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一 序幕 爆炸的開場
---曾經,公司偽裝成國家而行事;現在它們不偽裝了。---
精靈歷7702年,6月23日22時整,周二
雨後的夜,昏暗、恍惚、腥氣彌散;沛城頹喪的今日越來越臨近終結。
它會在明日繼續。
沒有行人經過的狹窄小巷中,一輛嶄新的好車依舊沒有熄火,蒸汽輪機慢慢喘息着,車前車后六個環繞電子燈將巷子裏裊裊的蒸汽照亮,這也讓車身上殘留的雨滴就像露珠一樣晶瑩。而在一旁高樓的陰影里,兩個穿着黑皮衣的保安警惕地盯着街頭巷尾,似乎在期盼着什麼。
“已經過了和公子約定的時間,”瞥了一眼巷子外邊逐漸暗淡的蒸汽燈,保羅換一邊嘴角叼着煙,不禁催促:“要不咱們過去查看下公子的情況?”
“是你在擔心,還是公子讓你害怕?”溫德嘴角帶着淺笑,問道。
保羅才不想掉入語言陷阱,他已經在保鏢的行當里摸爬滾打三十年,已經是個老手,保護過的對象有好幾百。就算“公子”也只是人,而“人”,不管是好的壞的、死的活的,他都見過了。
“沒什麼怕不怕,只是感覺不對。”保羅輕輕搓手,老舊手套的皮革磨得光滑,搓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抗議者就在四個街區外,說不定會隨時竄過來,還是早點回上城區比較好。”
“這邊是有點陰冷……”的確,一股散發著腥臭的水氣從蒸汽管井泄壓口瀰漫過來,溫德徒勞地用腿進行驅趕。這些如同蜘蛛網一樣遍佈地下的管道將沛城郊區熱力站的蒸汽輸送到城市各個角落,帶去了動力和便利,但蒸汽里揮之不去的血腥臭氣難免會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也讓周圍的氣氛總帶有肅殺和危險的感覺。“四個街區外一樣陰冷,他們的事情影響不到咱們。至於公子,我相信他那邊很暖和,絕對凍不着。”
“你能確定他的位置和狀況?”保羅好奇的問道:“你換了新的盯梢影從(一種附在使用者身上,提供各種特殊能力的能量體)嗎?什麼時候換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哪有錢換那個!影從再好,不如腦子機靈。”溫德指了指腦殼,說道:“公子每次去八區的虎童大廈都和女人有關,而他總想着表現出能力強、耐力足的狀態,所以必然會多待一會兒。咱們若是上去找,他會發脾氣,覺得咱們小瞧他,下次拖的時間更長。再說,就算加了時間,那些女人又不敢跟他多要錢,你着什麼急,還是等着吧!”
“你打聽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也想知道虎童大廈里的女人是什麼滋味——你不好奇嗎?可她們太貴了,而且只接待公子那樣的人。”
“我聽說裏面很多不是人……”
“你突然壓低聲音幹什麼,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還這麼小心,你可真沒膽。”溫德哼了一聲。他看看周圍,狹窄的樓間小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汽車電子燈的照耀範圍內連只老鼠也沒有,不會有人將他們的話偷聽了去。“不僅不全都是人,我聽說,那裏的人都被叫做容器。”
“容器——聽起來很瘮人——那是什麼意思?”
“聽說與影界的殘次品有關。你也知道,影從的品質千差萬別,總會有許多邊角料,賣不出錢去——有人打起了這些殘次品的主意。拿過來、摻和一下……”溫德用食指在另一隻手的掌心上做了個攪拌的動作,然後挑了挑眉毛,說道:“干這事兒得需要容器,你明白了嗎?”
“啐!真沒下限,
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被殘次品影從附身,那些人還能有好?”
“小聲點兒!咱們做了這麼多年公司保安,這種事見得還少嗎?”溫德嘆了口氣,說道:“說白了,要麼成為公子,要麼就是消耗品。而咱們……就站在懸崖邊,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這鬼日子,這鬼地方……”保羅在身邊牆壁上狠狠掐滅了煙頭,用力丟出去。
“是挺鬼的,但也得看和誰比。”溫德伸出舌頭舔舔嘴角,揚揚下巴,說道:“溫德,你知道那邊亂鬨哄的是在幹什麼嗎?”
“不清楚,只知道有些人在抗議。不知道他們具體抗議什麼。”
“要干好這行必須消息靈通,你這樣可不行——我給你上一課。”溫德招招手,讓同伴靠近點兒,然後說道:“東區咱們那個製藥三廠知道不?”
“就是之前不掙錢而關閉的那個?”
