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會得到1個皮球(3)
“咳咳咳!”
謝秋璇劇烈地咳嗽和乾嘔着,就好像某個內臟快要從嗓子中蹦跳而出。徐月的神情中,原本還有些遮掩的不忍終於流露了出來。
場上沙土翻飛,六人像是被困在透明瓶子的蒼蠅,四處無序亂跑,撞到邊界又迅速地彈了回來。
阿菊背後倚靠着一個男孩。作為女生,阿菊絕對算不上高,但作為同年齡段的小孩,此時她已經比大多數男生高半個頭了。然而身後這位竟然能比她還高,同時身體也十分結實,顯然是虎村的某個富貴少爺。
她背靠着對方,腳下踩着皮球,心中急躁得像是有一團火。就像自己說的,她不會踢球,甚至連規則都只知道三條:
不能用手;
把球送進球門;
不能故意傷人;
而且后兩條還是開球的前一刻,徐月偷偷告訴她的。
身邊有人高喊,她來不及看清楚,就急切地將球踢向了左邊。
喊的人是小東,也就是身材稍微瘦一點的男孩。在“謝秋璇夥伴三人組”中,也是唯一一位會踢球的,雖然謝秋璇自稱的大壯也會踢球,但那顯然因為友情蒙蔽了雙眼,如果大壯會踢球的話,那她阿菊就可以叫“踢球王”。
皮球擦着沙草地飛馳,小東聲到人到,奔跑着迎接過來。但阿菊明顯是力量沒有使夠,球還沒滾到小東的腳下,就被一位對手給截住,那人向右前用力一踢,剩下的一名對手已經快步追趕上去了。
皮球很快滾過場地中間的圓形,追趕的人已經接到了球,阿菊飛快地縮短着與那人的距離,而那人的身前,也就是大壯,也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
砰!
阿菊剛剛拉住那人的衣服一點,就感覺到一股衝擊力挨到身上。前頭的大壯撲得太猛,完全沒有碰到皮球,就與對手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起,還順便帶翻了阿菊。
徐月張開了嘴巴,又慢慢閉上。
皮球沿着慣性繼續滾着,後來的人追了上來,是凌滄海的人,他擺脫了糾纏不休的小東,腳尖輕輕接觸球,一路向前,把球推進了空門。
“噗!”
謝秋璇如受重創,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吐到了地上。
這是凌滄海那邊進的第三個了,一場毫無懸念的鬥法。他扭頭看了一眼徐月,又轉回來,什麼也沒說。
阿菊、大壯和小東三人連忙跑來扶住謝秋璇:
“我們不踢了,我去叫阿爹!”
大壯的聲音帶着點哭腔,他的阿爹是村裏有名的郎中,遇到這種情況他當然想立刻把謝秋璇帶到醫館裏去。
另一邊的小東也快哭了:“為什麼會這樣啊?不就是踢球嗎,璇哥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謝秋璇沒有被大壯拉動,他半跪在地上,一隻手艱難撐住髒兮兮的地面,抬起頭死死地盯着米若尋。
“會死。”就這樣沉默了半晌,米若尋終於開口道,“沒錯,我剛才沒有回答你了。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輸了,你就會死。”
會死?
即使已經猜到了答案,謝秋璇仍然相當震驚。他的心頭湧現出許多不同的情緒:慌亂、不甘、恐懼還有憤恨?
為什麼,為什麼他只是一個玩耍的孩童,就要被突然出現的陌生外來者選中去死?
為什麼,眼前這幾個人,對“死”這個字這麼淡漠,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們經常這樣嗎?
大壯已經哭了出來:“璇哥!我們不踢了!我現在就去找阿爹,
你肯定不會死的!”
“沒有選擇嗎?”
卻是阿菊開了口,她好像沒有太被這種生死相關的情緒所感染。
“當然有。”米若尋朗聲說道。
“你年紀確實不大,但在有的地方,十一二歲的孩子就已經必須成熟,要為自己的小命負責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一些概念,所以接下來說的話你懂也好,不懂也罷。你面前的兩個人,來自海洲的王城。”
他說的,自然就是凌滄海和徐月。
“和你們這些山村裏的土泥鰍不同,他們一出生就是帶着翅膀的,這翅膀來自姓氏、來自宗族、來自他們的父母。他們從小就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你們這些人窮盡一輩子的生活經驗,可能都想像不出他們一頓飯吃的是什麼。和你們比起來,他們就是真正的天人。
“而只要他們願意,這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翅膀隨時都可以展開,托着他們飛向更高的天空,你們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天空。”
徐月抿了抿嘴,好像被這番話有些觸動。米若尋說的是實話,她的家族即使放到海洲的皇城中,也是可擔得上“顯赫”二字,習武之路從小更是順風通途,如果不是因為師門任務,她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虎村”的名字。
而凌滄海卻也奇怪地沒有打斷他們,似乎是為了讓米若尋心服口服,任由他把話說完。
“但是!”米若尋聲音又提高了一些,“就是這樣的天人,為了你剛剛得到的東西,不惜跨過洲川海途,來到你們這霧洲的鄉下,在你們這種土泥鰍面前連架子都不敢多擺。
“或者我說得直接一點,你已經,得到了一個超越這些天人的機會!”
