有沉穩力道托扶,讓她沒失去重心摔倒床上。
她討好地摟着姬雲都脖頸,彼此呼吸聲清晰可聞。
姬雲都長發自肩頭流瀉而下,紛紛墜到葉雨初頭兩側,覆在她眉梢鬢邊,竟暗沉沉地糾纏在一起。
終於退無可退,她平躺,姬雲都俯卧,直勾勾地對望,她只要一垂眸就能將姬雲都曼妙的身段線條收入眼底,臉紅紅的,越發努力辯白:“食色性也,本性、本性比較靈吧。你一定要信,我真沒經驗。”
姬雲都只瞧她,不言語。
不知怎麼的,她總覺那清亮眼神,格外意味深長。自己也羞窘,心漾微妙,老老實實收聲。
姬雲都順手摸到枕頭,塞在她腦後,好讓她舒服些。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因為墊高了視線,葉雨初想看她的旖旎春光,更方便了。管不住蠢蠢欲動的眼,瞧着姬雲都敞開的襯衫下的落落風光,她喉頭微哽,又開始口乾舌燥。
她清楚自己在佔便宜。但老覺得,還遠遠沒占夠。
實在是太想了,想的發瘋。鬼迷心竅又偷偷去瞄。
“方便看嗎?”姬雲都在她耳邊沉沉問,蠱惑那雙不安分的眼睛。她坦然戳破她的小動作,溫涼的氣息吹拂過耳,葉雨初敏感地一瑟縮。
“那、那個,我不是——”她發窘得卡殼,姬雲都輕巧地扯開了她睡袍衣帶,絲毫沒被發覺。
“不是?”姬雲都頓了頓,“這麼說,是一場誤會。”
見她要收手,葉雨初悔不迭攥她挽留,太慌蹭到了傷口,疼得抽氣:“別!……噝噝,別,不是,那個,不是不是……”她語無倫次,姬雲都顧不得別的,當即鎖了她兩條手腕,不容討饒地帶過頭頂,制住了不安分的胳膊,幽幽瞥了一眼有如警告,扣好了人,小心地為她吹手。直等不疼了,給了她一個教訓:“不許亂動,再疼不給吹。”
她討好地眨眨眼,惹得姬雲都輕輕颳了刮她鼻尖:“一會兒是不是,一會兒不是不是,不知道是我難為了你,還是你在難為我……好在意思通了。”
她本來聽得忐忑,最後一喜,雙眸亮晶晶的,偏偏手被攏着,忍不住支支吾吾:“可是——”可是先前不是現在這樣……你明明允了我可以……
“還有可是。”姬雲都一聲笑嘆,“什麼時候只一聲‘是’便好了。”
葉雨初喉間一哽,姬雲都鬆開了手。
她自由了,按說該竊喜,卻不覺輕鬆,反而失落,壓得沉重。
什麼都依我,我條件沒完沒了,你倦了嗎?
“雲都——”她下意識喚着,實際上完全沒想好說什麼。大概,只是不想讓眼前人的目光離開自己。果然,那雙黑白分明的深瞳之中立刻映出了她的模樣,絲毫沒有敷衍,沒有不耐,只讀出了熟悉入骨的認真溫和,等着她的任性。
心頭沉重的失落一掃而凈。
這是她的姬雲都。
屬於她一個人的姬雲都。
“雲都,我也想好好看看你。”她喃喃。
不會鬧你了,一定安安生生的。
她的輕聲央求,字眼卻重重敲在姬雲都心上,激得人眸光微黯。姬雲都微收下頜,彷彿默允,抬手緩緩把領口褪得更低。葉雨初本意純然,忽然瞧見了更曼妙的她,眼眸微微睜大,卻……心甘情願地將錯就錯下去。
原來衣物也會有礙眼的時候。只因有人肌膚生光,風姿如玉。
“好看么?”她的唇幾乎要貼上葉雨初靈巧耳廓,卻故意留了絲縫隙,吹得癢。
狀若無意的一問,如洪濤破閘岌岌可危。葉雨初呼吸放輕,情思起伏,險些不能自持。
你……
水汽濛濛在眼中氤氳開來,她及時咬住了唇,決計要守住心猿意馬,姬雲都的薄唇卻碰上了她嘴角。溫存的氣息輕如水藻,可克制的閘栓早已漚得堪堪欲朽,壓抑想要的理智搖搖欲墜,淺淡一吻,好比最優柔纖弱的一股細浪,曳起藻衣,牽纏上了一觸即潰的栓鎖——
姬雲都的主動,令她剎那堤崩洪泄,潰不成軍。
她閉上了眼睛。姬雲都加深了這記吻,她放棄思考,只聽憑溫柔的指引。深重到要滿溢的歡喜,自心底似花朵一般,緩慢而盛大的,綻放開來。
所有先前讀不準的忐忑,在這一刻冰消瓦解。
原來不止是單純的依我。
原來,你也是有心人。
床頭燈被輕輕的一旋而滅。窗外天地有雪,冬夜晦暗,卧室里越發輕暖溫馨。
辛苦了——
微弱的氣聲在呼吸相容的間隙里,不容拒絕地傳入葉雨初耳中。
辛苦什麼?
