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僱人
2002年,廖塵宇的母親病情惡化,他已經把能借的都借遍了。學校雖在禿頂周的號召下又組織了兩次捐款,可終是杯水車薪。
廖塵宇母親住進了icu,他全國化學競賽得的三萬塊幾天就用沒了,醫院催他交費,周圍人感嘆他孝順也好苦命也罷,他自己其實是麻木的。
葉顏在一旁哭了,廖塵宇看着她,“哭什麼?”
葉顏背過了身擦眼淚,鍾明唏噓又有些同病相憐拍拍他的肩,萬誠戈則窘迫的站在一旁,“我,我再向我爸要一些,我再求求他,他肯定能。”
萬誠戈說不下去了,他很自責,幾次三番的鬧,最後似乎都應了父親那句話,他再怎麼作,到最後都是要低聲下氣的朝父親要錢。
父親是在一次次用現實教會他,男人要想挺直腰板做人,就不能兒女情長,就不能搞那些所謂仁義道德虛頭巴腦的東西。
萬誠戈不贊同,他痛恨父親的為富不仁,痛恨父親沒有下限,可他卻也一次次,如父親說的那樣,低聲下氣的重新回到父親面前伸手。
人活在世上都會成為錢的奴隸,這是世間的規則,萬良在教兒子人生最重要的一課。
而第二課,就是在給兒子第二次錢的時候告訴他,無底洞是填不滿的,人要學會及時止損,生意是,感情也是。
在萬良看來,廖塵宇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沒必要交往下去,已經不適合當兒子的朋友了。
所以即便萬誠戈服了軟,聽了話,幾次三番的求萬良,萬良都沒有再給他拿錢。
四個人站在一起,三個人沉默悲傷,倒只有廖塵宇表情如常,他看着朋友們,反而很平靜,“我已經找到工作了,給的挺多的,錢很快就能交上,過一天算一天,我儘力了,最後結果是我媽的命,也是我的命。”
廖塵宇已經幹了很多份工作,他化學競賽后完全不回學校了,儘管禿頂周來醫院問,廖塵宇也沒有回答。家裏的房子找了中介掛出去,可經濟蕭條,來看的人極少,遠水解不了近火,賣房子需要時間,而母親在icu已經等不了了。
廖塵宇早上送報紙,白天照顧母親,這比請護工划算,到了晚上去燒烤攤,不過燒烤攤的老闆儘管看他可憐,還是多給了他一個月工資后委婉的勸他離開。
其實燒烤攤老闆不勸他也是要辭職的,因廖塵宇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鍾明問他找的什麼活,他只笑着,就說是晚上開工的好工作。
眾人只以為他又找了份飯店兼職,萬誠戈還說到時候去他打工那家店捧場,其實這些也僅僅是說說而已。廖塵宇知道萬誠戈最近迷上了一款遊戲,天天在網吧通宵,有那份心,卻不一定有那份力。
可廖塵宇還是拍着萬誠戈的肩膀笑了,“你已經很照顧了。”
萬誠戈沒明白,廖塵宇也不解釋,他沒和任何人說,他新找的工作老闆就是萬良。
說來那天也巧,廖塵宇在燒烤攤打工時,撿了一張客人拿來墊桌子的廣告宣傳紙,上面寫着北區一個香港來的老闆新開了一家娛樂城,就在京華酒店旁邊。
裏面能唱歌跳舞喝酒,這在北方來說形式夠新穎,吸引了不少談生意的老闆都定在那,生意也好,那張宣傳紙是招年輕形象好的男女去做服務員,夜班,工資也不算少,日結。
廖塵宇那年十九歲,長得高高瘦瘦白白凈凈,人又不多話,很會看人眼色,當天去的時候就被領班留下了。做了幾天,廖塵宇很順手。有些南方老闆還學着外國人一樣給小費,服務員樂不得那些人裝逼。
在這裏真是打開新的世界,廖塵宇也覺得有趣極了,能看到外面端莊的人,喝了酒放浪形骸的一面,也能看到掌握金錢的人晃着鈔票,隨便刷新底線的瘋狂。這裏,就是人性解放的大舞台。
也有不少人在這逐漸迷失自己,尤其是漂亮的年輕姑娘。男服務生就很不服氣,覺得男女本身就不公平。還說廣州那邊富婆當道,男女都能憑姿色賺錢,北方就相對保守,沒這機會。
休息室聊着天的服務生們哈哈大笑,開玩笑說,要是見到女老闆可得把握機會。
有人推着一邊的廖塵宇,問他是不是啊。廖塵宇笑笑,點頭,沒接話。
在這是要懂得把握機會,不過他把握的不是這些人說的富婆,而是真正的機會。
廖塵宇在這上班的第二個禮拜就發現萬良是常客,和他來的還有個姓黃的老闆。
廖塵宇這人小時候就喜歡觀察螞蟻搬家,看一群螞蟻勤勞運作,他能從紛亂的表象中看出自然規律,看出他們分工特點,甚至可以分出每一隻螞蟻的不同。
似乎對於沉默寡言的人來說,觀察,佔有了生活中大部分,因沒有過度的表達,而擴展了視線範圍所及的一切,漸漸隨着時間年紀的增長,這成為了廖塵宇的一種特殊能力。
所以他在看到黃老闆手下將汽水廠的幾個員工,扔到萬良面前時,就知道自己賺錢機會來了。
萬良那天臉色極其不好,卻還要忍着尷尬和怒氣,假意教訓自己的心腹,說他們鬼鬼祟祟惹黃老闆誤會,全都攆出去后,舔着臉叫了好酒給黃老闆滿上,屋子裏的姑娘個個漂亮搔首弄姿,可黃有為卻都不滿意。
