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要命的差事
陳靖,字晏之,上午去當差的地方點了個卯,回來之後整個人都是懵的,連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可把他母親嚇了一跳,連忙差下人去請大夫給自家兒子診治。
可大夫怎麼瞧都沒瞧出病來,只能本着“賊不走空”的原則,說了一大通高深莫測晦澀難懂的醫學術語,然後給陳靖開了一副安神葯。
陳靖為什麼會這樣子,還得從半個月前說起。
半個月之前,陳靖還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正在見證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工作黨。只因為團隊聚餐玩嗨了,多喝億點點酒,一覺醒來竟然變成了一個剛剛喪父的大明朝世襲軍戶。
陳靖的父親上陳下達,北鎮撫司六大世襲百戶之一,精通北鎮撫司十八種刑罰。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將這門手藝傳給兒子陳靖,就因為墜馬丟了性命。
作為陳達的獨子,陳靖自然而然的襲了百戶一職,成為錦衣衛的一名中層軍官。在拜了鎮撫張鶴的碼頭后,陳靖順理成章的進入了北鎮撫司。
作為剛入行啥都不懂的新人,陳靖要向各位前輩高人學習多項吃飯的手藝。
在北鎮撫司,弄死人不是本事,怎麼弄都不死人,那才是真本事。北鎮撫司的詔獄就是個修羅場,有明一代,進去后還能活着出來的屈指可數。
不是大人物,根本出不來。比如王守仁、海瑞。
工作步入正軌,陳靖幻想着自己以後就可以過上身穿飛魚服,腰配綉春刀,看上哪家小娘子,直接搶了便是的惡霸生活。
結果他一個百戶,根本不夠格穿飛魚服,帶綉春刀。
這兩樣東西在後世各類影視文學作品中,是錦衣衛標配的制式裝備,誰都可以穿。但實際上,只有錦衣衛的堂上官(正三品以上),在參與皇帝祭祀歷代帝王等重大禮儀活動時,才可以穿戴。
其餘時候不準穿!
連堂上官都有這樣那樣的限制,陳靖一個小小的百戶就更不要想了。
他只能穿青綠錦繡服,或者家裏有啥衣服穿啥衣服。配刀嘛,就是普普通通的精鋼雁翎刀。
註:家裏有條件的,建議自備。
穿戴有落差就算了,畢竟工作性質特殊,各項收入不會少。結果一場工作會議和職務調動,將他幻想的惡霸生活,無情地敲碎了。
事情的源頭還要再往前推一個月,從一樁滅門慘案說起。
正德四年二月初,福州府福威鏢局林震南一家慘遭滅門,林震南本人,以及夫人王氏,獨子林平之不見蹤影。
本來按照慣例,這種江湖恩怨仇殺之事,朝廷是不會管的。
問題出在錦衣衛指揮使身上。
按制,錦衣衛設指揮使一人,正三品。但是自正德元年始,這個制度被打破了,錦衣衛出現了兩位指揮使。
石文義和張采。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偏偏這兩個冤家還走的同一個門路。都是通過跪舔大太監劉瑾得來的官位,這可就是冤家中的冤家了。
石文義因為舔的早,又非常到位,先張采一步,被提拔錦衣衛指揮使,並且掌管了北鎮撫司的關防大印。
成化朝,皇帝為了更方便自己辦事,給北鎮撫司特地發了一枚關防大印。有了這枚大印,北鎮撫司的公文可以繞開錦衣衛指揮使,直達天聽。
也就是說,只要掌握了這枚關防大印,不管他是不是錦衣衛的人,甚至不管他是不是人,北鎮撫司的事都由他說了算。
石文義作為指揮使,
掌了北鎮撫司的關防大印,掌管詔獄的實權就在他身上。張采雖然也是錦衣衛指揮使,能管的,或者說能撈錢的就非常少了。
核心五所甚至附屬六所,那是他錦衣衛指揮使能染指的嗎?劉瑾能讓他進錦衣衛當指揮使,也能讓他進二十四監當宮人。
為了擠走石文義,張采就將林震南滅門一案報給了劉瑾。
林震南武力不咋地,做人情的功夫倒是厲害得緊。給黑道武林送禮的同時,也給白道武林送禮,至於朝堂那份,自然而然也不會忘掉。