米若尋頓了頓,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讓他有點氣喘:“要問選擇嗎?倒是有三個,不過在我看來有兩個是一樣的。
“你認輸,把東西拱手讓給他們,然後繼續呆在這名字都沒有的山野里長大,娶一個沒有名字的婆娘,再生一個和你一樣的土泥鰍。以後你悲慘人生唯一的亮點,就是在和那些痴愚村夫吹牛聊天的時候可以說一句,你遇到過海洲的天人,還和他們打了一場。
“或者,你被他們打死在場上。”
謝秋璇嘴巴動了動,他想聽剩下的一個。
“小子,你不錯!”米若尋看見了這個眼神,“既然你已經得到了道統之力,那就是一種緣。我們修鍊者逆天行事,天下至寶,有緣有德者居之。你想要這東西,就要看你有沒有這份德了。
“我傳你道統,也算與你師徒一場。但你也看見了,為師這樣子並不能護你太久,所以只能說這麼多了。雄鷹會把雛鳥推下懸崖,如果不能展開翅膀飛起來,就摔死算了。現在我,或者說道統已經給了你翅膀,在此時此地,能不能飛起來,就看你自己了。
“咳咳咳……”
說完,米若尋突然咳嗽起來,這位叱吒一生的人物,終於快要走到盡頭了。
謝秋璇眼中閃着淚,目光也愈發清明,他推開攙扶着的夥伴,努力站了起來。
“走,我們繼續……”
“璇哥!可是……”大壯還想勸他。
“沒關係,”謝秋璇抬起手,“去吧,我不會死的。”
……
阿菊踩着球,再次站在中圈,這是第四次了,她沒有太多信心,但也不想就此認輸。
徐月抿了抿嘴,剛要喊“開球”,突然見阿菊轉頭對謝秋璇問道:
“你能看見這些方塊嗎?”
“可以,”謝秋璇點點頭,這下他知道不是自己一個人能看見了。“有二十塊。”
“可能和他們說的你的道統有關係,大壯他們也看得到。”
大壯和小東聽到這話,也趕緊點了點頭,他們在場上的時候有過交流。
謝秋璇也有過這個想法,但他還不知道究竟有何關聯。那邊徐月見他們說完,輕喊了一聲“開球”,阿菊腳下撥動,皮球往回滾到大壯腳下。
凌滄海右手輕輕一擺,一個小孩立馬衝過中圈,朝着大壯奔去。大壯神情嚴肅,很想做點什麼,但看着對方越來越近,腳下也越來越慌亂起來。他眼中的人不管是對手還是自己人,都變得越來越模糊,不知道應該把球傳去哪裏。
但和之前的結局不一樣,球並沒有直接被人搶走,大壯半架着胳膊倚住來人,腳下一個大力,不管不顧地將球踢向前方。
“還好……”他喘着氣,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球在空中劃出高拋物線,阿菊抬頭看了一眼,本能地追了上去。
這時的謝秋璇才發現,阿菊跑起來居然可以這樣快。她現在身邊的對手原本領先好幾個身位,在皮球還沒有落地之前,就快要被她超過了。
另一名對手原本跟着小東,回頭一看阿菊就要拿到球,一時也是不知所措。他看着自己與球的距離,心中大致一抉擇,放下了身邊的小東轉去追球。
即便不能拿到皮球,也能形成兩人防守阿菊的局面,他有把握把球搶下來。
阿菊急速追趕着,身邊的對手試圖伸手去抓,但阿菊搶先抬起右手把對方的手打開。
謝秋璇目光凝重,看着場上皮球飛落,人頭跑動,突然發現小東已經不再有人跟防。他的右手不自覺地展開,食指前伸,與肩膀、手臂形成一條直線,在空中輕輕一劃。
就像初生孩童咿咿呀呀學會第一句說話,他的腦海里閃現出一句法訣,並脫口而出:
“陰消不足,陽長有餘。借法!交叉!”
阿菊正在追逐,沒有聽到這句話,但大壯和小東都聽得很清楚。小東正要問是什麼意思,眼前突然異像生出,那二十塊方形格子中的有幾個,突然變得比其他更亮了起來,從他腳下的那塊開始,一直延伸到阿菊的背後,再到球門跟前。
看上去,就像是給他指出了一條跑位路線。
小東來不及細想,直接跟着高亮的幾塊方格跑了起來。而另一頭,阿菊也剛好追到了皮球。
阿菊知道應該將球踢進球門,但這個位置太靠近場地一頭的界線了,角度實在太小。如果用手的話,她也許可以像之前扔飛盤那樣做一段弧線,可是用腳……
一想到“用腳”、“踢進球門”這幾個字眼,阿菊突然覺得內心好像生出來什麼某種渴望。
在她還未來得及將這種渴望進一步具現,球場上的那些方格中,某幾塊突然亮了起來,從她的腳下開始,一直延伸到球門跟前。
是讓我自己過去,還是把球踢過去?
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後面的兩個對手已經追了過來。本來跟防小東的那人追悔莫及,他實在低估了阿菊的速度,沒想到自己既沒有追到球,還一起被她甩在了身後。
還好,這個位置很難進球。
但他還沒開始放心,就看到球門之前,沒有人防守的小東已經舉起了雙手,示意阿菊把球給他。阿菊也毫不含糊,用力將球踢了過去。
這球傳得力氣實在有些大,碰到小東的腳直接跳了起來。但好在已經沒有人防守小東了,他費勁把球調整好,然後將球帶進了球門。
即使近在咫尺,他還是害怕自己踢偏了。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