廖塵宇頂替了原本去他們包廂的服務生,自己送酒進去。
可惜萬良並沒看到他,或者說就算看到了,也沒時間驚訝兒子的同學會出現在這,萬良要忙的事多了去了。
可廖塵宇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他在萬良送那個醉醺醺的黃老闆上車回旁邊酒店后,和身邊曲蒙討論到底能不能找到萬瑩時,突然出現在萬良身後,“萬叔叔。”
嚇了兩人一跳,曲蒙皺眉朝他看去,示意萬良是認識的人?萬良朝曲蒙搖搖頭打發他先走,曲蒙走之前還不忘多看幾眼,但廖塵宇隱在娛樂城燈牌下的明暗交接處,舊外套帽子扣在頭上,讓人看不清臉。只從聲音和身材裝扮上,看出來是個年輕的男孩子。
萬良皺眉回頭假裝沒看清,待到廖塵宇走到他面前時,才恍然般笑着,“哎呀,我當是誰呢,是我家小誠的同學啊。”
都是一個紡織廠大院生活十幾年的人,萬良自然對的上號廖塵宇是誰,何況廖家當初鬧得和笑話一樣,這個男孩從小就跟在萬誠戈身後,萬良以前覺得兒子和自己一樣到哪都要成群結隊吆五喝六成為頭目,所以對這個跟班還算友好。
可萬良眼中不養閑人,廖塵宇家現在水深火熱,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兒子真是蠢,給一次錢那叫情義,再多給就是累贅。
所以他以為廖塵宇在這打工看見自己,是要借錢,本還想借口打擊,卻沒想到廖塵宇直接的,“汽水廠那些人都不行,要盯人不被發現,看得仔細打聽事,您得找有文化的。最起碼,該找個聰明的,還要不顯眼的聰明人。那黃老闆很精明,一般人不行。”
萬良一愣,重新審視面前的男孩,在他印象中這男孩沉默寡言,萬良一向是不太喜歡的。萬良覺得男人就要外場會交際情商高,這種只會在卷子上打高分的人,腦子都是不活份的,他並不瞧得起。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萬叔叔找人盯梢這活,我能接。”
萬良好笑,可還沒等說什麼,廖塵宇就眼睛直視他,沒有任何玩笑的意思,很冷靜的,“黃有為喝酒的時候總是打嗝,是因為以前受過傷,酒杯從來不離手,怕有人給他下毒,為人謹慎。你和他說話敬酒,他三分笑,可每次都把話題扯開,他不是不滿意合同,他是在磨你的耐心,拉低你的條件,而且他剛才走時根本沒醉,至於回去幹什麼。”
廖塵宇眯了眯眼,“他那個手下叫阿平的,一滴酒都沒喝,前半場站在包廂門口向外看,黃有為中間去了一次廁所,回來后,阿平就換了位置,專盯着包廂里,他看的是您的朋友曲老闆。”
萬良皺眉不知他要說什麼,廖塵宇拉起嘴角,“曲老闆和這個娛樂城的一個女服務生是相好,黃有為知道,他也看上這女服務生了,現在人應該已經在酒店裏,不是黃有為多喜歡這女的,他就是想讓你和曲老闆難堪,為的是什麼,萬叔叔你仔細想想,就應該明白。
他一個有錢的老闆為什麼肯投你,說白了,就是想作踐你,看你們這些人卑躬屈膝。這是給你們的一點教訓,告訴你別輕易找人盯他。”
萬良臉色逐漸變得難堪,廖塵宇笑道,“我這點淺薄的觀察,萬叔叔其實早就知道,心知肚明,所以你才找人盯着他吧,在你掌控全局之前,你一直在做表演,無論是滿足對方無理的要求,還是承受羞辱的挑釁。
但你很清楚這樣的人,想要從他身上拿下你想要的,光討好沒用,得抓住這種人的把柄。所以,我說了萬叔叔需要一個聰明人盯梢,才能有收穫。”
萬良盯着廖塵宇看了許久,帶着譏笑,“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用你,我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明知自己聰明,就以此高傲的人,因為這樣的在身邊容易犯事。不好掌控。”
萬良其實心裏非常意外,這個傳言中被親生父母掉包,被養父母不待見,永遠沉默着的存在感極低的男孩子,竟然有這樣的一面,對比自己的兒子,萬良心裏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廖塵宇面對諷刺沒不高興,也沒有着急表忠心,他只是苦笑着,指着自己破舊的衣服,“我聰明,但我窮啊。萬叔叔知道我的情況,缺錢的人比任何一種人都好掌控。只要給我錢,我什麼事都能做,你想知道這個黃有為什麼事,我都能打聽出來。”
萬良思量了幾分鐘,拉起嘴角,他最欣賞直接的人,笑着拿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遞給他,廖塵宇卻沒接。
萬良不明所以。
“我要的比這個多,我會讓你知道我值這個價。”
說著廖塵宇不客氣的抽過那幾張錢,“這是定金,一周一回消息,別找我,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