葉雨初心旌搖曳,反應慢了些,輕輕喘着氣,夜色里聽着格外清晰。水潤的眸子裏流露輕微的茫然。姬雲都微微笑着,雖知她瞧不見,目光仍溫柔如水,“不過,我大約見不得你辛苦。”
什麼意思……
情動無言,思緒遲滯,感官卻格外靈敏。她忽然低呼,尾音卻在深吻中淹沒。
至於什麼意思,已不必再問,也已然有了答案。
她不知道,有人隱忍太久終至爆發的情意,蝕掉了經年清淡的固守,任濃釅的內里奔涌失控。而她好似雨後初春的花藤,濕潤嬌艷,柔嫩得彷彿一碰即化,靠着心上人,如溺水的人貼着唯一的浮木。那人綿長的吻,像浸花的陳酒,恨不能將清香菁華洗髓溶出,卻十二分地迎承她的呼吸,她的顫抖,她的輕哼,要得細膩,不忍弄疼一分。
一生心事,為爾縈牽。既早已是解不開的死結,何妨結上繞結,纏緊一處,再無分別。
不過是半闋雨中花,一對鴛鴦眠未足,葉下長相守。
長夜漫漫,疲極的戀人無聲相擁良久。藉著濃密無間的夜色,好似可以溶為一體。稍微一動,頭皮微痛,竟然不知什麼時候,髮結纏繞,難扯難分。
姬雲都以指為梳,慢慢地梳撥兩人長發。
“梳不開怎麼辦。”葉雨初仍閉着眼睛,輕輕的笑,“不許剪,我不答應。”
“也不許拔。”
“繼續梳?”
“可以就這麼放着啊,兩人當一人,你做什麼,我也去。”她埋首姬雲都頸窩裏撒嬌。夜色里,女人溫和的目光包裹着她,滿溢溫柔。
“要是體溫也能這麼容易渡給你就好了。”葉雨初翻身把她一個熊抱,悶悶地,“天生體寒,是家族遺傳嗎?”
“父親離世的早,我不清楚。”
“你哥哥沒有?”
“沒有。”
“你媽媽呢?姑表親,舅表親,姨表親,總之親戚那些……呵……呼。”她輕輕打了個呵欠,已倦得不甚清醒,想問親戚,平時調查財殺的搜索範圍脫口而出,揉揉眼睛。
姬雲都已梳開兩人糾結的頭髮,把人抱起來,放回被子裏掖好被角,扭亮枱燈,輕聲道:“累了就睡吧,等下給你擦。”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點頭,聽見姬雲都逐漸遠離的腳步聲,很快聽到了浴室里的嘩嘩水聲。
等等……明明我下午睡了許久。為什麼她精神居然更好?葉雨初慢騰騰反應過來,突然後知后覺記起一個頗為微妙的地方。剛才,她也是越來越……精神的!
