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會得到1個皮球(1)
荒村晚郊,夕陽像血一樣鋪在路面上。
虎村地勢不高,跡落偏遠,本是個不太聞名的小聚落。但這些年資訊發展,也漸漸多了些願意進山體驗古舊生活的遊客,而作為蓬勃發展旅遊業的一大亮點,便是虎村的修鍊者。
別的地方不知道,說起修鍊,虎村敢在這十里八鄉之中逞個名頭,只是因為多年以前出了一位劫生境的強者,如今在這九洲世界的某個半大山門,也算是說得上話的門中一員。因此,在這修鍊資源本就不夠的山野荒村之中,虎村的村民也還抬得起頭。
可這一日,卻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在虎村偏西南的郊外,大片開闊的綠色空地依次有序被田間地坎切割成整齊的方塊。在很多年前,這裏曾經是一片巨大的校場,偏安一隅的國王曾在此地率領士兵死戰。後來王國破滅國王戰死,無數的將士成為了新王鐵騎腳下的英魂,因此老人們總說此地有血氣衝天,小孩們經常來這修鍊,長大就能成為英傑。
後來這裏便被改造成了修鍊之地,綠色的田地種上了斑雜的荒草,再請了不遠鎮上的匠人,付了工錢,勉強畫出了還算筆直的白線,只為了虎村孩子們能有一個算得上能看的修鍊場所。
“想不到,壯志未酬、道統無繼,我卻要葬身於此荒郊了。”
腳步頓停,先來的人嘆了一口氣。
他短髮短須,中等身材,深邃的眼窩如兩處空洞,黑色道袍披在他身上,被山谷出來的晚風颯颯吹起,又與腳下的倒影接連,拉得老長。
前面有幾位頑童抱着皮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玩耍去,像這樣的陌生人在虎村也不少見。
“米孽!逃無可逃了吧,今日兩大聯軍至此,你已斷無生還可能。識時務的話現在自廢修為,交出手中古籍,我凌滄海便自作主張允許你有個痛快。否則的話不久青將軍殺到,什麼結果你也明白。”
“凌師哥,與他廢甚話,這荒郊野地的,殺了便殺了。”
又有二人陸續趕到,是一男一女,皆着天藍色道袍,想來便是這位“米孽”身後追兵中的前鋒。
“師妹有所不知。”凌滄海小聲道,“師父此次讓你我二人助陣,名為壯勢,在朝廷那混些世俗的功勞,實則卻是看中了這米孽身上的古籍。”
“古籍?”女子問道,二人雖在談話,但始終步步緊逼,縮短與男子的距離。
“正是。聽師父說,這米孽身上,有他家先祖聖米克爾的修鍊秘法。這米孽為禍九州多年,靠的便是此本秘法。若得此法,便可獲得當年米克爾老祖的道統,若真能繼承,這上下九州自是無人能擋。”
“如此厲害?”
他們說的小聲,但這“米孽”也聽得真切。他看了眼這遠處重山遮目,BJ都更是在群山之外,目不可及,想到自己臨死都不知此地叫什麼名字,更是悲從中來,險些將之前激戰鬱結在胸中的鮮血吐出。
凌滄海也是久戰之人,自然看出對手虛弱,便又上前一步,換了副面孔。
“米前輩,今日您必然求生無路,可您那道統難道要跟着你進棺材?我知道您縱橫多年,也看不起我等卑鄙宵小,但令祖的傳承,真要斷在您手?今日若下黃泉,想來也難與他交待吧?“
男子冷笑一聲,但眼中的決絕卻也少了幾分。
“前輩。”這師妹也是眼珠一轉,“您看不起我倆,但我安帝門也是九州第一大派,
門下能人眾多,總有合適的人可以繼承令祖道統。我和師哥二人可於此地立誓,絕不偷窺一眼,古籍到手也立即離去交與門派掌門,不落入那朝廷鷹犬之手,您看如何?”
凌滄海讚許地看了自己師妹一眼,這番話可謂說得滴水不漏。果然,只見米前輩思考一番,終是長嘆一口氣,轉過身來。
凌滄海大喜,還未開口,卻看到遠處一個黑影飄忽着飛來。凌滄海看都不看,隨手一拳出去,“砰”的一聲,卻是一塊不大不小的皮球。
只是此時,皮球已經被他一拳撞破,乾癟地掛在手上。
“喂!”
腳步聲跟着就是喊聲傳來,接着跑來的,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兒童。
“幹什麼啊!你們賠我皮球!”
那小孩個子不高,體格瘦弱,衣服穿得破破爛爛,一雙草鞋全是泥點。也是虎村平日裏這些怪模怪樣的外鄉人不少,所以面對幾位比他高小半個身體的大人,這小孩一點也不害怕。
“無知者無畏!”凌滄海咬牙道,他眼見東西就要到手,而身後追兵又隨時可能出現,心中無名火猛起。
只見他右腳往後半步,剛好帶起之前踩住的一塊小石頭,那石頭半大不大,被凌滄海如雜技般在腳下顛了幾下,接着隨着他腳腕一發暗勁,飛快地踢向小孩眉心。
小孩剛剛還一臉兇相,見到石頭飛來也是慌了神,杵在原地動也不動。眼見石頭就要撞上,一雙大手突兀出現在視線中,將石子捏在掌心。
“心術不正!”
