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風波

第五章 定風波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藉著月光,我看着他的眼神是香爐中燃盡的灰一樣的冷。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從我心頭竄出。

難道,今夜,我就要葬身於此了?終究是沒有用了,什麼都沒有用了。

全部的過往的煙雲都在我眼前迅速的聚攏又迅速的消散,它們的痕迹是那麼的淺而薄,淺到我不知道我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上。

我曾經干過什麼呢?

我的過往是沒有結局的開始還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為什麼我的生活在一天天的重複?為什麼我在也想不出值得回味的過往和轟轟烈烈的感情?

荊風夭夭,母氏劬勞,可是,為什麼父母之情卻沒有在我眼前留下一個濃重的痕迹?

我的日子就這樣的蒼白--------直到我死,我才意識到。

灰衣人的匕已經觸在了我的頸間,他一把抓過我的後頸,下手精準,然而,我覺得頸上一麻,而一顆小石子“當”一聲撞在了匕之上,灰衣人遲疑了片刻,卻仍是抬起左手,敏捷地大手熱熱地抓住我的雙手反剪,右手的匕在我頸間劃出一道血痕。

“當------當-------當”不住的小石子接二連三的打在匕之上,生生把灰衣人右手打得一酸,那匕就這樣落在了地上。

我眼一撇,看向地上,精鋼的匕竟然被小石子打成了篩子!心裏有個小小的火苗迅速地在不住的舔着我的肺腑,慢慢的燒着一個叫生存的東西,不是很痛卻讓我看到了生天。

灰衣人的臉色當下變了,他從身上抽出一條粗粗的黑繩,將我反剪着的雙手綁了起來,不由分說地點了我周身的幾個穴道,隨手把我向灌木林子裏一丟。

我只是被他點穴的力氣震的呼吸困難,渾身酸麻。灌木叢更是密密麻麻的枝條,林中的灌木枝葉虯節,細細枝條的扎進我的衣衫。脖頸上瞬間被劃出了幾道血絲。

“誰?”那灰衣人低低的向著四周喝道。

周圍一片寂靜,朗朗明月,長風空空,只有晚歸的鳥兒間或叫幾聲,反倒顯得更加的寂靜了。四周是一片月的清輝和樹木的濕漉漉的草木氣味。一種詭秘的氣息從周圍悠悠散開來,包圍着我們,可我反而覺得安全無比。至少,我一定能得救。

這不是我的臆斷,這是那被打成篩子的精鋼匕告訴我的,還有,我動動我的手指,手上被樹枝劃過的觸感清晰而透明。

灰衣人得不到回應,開始四周的找尋,他從假山處開始,走到水榭樓台,又到花木台閣,然而一無所獲。

他不得已,又折回來,“這樣殺了你也好。”他的聲音啞啞的,很是難聽,像是從地獄中傳出來一般,又像是被壓扁了了的洞簫硬是被人吹出一個又一個音符。出的每一個聲音都那麼嚇人,我縱使強自鎮定,還是止不住驟升的恐懼感,“怎麼?怕了?”他鬆開系在我手上的黑色的長繩。我看向他,他其實有一雙不太難看的眼睛,不,那簡直稱得上是好看。不過,他的眼睛,好渾濁,血絲和暗黃的薄膜交錯在一起,分外的污穢。

我深深吸了一口林間的草木之氣,挺了挺胸脯“沒有,我周家的女兒,怎麼說怕就怕?”

“哼!”他不屑的哼了一下,“周家的女兒?你要不可能是她的女兒······”說著,將我拉起,扶着站穩,將那黑繩系向我脖頸。

就是這個時候,我心裏默念着着,驚奇的張大眼看着他身後,忽然大叫一聲“窅娘?”

他疑惑的轉過頭,月影橫斜,枝條繚亂,樹影斑駁,小橋下積水空明,我趁着這個時候,頭也不回的向一個方向沒命跑去。

我不知道向哪裏跑是對的,但是,那個灰衣人既然盯上了假山一腳,而且又是一個人前來,就說明,於假山方向一致的地方他不會想到。

不過,這只是紙上談兵而已,他是個訓練有素的殺手頭子,我是個閨閣弱女,能逃出來就是奇迹。

我跑着,直到眼前的路都模糊了,直到眼前出現了一條黑黑的長徑,長徑的一端是一個很老的婆婆,不同的人簇擁着我一通向她走過去,她慈祥的笑着向我招手。

我狠命的一咬舌頭,“幻覺!”

