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來了？
“你有遺憾嗎？”
遠方傳來一個聲音！
病床之上的張流年身子一顫，撐開了即將閉合的雙眼，模模糊糊間，他似是穿透了時光的限制，看到了一個身影。
遺憾？
他張流年在世人眼裏，是最富有，最厲害，跺一跺腳就能讓南城風雲變色的人物，但他同樣也是有遺憾的，他的遺憾就是他的妻子。
這個世人都不知道的存在。
她是一個善良美好的姑娘。
七七年恢復高考，他們在考場相遇，兩人都是一見鍾情，很快組建了革命友誼。
婚後沒有多久，她抱回來一個嬰兒說是棄嬰，可他聽朋友說，那個孩子是她和別人生的，他信了這話，誤會了她。
那會兒，正好又趕上他高考失利，他便以繼續考大學為由，成功把家裏的活計全扔到她一個女人的身上。
然而，她並沒有一絲怨言，任勞任怨的承受一切，還鼓勵他考大學一次又一次。
可他心裏十分清楚，他不是那塊料，他只是覺得心裏不舒服，覺得她對不起他，不想幹活罷了。
他以為這就是他的一輩子，可分田到戶的那個夏天，從未向他示過弱的江青青，頂着懷胎六月的肚子，第一次請求他幫忙開閘放水，他想到朋友們的嘲笑毫不客氣的拒絕。
再見到妻子時，就是冰冷的屍體，一屍兩命。
後來他有錢了，給村裡修橋修路，才從村裡老人嘴裏得知真相，原來那個孩子就是棄嬰，妻子不忍心孩子凍死，才抱回家當成親生女兒來養的。
往事一幕幕閃現而出，張流年的氣息忽然狂躁，那是他永遠不敢去觸碰的回憶，可在臨死前他卻清晰的記得當時的絕望和悔恨。
“我不是人！”
張流年在心裏咒罵了自己一聲，不甘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媽媽，華寶好餓，好難受。”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接着又是一道他聞之落淚的溫柔女聲。
“華寶乖，餓了咱們就喝點水睡一覺，這樣就不會餓了。”
這個聲音……太像江青青了。
江青青！
他的妻子！
他為什麼聽到了她的聲音，難道他死後回到了江青青的身邊嗎？
太好了！
張流年激動睜開雙眼，迫切的想要看一看，那個讓他想了，念了，悔了四十年的女人。
可是下一瞬，他就傻掉了？
入目所及的是泥巴牆體配棕葉屋頂，這是……他四十年前的老家。
這個地方自江青青死後，他再也沒有勇氣踏入一步。
因為這裏留存着她對他所有的美好。
所以，他死後回到了最想要回來的地方嗎？
“媽媽，可是我餓得睡不着，華寶好想吃飯飯。”身側再次響起奶聲奶氣的聲音。
這是……他女兒張葉華的聲音嗎？
想到女兒張葉華，張流年腦中下意識的迴響起她的聲聲指責。
“我沒有你這個爸，我不認識你。”
“你還我媽媽，還我媽媽。”
“你為什麼不繼續考大學了？那不是你的夢想嗎？”
“.”
回想到女兒的譴責，張流年瞬間淚奔，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早知道那次的拒絕會讓妻子一屍兩命，讓華寶沒有媽媽，他說什麼也不會拒絕的。
“華寶！“張流年小心翼翼的呼喚了一聲，扭身卻率先對上記憶中的美麗小臉，是江青青！
是他念了四十年的人兒！
時隔這麼久再次見到她，張流年控制不住，跳下破床沖了過去，牢牢把人抱進懷裏，“青青，青青！”
四十年前缺了的心房終於圓滿，張流年滿足的聞着江青青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她身上的溫度，溫度…..
等等！
他們不是靈魂團聚嗎？
為什麼他能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溫度，難道……他重生了？
不可置信的打量了一下周圍，結果卻讓自己年輕有力的手腕給吸引了。
這雙手沒有了死前的暗沉和褶皺。
所以，他張流年回來了，回到妻子沒有一屍兩命的時候？
太好了，太好了！
搞清楚狀況的張流年抑制不住的激動了起來，環抱着妻子的雙手開始收緊。
江青青讓他突然奇來的舉動給整懵了，但身體本能的還是護着身下的肚子，輕聲說道：
“流年，剛才我讓你開閘不是責怪你沒有考中大學的意思，你別放在心裏。
對於你的夢想，我也是很支持的。
你想做就去做，家裏的事情一切有我。
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在家準備明年的高考，田間地頭你真不用擔心。
好好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江青青嘴上說得十分輕鬆，但在張流年沒有看到的地方，她的表情發苦。
這是張流年第四次落榜，而她在這些年裏，把全村能借的全給借了一個遍，再這樣下去，她們可能要活活餓死。
不是可能，是真的。
她和女兒兩人，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餓得她們喝了一天的井水充饑。
可想到高考是張流年的夢想，她只能尊重。
張流年聽着妻子這話，本就滾滾而落的眼淚更是噴涌而出。
不是這樣的，那不是他的夢想，那只是他用來逃避養老婆孩子的借口。
江青青為什麼會這麼傻，他說想考大學，她就一個人咬牙撐起這個家整整四年。
一句怨言也沒有。
不值得，一點也不值得。
“流年你放開我，我要去開閘放水，再不放水，咱們二畝田的禾苗全要乾死了。”
轟！
開閘放水？
這不就是老婆一屍兩命的日子？
不行，絕對不能去放水。
“不要，青青你不要去開閘，不許去。”張流年的身子顫抖起來，雙手死死的抓住江青青的雙臂，好似生怕她真的要去開閘一般。
“流年，我不去放水，咱們剛分得的二畝田就真要沒了，那是我好不容易種下的，咱們不能放棄這二畝田。”
江青青說到最後，雙眼泛起水花，但片刻后她還是強忍着落淚的衝動，把眼淚生生憋了回去，而後努力表現的家裏還沒有那麼糟糕。
張流年一直盯着她看，哪裏看不出她只是強裝的鎮定。
其實，家裏的日子已經到了過不下去的時候。
因為他知道江青青上輩子會死，也有她一天沒有吃飯的原因。
眼角掃到女兒華寶的身上，卻見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根臟竹片又吸又咬，那樣子跟餓極了的人沒有兩樣。
張流年見了，不由再次在心中暗罵自己不是人。
妻女都餓成這樣，他居然還在逃避現實不去努力養活她們，他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