他每年都會給福州的鎮守太監送上厚禮,這福州府的鎮守太監是劉瑾認下的乾兒子。一來二去以後,遠在京城的劉瑾,也聽過林震南的名字。
幾萬兩銀子一年的孝敬,對於權勢熏天的大太監來說可有可無。但這不是錢多錢少的事,而是面子的事。
被張采那麼一說,又有福州的乾兒子上書,劉瑾覺得這江湖上的事確實該整頓一二。
這有利於擴大他的權勢。
廟堂之上,他已經到達了權力的巔峰;廟堂之外的江湖,劉瑾自然也想將手進去。
於是跑到皇帝朱厚照面前哭訴,說林震南這麼一個厚道人家,莫名其妙就被人滅門了。行兇者無視朝廷律法,這是赤裸裸的藐視皇爺,簡直罪不容誅。
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句句都說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朱厚照喜騎射,好武功,也想着插手江湖之事。
於是君臣二人一拍即合,一個新成立的衙門——綏靖司,應運而生。
由於文官階層的侵奪,曾經直屬皇權的親軍二十六衛,只剩下五個衛還由皇帝直接掌控,其餘諸衛的掌控權已經從皇帝轉移到了兵部。
騰襄四衛由御馬監掌管,是名副其實的弼馬溫,而且人員編製有限制,不能隨意擴編。
錦衣衛,則不同。
錦衣衛,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恆以勛戚都督領之,恩蔭寄祿無常員。
這個無常員就很有靈性了,綏靖司掛靠在錦衣衛,是順理成章的事。
綏靖有兩層含義,一為安撫,二為武力使人屈服。而綏靖司,專管江湖武林之事!
也就是說,如果武林中人願意聽朝廷的話,綏靖的意思就是安撫,好吃好喝的招待。若是不願意聽朝廷的話,那綏靖的意思就從安撫變成了武力屈服。
為了能夠直接插手,朱厚照也特地鑄了一塊關防大印給綏靖司。
劉瑾本想將此大任交給獻策的張采,可張采是什麼人啊?讓他對付朝堂百官還行,對付武藝高強的武林中人,那不是要他命嘛?
更何況他最初的目的,是將石文義趕走,將詔獄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掌管這個新衙門。
於是張采將一半的家財獻給劉瑾,說自己能力不行,不如石文義能力出眾。為了更好的管理江湖之事,綏靖司的關防大印應該交給能力更強的石文義掌管,自己願惟廠公馬首是瞻,替廠公管好詔獄之事。
一番操作下來,張采成功趕走石文義,掌管北鎮撫司關防大印。至於石文義,由於後知後覺,成為了綏靖司關防大印的第一位執掌者。
綏靖司的編製和北鎮撫司一樣,設衛鎮撫一人,百戶六人,總旗六人,校尉一百六十人、吏典六十人,門衛十一人。
人員是從各親軍衛中挑選有勇力者,或者直接招募江湖上的好手。
家裏有一個小舅子的北鎮撫司鎮撫張鶴,積極響應指揮使大人的號召,將陳靖的名字給報了上去。於是陳靖搖身一變,從北鎮撫司的百戶成為了綏靖司的百戶。
工資沒有增加一分,工作風險增加了起碼十倍。
陳靖高高興興的去北鎮撫司點卯,誰知鎮撫張鶴笑眯眯的告訴他。朝廷在錦衣衛內新成立了一個叫綏靖司的衙門,他有幸被抽調了過去,成為綏靖司的元老。
然後一紙公文,將陳靖打發到了綏靖司。北鎮撫司的缺,毫無意外的落到了張鶴小舅子的頭上。
帶着滿腦子的疑惑,陳靖來到了綏靖司衙門,見到了新同事,也見到了分管綏靖司的指揮使石文義。
石文義接了這個皇差,那叫一個寢食難安,但又不能不做。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是自己有幾斤幾兩,石文義有自知之明。
作為親軍頭子,皇帝的命令他不能違抗;作為幸進小人,劉瑾的話他也要聽。
只能硬着頭皮,將綏靖司的差事辦下去。這事不僅要辦,還要辦好。別看他是靠賄賂劉瑾上位,辦事能力一點不差,半個月時間就搭建好了綏靖司的框架。
框架搭建好,就要完成皇差,石文義作為指揮使,同時掌管關防大印,不必事必躬親。不然招這麼多下屬,是給他們養老的嘛?