安定公府的路是我所不熟悉的,但是它精緻無比,有閣台相繞,是以我身後傳來的還只是金石破空的聲音。

“金石破空?”

我一回頭,那灰衣人不慌不忙的從小橋邊的橋柱上放下一隻弩,而我身後的一排樹木都遭了殃。

“停下!”那嘶啞的嗓音又在我身後響起了。

我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讓我停下,束手就擒嗎?”我心想,我才不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不如拚死一搏呢!

我繼續奔向那水面上的小亭,小亭的四角尖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我的腳因為剛才的狂奔而酸痛不已,每一塊身體好像是被硬拼湊上去的,要不怎麼會這樣的痛苦?彷彿有一種叫潛能的東西,在我的身體裏慢慢的消弭了下去。它在最開始的狂漲之後,終於經不住我的絕望和消耗,開始下降。我向著那溫柔的小亭,亭子呃每一個角都在招着我。“來吧,快來吧!”

最後一點力氣,我朝着亭子,倒了下去。手上還扯着白紗的掛帘。

與此同時,一直精巧的小弩,劃破夜色,穿透月華,刺向了我的左肩胛。

難以言說的痛和刺激一瞬間灌滿了我的胸腔,竟然有一種解脫的快感。我拉着水上小亭的白紗掛帘,就着耳後是接連不斷的“咻咻”的弩聲,但是都沒有再射中我。我順勢回頭看向橋邊的灰衣人。

“噠噠···噠噠···”馬兒踏在青石板上,寂靜的夜空忽然間撕裂一樣地喧鬧,無數戰馬嘶鳴,甲兵蜂擁,無邊火把,給這個夜燃上了火紅蓮花地血色。

那灰衣人也好似不解這一幕一般,看向火光處,卻見一隻箭直指向他的面門,他好似一驚,卻也沒有躲閃,。只是伸手入懷,掏出一樣物事。向我這亭子一撒,一種奇異的香氣頓時瀰漫了整個小亭。他滿足的倒下了。面上還插着一隻直直的箭。

我原本已經極其的疲倦了,聞道了這種香氣,竟然好像被吊起了精神似的,原本酸痛的四肢頓時覺得暖洋洋的,連手指的每一個關節都連上了一樣,有說不出的暢快,血液在我的皮膚下簌簌的流動,那種聲音無比的美妙,我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向著外面走了出去。

一泓明月,印在潭中,潭上一彎小橋,但不遠處火光接天。我扶着白玉的橋柱,橋柱上的狻猊各個溫涼無比。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九個······

不知怎麼的,剛才那一瞬明明精神得很,待走下這座小橋,卻汗濕衣衫,耗盡了無數力氣。

我竟然又睜不開了眼,上下眼皮開始要向一處合,精神也恍恍惚惚了。一個空空的房間出現在我的面前。周圍都是黑的。沒有一絲光線。

這是誰?

他是誰?

他帶着月華。

他有一雙精緻的重瞳子,從他的瞳仁中可以看到兩個你,兩個不一樣的你。

一個是平素的你。

一個,是他心裏的你。

他的重瞳子是個謎,是和歷史一樣的謎。

他溫柔的雙眼像一小令,平白無故的把你吸了去,在意向意境遣詞鍊字上狠狠的折磨着,但卻沒有一個人怨聲載道。你也不會。

你喜歡他。

他的重瞳子和他的絕代風華,錦繡如嵐的青年,其雅若竹的風骨。

而他,現在就在你的面前。

我張開眼,勉強自己回到這個世界上來。眼前果然是怒馬鮮裘的安定公,或說,我的姐夫。

他的臉龐在後半夜的即將淹沒於雲朵之後的月色之下越的清秀蒼白,他俯下身,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搖了幾下,見我轉醒了,便和我對視起來,睫毛像雙手一樣刷在我臉上,有種茸茸的安慰。

