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烏夜啼

第七章 烏夜啼

他的手這時候宛若有種不可思議的安定的力量,把我的心神一點點的拉住了。在黑黑的幽洞中不安的跳動的心這時候也被撫平了,整個人像攤在桌案上的荷葉一樣的安靜。

又是一隻手,微涼,皮膚細膩滑潤,衣袖中帶着一種寒涼的綺楠香,一根一根纖細的手指,圓潤的指腹一一摸過我的額頭。

我的另一隻手伸出去,反握住她,“姐姐!”

她輕聲說,“我在這兒,阿檀。”又停了一會兒,好像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氣,“你且慢慢睜開眼睛看看,還是一點也看不見嗎?連一點光也看不見?”

我依言慢慢睜開眼睛,眼前並沒有出現姐姐的秋水雙瞳和姐夫俊秀的臉龐,依然是一片的黑暗,那幽閉的暗夜彷彿要把我吞沒了一樣,遙遙無期。

我握着姐姐的手,她意識到了什麼,“阿檀?”

“仍舊是,好黑啊。”我不忍心地說道。“姐姐,我好累,我好渴。”她鬆開握着我的那隻手,我的臉上卻感覺到了她手指的觸碰,還有,濕濕的水漬不受控制的淌下來,她的手上漸漸的被侵潤,我順勢靠在她的胸前,任自己的淚水一點一點把她的衣裳打濕。

一直握着我的大手慢慢地鬆開,輕輕的揉了一下我的頭,接着我就聽到了一人起身的聲音,整理衣衫的聲音,黯然嘆氣的壓抑的聲音,“你不是自稱是郎中嗎?在小姐失明的這段時間,你負責照顧小姐,倘若小姐有什麼閃失······”他壓得了清冷的聲音,我因極度的睏倦,在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中睡著了,

睡著了,一樣可以感到和醒來時相同的人和事,醒和夢,有什麼不同?

這一覺,酣眠中的我因為既沒有了小綠的提醒,也沒有看見陽光,總是在醒醒睡睡之間掙扎徘徊,最後的一次,終於不願意在回到那種無意識的黑暗中了,搖搖頭,一握拳打在了床榻邊上,想讓自己更清醒清醒,“啊!”才想起,這床可是紫檀木做的,因而極硬,要不是我和那些嬌滴滴的閨閣小姐大不同,說不定現在早就抹着眼淚找母親了。

旁邊的椅子被什麼什麼東西一幢,“滋----滋-----滋”出了很大的聲音,“誰啊?”我開口說出了一句話。卻嚇了自己一跳。難道自己的聲音嘶啞道如此?

“給我倒杯水!”我向前摸着走去,卻聽着耳邊有一個人從前堂跑來,跌跌撞撞的使一路上的盆景和桌榻出巨大的聲響,“啊,小姐!你不要動!我來扶你!”

如此的冒失,幼稚的聲線還沒有成熟,帶着一點童聲,軟軟的。我不禁問道“你是那個小郎中?”

他的手扶住我的胳膊,“哪裏小了?我今年都一十有四了!”他的手不由得脫離了我的胳膊,是不是有開始揮舞比劃?

“十四歲?比我還大兩歲。”我說道。“可是人們都喜歡年紀大的郎中,最好臉上老的像松樹皮。何況,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樣。”

“哎!”他粗重的嘆了一口氣,“郎中醫的是病,又不是伶人,看什麼臉?”

說著,把我伏上椅子,倒了杯水,卻只聽“啪啪啪”,“什麼聲音?”我皺着眉頭問他,胡亂把臉轉過一個方向。“沒,沒,沒有啥。小的把水倒灑了。小的立刻重新倒一杯。”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是怎麼被乞丐掠去了?”我一邊等着他倒水,一邊強忍着口乾問着他,他實在不像是一個下人和郎中,連倒水和扶人走路也做不好。

“我叫李攸。”他直了直腰板,骨縫中間穿出“咔”的一聲,那聲音奇大無比。“噗”我一口水沒銜住,差點噴了出來,“你是不是彎腰彎久了,連你的腰都抗議了。我都聽見了。”

“我是真定人,前兒和姐姐出城郊遊,不想到走散了。真定的饑民看我衣服好,就把我衣服搶走了。我找不到路,隨着大流結果只能靠着那些乞丐。”

“真定那麼遠,你就寧可走到金陵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我疑道。

“誰說我沒逃啊?可是那群乞丐天天看着我,我一個人,逃了就打。你摸摸!”他窸窸窣窣的捲起了袖子,像是在找着什麼,但是卷了一半又放下了,“哦,對了,小姐是不能碰男子的身體的。不同於我們這些郎中。”又是一陣窸窸窣窣,想必他把衣袖已經放下了。

“我相信你。”我不由得開口說。“給我診診脈吧,我想吃飯,現在覺得腹內空空的,空明如鼓。”

他嘿嘿一樂,“二小姐胃口不錯嘛,想必平時也是身強體健的。這樣大的損耗,竟然還想着要吃飯。”

我一伸右手,也不管是哪個方向,他趕快扶住我的手腕,三根手指輕輕的搭在我的右手上,一時間屋內寂靜無聲,只聽得見更漏里的沙不停的下陷出的沙沙聲。

“請小姐換一隻手。”我依言伸出了左手,他診了一會兒。然後幫我把手放回,“大體是無礙,吃飯等日常起居什麼的一切正常無妨。”

我鬆了口氣。

他奇道“咦?你怎麼不要死要活的哭着問,為什麼自己看不見呢?”