姓米的男子低聲道,他垂下那隻手,讓石子自然掉到地上。
“米前輩。”凌滄海又道,“您也知道統寶貴,這小孩突然出現在此,說不定便是朝廷的眼線。凌某雖品行不入您眼,卻也不是嗜殺之人,剛才只是為了保險。”
“我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麼,但是你弄壞了我和阿弟的皮球,必須賠!”
男孩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他又插着腰憤怒地指向凌滄海。
姓米的卻是“哦”了一聲,有些驚奇看着這小孩。他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子讓自己和對方一樣高,輕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謝秋璇!”男孩大聲道,“你們是不是一起的?如果是就快點賠我皮球,否則就跟我去見村長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膽氣!”姓米的聽完大笑道,“在下米若尋,你很喜歡這皮球?”
“這是自然!”男孩剛說完,又準備繼續發難,卻看見米若尋飛快地右手並指,在他額頭輕點一下。
“米前輩!”
“米孽!“
師妹與凌滄海大叫道,但已經阻止不及。藍色的小光點如細蟲閃爍,從米若尋的手中竄入謝秋璇眉心,然後消失不見。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放佛要了米若尋的命。只見他手指剛放下,就開始大口喘氣,最後竟直接坐到了地上,頭上的黑色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而他左手撐住的地面上,絲絲血跡滲出,是剛才被凌滄海石子擊中受的暗傷。
“可惡可惡可惡!”凌滄海氣得跳腳,“米孽!我如此敬你,叫你一聲前輩,卻想不到你是這等背信棄義之徒。“
“哈哈哈哈哈哈!”米若尋仰天大笑,“你們安帝門也是自詡正派,連天真孩童都要殺,我又如何信得過你?既然這樣,不如讓道統送與這有緣的謝小子,將來說不定還能發揚光大。”
“哼!”凌滄海冷哼,“送與他又如何,今日你必死無疑,到時候我拿了他回門派,自然有辦法將道統轉移出來。”
“你……你們對我做了什麼?”謝秋璇雖是小孩,但也有十歲出頭,至少“死”字是聽得懂的,“什麼道統?我要死了?”
米若尋對凌滄海的威脅置若罔聞,轉頭溫柔說道:“孩子,你喜歡皮球,我便將皮球交與你了。”
“可……可是,這哪有皮球?”
“凌滄海!”米若尋沒有回答謝秋璇的問題,反而掙扎着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既是名門正派,敢不敢與這少年做過一場?若贏了,道統我自然從他身上拿出與你;若輸了,帶着你安帝門高徒的名聲,乖乖滾出這裏!”
“有何不敢!”
凌滄海怒極反笑。他環顧四周,這綠色郊野的修鍊地只有十幾個小孩,乾脆說道:
“我不知聖米克爾道統有何霸道之處,但我既已入道,也不欺負無知小鬼。我觀四周可用者,最高不過明心,連一個築基都沒有。恰好身旁這位徐月師妹自幼習武,如今更早已晉陞劫生,便交由你指使,我自領幾位小孩便可。”
“凌師兄!”徐月急道。
“不必!“謝秋璇還未開口,一旁的米若尋就已說道,“就用場上之人,各取其三,開始吧。”
“好!好!好!”凌滄海連說幾聲“好”,“米若尋,你自尋死,去了陰間也別說我們安帝門恃強凌弱。今日這場,我只用借法,高階道術一概不用。”
說完,他走到場地中央,拿出幾蚊錢交給其中三名孩童,又叮囑了兩句,隨後從身側掏出三張藍符貼在三人背上。
那三位小孩眼中光芒一閃,隨後又立刻恢復正常。
做完這些,凌滄海沿着地角用粉白油漆畫出的直線一直走到場地盡頭,他眉頭微皺,接着吐出一口鮮血在手上,然後抹到身旁的白色鐵質球門邊框上。
“去吧。”米若尋看了一眼神色複雜的徐月,然後對謝秋璇說道。“叫三個你最好的朋友,然後學着他的樣子,把這個貼在他們背後。最後咬破你舌尖,把吐出來的血抹在球門上。”
他從身上拿出幾張黃符,交到謝秋璇手中。
“叔叔,他們是壞人嗎?”謝秋璇問道。
米若尋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及至遠處,BJ都的兵馬不知何時趕來,這最後的時光,他只想再看一場球。
“如果我輸了,會怎麼樣?”謝秋璇又問道。
米若尋依然目視着前方,沒有說話。
“如果我贏了呢?能得到什麼嗎?”
贏了?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尋道、入道、悟道、再至巔峰,他有過無數的決鬥,但他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贏了”會得到什麼。
“去吧。”他又輕聲說道,“叫上你的夥伴。”
“如果你贏了,你會得到一個皮球。”
血一樣的夕陽鋪在地上,謝秋璇似懂非懂,跟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