事情,交給下屬去辦;撈錢,這裏面水太深,下屬可能把握不住,只有自己親自辦才放心。
鎮撫江寧,是石文義的親信,領了最輕鬆的差事,率十個校尉前往嵩山少林寺,給方證方丈宣讀皇命。少林作為正派武林之首,就算不願意聽從皇命,也不會為難朝廷官員,性命得以保障。
其餘百戶依據親疏遠近,各領了前往正道武林門派宣旨的差事。只有剛剛襲職的陳靖,因為拜的不是他石文義的碼頭,領了最要命的差事。
前往黑木崖,給東方不敗宣讀皇命。
當然,明面上的理由肯定不是這個,石文義的原話是要多給年輕人一些表現的機會,而且陳靖生的魁梧,一看就是有勇力之人,這事他當仁不讓。
陳靖聽到這個差事時,腦子當場宕機。什麼黑木崖,什麼東方不敗,自己不是錦衣衛嗎?還是穿越人士扎堆的正德朝錦衣衛,怎麼還會有東方不敗和黑木崖的事?
這兩個傢伙,是同一個位面的嗎?
而且這指揮使說的大義凜然,還非自己莫屬。陳靖當然沒有這麼高的覺悟,什麼當仁不讓,不存在的。
這事,不當人也要讓。
石文義眯着眼笑道:“晏之老弟,皇命難違,你可要仔細想清楚了,不要誤了自己前程,更不要誤了身家性命。”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陳靖只能硬着頭皮接下這個要命的差事。
去黑木崖不一定會死,東方不敗作為當世第一高手,應當不會為難自己吧?但得罪了錦衣衛,也不一定會死,不過肯定會比死要難受。
神情恍惚的陳靖回到家中,嚇了家人一跳,便有了最開始那一幕。
發現自己實在沒有系統或者金手指降臨后,陳靖只能認命,帶着十個倒霉的校尉前往黑木崖公幹。
那一天,京城緹騎四齣,引得無數朝廷官員側目,還以為宮裏那位大太監,又要在朝堂上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至於這件事的導火索,被滅門的福州福威鏢局。反正都已經涼了,也不急於一時,綏靖司只派了一個總旗和幾個力士過去。
黑木崖位於北直隸定州,可以說是天子腳下,平常黑木崖和朝廷是各走自己的陽關道,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朝廷,準確來說是皇帝,想要插手江湖之事,卻是將兩者的默契打破。
事情會是個什麼走向,陳靖不太清楚。但上一個這麼做的國家叫老墨,現在是個什麼狀況,懂得都懂。
騎着馬,漫不經心的走在官道上。離了京城,官道上的流民漸漸多了起來,或孤身一人,或拖家帶口,都想着去京城首善之地混口飯吃。-
隔個幾十里路,還能在路旁看到一兩具橫躺着的屍體,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見蹤影。
還有一些背着刀劍的江湖武者,這些人看到官府中人,大多數會選擇主動避開。只有少部分的人,願意和陳靖結伴而行。
可當這些人得知陳靖的目的地是黑木崖后,當天可能礙於情面,不會直接離開。等到第二天,陳靖就休想看見他們的蹤影。
流民的事,陳靖現在沒功夫理會。達,才能兼濟天下。
隨着目的地越來越近,陳靖也愈發焦躁。這都快到定州地界了,再有個一兩天的路程,黑木崖都要到了,怎麼這金手指還不來呀。
皇德耀世有沒有!
再不來,自己就要成為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了。
同行的十個校尉,和陳靖差不多一個心情,都在為自己的小命發愁。
兩日後,陳靖一行人成功抵達目的地。此處山石殷紅如血,一片長灘,水流湍急,便是有名的猩猩灘。
眾人下馬牽行,向北又走了一段路,一條寬約五尺的石道映入眾人眼帘。石道兩邊石壁如牆,路上有日月教教眾把守。
陳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鼓起勇氣朝石道走了過去。身後十人,也只能硬着頭皮跟着陳百戶上前。
“來人止步!”
註:原著里黑木崖在HEB省平定州,不過明朝沒有HEB省,只有北直隸,而且平定州在山西。但是北直隸有個定州,而且北直隸包含了今天HEB省大部,所以本文中黑木崖位於北直隸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