驀地,他看了我良久,將我抱起,“阿檀,受苦了。”短短几個字,清凌凌的像玉石的碰撞,我覺得這時空氣也有種柳絮的毛毛飄進來了,渾身上下好不自在。我不自覺的看他,他看着前方的火光,紅與白的交接,俊秀的臉上摸過一絲陰沉。

“姐夫?”我不自覺開口喚道。忽然覺得這一天漫長無比,顛沛流離,漫天的灰塵和無盡的鮮血代替了精緻而清麗的府中園林的景物,在我的記憶中定格。

他輕輕拍拍我的頭,摩挲着我的背,“阿檀不怕,沒事了。”又是短短的幾個字,我一直空懸的心不知怎麼的,就這樣穩穩地落在了肚子裏。

我拉着他的七重螭龍盤文金絲衣袖,想對着他說些什麼,他一低頭,下巴狠狠的磕在了我的額頭上,“啊喲!”我失聲叫道。

他剛才還是有些陰沉的臉上變得隱忍,眼角眉梢都帶着一種鈍鈍的笑弧,“姐夫!”我佯裝嗔怒,“你和灰衣人是一夥兒的!”

他有些笑意的臉上忽又變得凝重,“那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阿檀和岳母,還有,夫人。”

我走上前去,想告訴他這並不怨他,宮廷之爭,雲波詭譎,哪有那麼多風風雨雨是可以被預計的呢?

可是,我剛走上前,身子一重,便不雅的向前倒向了青石板的地上,姐夫手疾眼快,一把將我抱起。

我最後的記憶是他焦急的呼喚:阿檀,阿檀!醒醒!

--------------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焦慮。

香軟的床,我喜歡的碧色羅帳,床是紫檀木鎏金的床,雕工精美,嗇刻花鳥,幽香陣陣,羅紗的顏色不俗,是上好的緞子,床下的腳踏竟是水晶整個雕成,通透無比,視線離開床,屋內掛着一幅字,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綉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筆力瀟洒,輕舒漫卷,不着痕迹,盡得風流,若寒松霜竹。只是這內容,真真是很香艷······

我不禁移開了眼,去看向那和這幅字並立而掛的一幅畫,畫上的柳枝飛揚,柳絮輕點,十分自由,柳絮中還有幾隻燕子,這是活靈活現的剪開羽翼飛走了,只有遠過常流,高出意外才能形容了。

床上的梳妝盒是打開的,盒子裏烤藍鎏金點翠的飾一大堆,直晃花了眼。

不過,那個床上的人是誰?

她穿着熟悉的中衣,她的頭放了下來,顯得疲憊而憔悴,稚氣未脫的臉上甚至找不到一絲的童真。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臉龐,熟悉的面容。

那是我?

我怎會躺在那裏?

我若是躺在那裏?現在的我是誰?

正疑惑着,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姐夫帶着幾個郎中打扮的人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秋水一樣的眼,遠山一樣似蹙非蹙的眉,依然是高髻纖裳,翹鬢朶,衣裳像梨花一樣素淡,她的臉蛋原本是鵝蛋一樣的飽滿,這會兒不知怎麼的,卻變的消瘦,尖尖的下頷,我見猶憐,但仍是端莊無比。

“姐姐?”我心想。

床上的人仍是一動不動。

姐姐眼中含淚,一把抓過床上的我的手,“阿檀!”淚就像斷了的水晶簾一樣不停落在香軟的床上,甚至連一口氣都沒有喘。

姐夫輕輕的撥開她的手,“夫人還是先讓郎中們看看是怎麼回事吧。”說罷不着痕迹的把她的手順勢的從自己的手中抽走。

一排低着頭的郎中聽了姐夫的話之後彷彿等到了指令一樣,拜了一拜,就開始抽開床上的我的手,診起了脈。

過了好一會兒,第一個郎中好似從牙縫中擠出一點聲音似的,“啟稟安定公,二小姐從脈象上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

“只是什麼?”姐姐問道。

那郎中猶疑了好久,最終下定了決心“周二小姐的穴位不正!倘若施以針灸、艾灸或推拿,那根本就是沒有作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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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江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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