我搖了搖頭,“大難不死就是福,誰知道有什麼等着呢。再說了,誰不想眼睛好好的看這個天下啊,那也得上天眷顧。要死要活的哭有什麼用。”我一伸手,他的胳膊就搭了上來,“不錯嘛,學的倒挺快。”順着他的胳膊,順藤摸瓜似的,我找到他的耳朵一揪,“呀!”他急忙溜得遠遠的,還順帶撞到了一盆盆的花瓶。

“說!是不是想看我的熱鬧來着?想看我哭的像花貓一樣你就高興了吧?我是誰啊?我是阿檀!你想都別想!”說完,我自己摸着前面的路。這裏擱着一張硬硬的松木椅,沿着走幾步,然後到了哪裏?啊,一片開闊的空間,是後堂的嗎?繼續沿着走,原來我也可以走的很順。

走着走着,腳下忽覺得有一極其堅硬的物事,在我正覺得高興的時候劃過我輕軟的鞋底,尖銳的痛,一瞬間經過我的腳心。

我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小姐?小姐?阿,阿檀?你沒事吧?”“又是你?”我勉強抬起頭,不知對着那個角度,“你不是跑了嗎?”他奇怪的軟軟的嗓音有種焦慮,“我又能跑到哪裏?怎麼想到你被我弄碎的花瓶割破了腳底?”

“哼!”我不知哪個方向是他,索性出這種聲音,不理他。“不想伺候我就直說,弄撒了水,弄壞了花瓶,除了醫術可以你還能幹什麼?你還想看我笑話是吧?”

“我,我······”他還沒有說些什麼,忽然聽到

門口一陣喧囂。“吳王駕到!”

吳王?那個吳王?

我伸手,跟他說“扶我向內堂去。”他卻沒有扶着我的胳膊。我覺得身上一輕,只覺得被一個瘦弱的脊背背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我不住的下滑,他則不住的把我向他的背上托起,就這樣歪歪斜斜的像一個方向的走過去。

剛剛躺好,蓋上被子,就聽到某一位侍女向李攸通報說“吳王駕到,請代為通報。”

我心生疑惑,告訴李攸“代為通傳。”

不到半盞茶,我聽到一個穩穩地腳步聲傳了進來,幾分熟悉,幾分陌生,這人身上的味道依然是這樣的熟悉,一如初見。

他在我的床頭安靜的坐下,“阿檀,覺得怎麼樣?”說罷伸手摸了摸我的眼,從眼頭到眼角,細細的摩挲。我的睫毛在他的手指尖,彷彿一朵尚未開放的花,一遇到了暖風,便初綻了一般。一根一根,像一把小刷子,上眼皮被他撥弄的有些癢,我用手去揉,他的手掌和我的小手便無意識的碰在一起。

呼吸都覺得有些難了,連這樣的胸口的起伏都會讓我覺得難為情,如果我能看到他,該有多好?可是,現在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姐夫?”

“嗯?”他的手放在我的眼角,輕輕的撫弄。“還是很難受嗎?”“現在好多了,就是有些餓。”

“餓了?那傳膳?”他問道。

“在等一會兒吧,不過,姐夫,你怎麼又成了吳王?”

他先是不說話,良久,放在我眼上的手放了下來,握住了我的手,我眼上頓時一片涼,“阿檀,只是苦了你們了······”我掙開他的手,“什麼叫只是苦了我們?姐夫!你能不能和我說明?”

“犧牲最大的只有女人。就像這次宮變,明明是大哥想提前問鼎帝位,卻讓自己的侍女以美人計給父皇下毒,大哥的黨羽在我的府上和宮中設下埋伏,只等父皇毒,就是他遮天易幟之時。”我聽得入神,他緊緊握了握我的手,接著說“那天你看到的景象,也是大哥安排的。只是大哥先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夫人會懷孕,阿檀你和岳母會從揚州來到了金陵。是以百密一疏。”

“皇上怎麼樣了?”我的聲音傳入自己的耳朵,自己聽的都有些顫抖。“那個侍女,不甘心自己此生只是個棋子,被人利用,臨時倒了戈,以求後半生的榮寵。”姐夫平靜的說。

“大哥的三千死士在宮中和我的府上的拼殺的差不多了。其實,他們也是被人利用的。窅娘更是可憐,她--------”姐夫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卻沒有說了下去。

“我想見窅娘。”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的衣袖微滑,薄涼,是吳王的朝服嗎?我想着。

吳王?不也是我的姐夫?

“你要見她?”姐夫的聲音有種不能掩飾的疑惑,“你要見她幹什麼?”

“只是想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她······”我不想說是她把我害成了這個樣子,但是她和她的聲音卻像一株有毒的罌粟,強烈的吸住了我,她身上的謎團,紛繁複雜,出現卻像一顆流星,我只抓住了她的尾巴。

“難道就因為她現在是階下囚而我在病中,所以我不能見她?”我仰起頭。

“不是。”長期的沉默是周圍的空氣壓下來。

“她現在不是階下囚,而是在吳王府的司樂坊,還有阿檀,安定公府既然生了這麼多不愉快的事情,期月之後,吳王府將另覓風水寶地。阿檀安心養病吧。”他安慰性的拍拍我的額頭,“一會兒想吃什麼,就告訴那個小郎中好了。”說罷他起身,“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阿檀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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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江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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