葉雨初強打起精神,頭一點一點,非不肯睡要親口問明白,終於等到姬雲都端水盆和毛巾進了卧室。
“我自己來……”
姬雲都已無聲將她抱入懷裏,撥過長發,輕輕擦拭她汗濕的背。
溫熱的水汽氤氳,她更困了,終於忍不住:“為什麼你不困?”
姬雲都笑了笑:“我身體好?”
“騙人。你還喝着葯。”她打了一記大大的呵欠,眼淚都流出來了。卻睜大淚眼努力瞪她,瞧着十分可愛,“其實我更辛苦對不對?”
“……”姬雲都難得默然,不知如何作答,輕拭她眼角。
放在葉雨初眼裏,這基本就是認了。她縮回被子裏,倒豆子一般咕噥,“好心機啊。你故意的,一開始就是。看着坐床頭老實,其實一肚子壞水。明明你早想好了要做我做的,就是藏着不說。問你也不說,還反問‘你說呢’嚇我。”
她越說越困,頭悶在被子裏,含含糊糊的。姬雲都沒聽出惱意,唯有綿軟的撒嬌。
“嗯,我故意的。”
“你欺負我。”她哼哼不平,雖然有些睜不開眼了。
“是,我欺負了你。”姬雲都一一應下,雖然在哄她入睡,卻也認真至極。
“不知羞。”她困得連揶揄都軟綿綿的。
“對。”
“你使壞。”被子細微地動了一下。
“我使壞。”姬雲都料她想指自己,手伸進被子裏,與她十指交握。
“……壞。”
“是,我壞。”她抬至唇邊忍不住要吻她手,卻又怕葉雨初不肯休息,便重新放回溫暖的被子裏。
“等……”葉雨初已輕呷,說不清話了,“我……”
“好。”
葉雨初再扛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黑暗中,姬雲都溫柔注視她。許久,等到耳邊呼吸聲平穩悠長,她俯身輕輕吻熟睡人的額頭。確認葉雨初聽不見,她才輕聲解釋。
“嚇你是我不對。那時候憶起一些以前的事,一時失態。從今而後,不會再犯。我一直等你來問。我想了許久,想得很。年年歲歲想而無望,可恨平生無用至極。你要罰,我求之不得。
“晚安。雨初。”
聲音越來越低,陷入自言自語,最終不再開口。闔了闔眼眸,再睜開時已收斂了諸般複雜情緒。
幽深寧靜,一如既往。
她又靜靜抱了半晌,才小心起身,找出軟墊抱枕,放輕腳步帶上卧室門,望了眼沙發上睡得昏天黑地的辟邪,往陽台走去,堆出簡易的小窩,折回抱起了小東西。
辟邪還沉浸在美夢裏,只翻了個身繼續呼呼直睡。
手機一亮一亮,又來了郵件。
姬雲都掃了眼:白澤發的祝好告別信,還帶了個附件。一點開,是附了一張電子照片,卻讓她目光瞬間冷凝:照片是白底的,只照了一方漆黑的靈位。
從照片上看,靈位是木頭做的,髹了層黑漆。
而且是一方無名牌位,沒刻任何字跡。
她看了片刻,目光沉沉,也沒回復,關了筆電。像忘了這張詭異的照片一樣,走進廚房倒出麵粉,加溫水揉搓,加鹼面,蒙上布。等忙完,已經將近夜裏三點。她整理茶几上考古報告,準備放到書房,看見報告上時不時出現的圓珠筆印,還有一些批註。
姬雲都翻了幾張,正看得專註,忽然皺眉,人晃了晃,猛地跪倒在地,手中紙張嘩的一聲四散開來,雪片般紛紛灑在她周圍。
她臉色大變,唇上毫無血色,伸手想扶住什麼,手背上卻突然顯現密集血痕。
整個人像瞬間被抽了骨,跪伏在沙發旁,頸子好似斷了,撐不住頭埋進沙發里。手臂打在茶几上,不小心掃過那對卵幕對盅,撞得其中一個滑落茶几邊緣,卻止不住勢頭。
她無法動彈,眼睜睜看着茶盅飛出。
嘭得摔了個粉碎。
刺耳的碎瓷聲,淹沒了姬雲都痛苦的低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