“什麼不掙錢!生意好的很,但關閉它是為了清理一下好出手,其中涉及到咱們猩紅公司與今日集團的利益交換——都是上面的意思,不過這都不是重要的。”溫德說道:“關鍵是它關得太快,一下子好多人沒了工作。按理說該給一筆遣散費,但錢有更重要的用途,自然要去更重要的地方,比如公子這種人的腰包。你想想看,下面的人能不鬧嗎?”
“又是這種破事!都多少次了!”
“反正那些鬧事的是PCPD去管(沛城警察局),又不需要咱們操心。嘿,好像是公子來了。”
一串虛浮的腳步聲從小巷深處傳來,那邊是虎童大廈的後門,這個門更符合公子的喜好。溫德和保羅朝那邊瞄了一眼,確定是他,便趕緊整整衣領,做出一副精神抖擻、精幹忠誠的樣子。
米尼莫·迪克斯,“公子”,出身富貴,正是猩紅公司總部某位董事的親兒子,在子孫滿堂的家裏排行十六。這個排名雖不重要,但可以“逍遙”,仍舊算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那類人。儘管看起來他的智力和情商頗有些重金屬中毒的感覺,卻也不妨礙他的小拇指往往比別人的腰都粗,可以輕易地把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捅個趔趄。
排除身家對他的影響,米尼莫·迪克斯也算是個英俊青年,身材又高又瘦像把刀子,臉白手長,鬍鬚剃的乾乾淨淨,穿一身名貴帖燙的黑色皮風衣,金色短靴踢踢踏踏。他當下剛滿二十歲,乳臭未乾、躊躇滿志和志大才疏在他身上進行了完美的結合,表現為飄逸的亂燙捲髮、飄忽的疲憊眼神、飄揚的嘲諷笑容、飄飄搖搖的長風衣擺角。他的走路姿勢令人過目不忘,那是一種肚臍亂晃但就是不會摔倒的危險姿勢;看他四肢掃來掃去,彷彿無時無刻不在向身軀收攏周圍的雜物,只是他胸腹之中依舊空曠,透着一股壓不住的虛浮與飢餓感覺。
大概可以總結出臭屁、討打,但是打不得的多層含義。
這裝扮在沛城正流行。
“你們若是有機會,應該嘗嘗妮福嘉娘們的伺候,真叫一個絕——只是你們一輩子都不太可能有那樣的機會。”公子米尼莫搖晃着肩膀,腦袋左點一下、右點一下,與他自己腦海里的音樂節奏應和着。
“我們只能依靠想像力和雙手,公子。”溫德微笑着,算是給了一個回應。
“想像力和兩隻手?那你的傢伙一定很大嘍?”公子哈哈一笑,臉色卻很快陰沉下來:“我不喜歡聽過這種笑話。車子安全嗎?”
“我們一直看着,沒人過來,更不會讓野狗夜貓去碰它。”
“能這樣最好!要是車子出了問題,哪怕只是划傷了,你們也得掉腦袋!”公子哼了一聲,雙手插進兜里,搖晃着向車子走去。
這是一輛T400型蒸汽電力混動六輪商務車,是同類車型中的最新款,公開市場的售價為二十六萬五千元。公子的這輛在其基礎上增加了抵禦直接衝擊的額外裝甲,下面還有能將“影槍”射擊能量進行無害化轉移的導能符文夾層,其內飾也經過大師的改造,可謂將奢華、安全與舒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這些改裝能讓它的價格至少翻一番,因此綜合來看,它絕對是一件低調但高檔的禮品。
這是給父親準備的生日禮物,米尼莫拿過來試用一下,以免還存在沒找到的紕漏,順便先享受一下。現在是父親的,以後是自己的,這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因此他一點心裏負擔都沒有。
“今天晚上還有件事,你們跟着我一起去辦一下。”公子調整一下腰帶,當先來到車子後方,說道:“打開後備箱。”
“後備箱的專門鑰匙在您那兒。”保羅說道。
“呃?哦,是的是的。”公子在身上掏了掏,在大衣的第三個口袋裏才找出一把銀色的鑰匙。
鑰匙在鎖孔里輕輕一扭,伴隨着清脆的啪嗒聲,車子的後備箱打開了,裏面正中央擺着一個方方正正的銀白色金屬箱子。箱子大約有一米見方,四分之一米厚,整體圓滑沒有稜角,各個面上都有肋骨形狀的、增加強度的支撐結構。
玄奧的符文密密麻麻地刻印在箱體上,複雜的線條間有暗紅色的光斑緩慢移動。箱子正面中間是一塊黃銅的銘牌,上面刻着兩行字,分別是較大黑色文字“光明之盒623號”,下面是較小的紅色文字“猩紅集團6部所有”。
“光明之盒?”保羅嘶了一聲,心臟砰砰直跳。他捂着胸口問道:“公子,這裏面裝的是影從?”
“這還用說?從影界弄來的影從當然要關在光明之盒裏,畢竟它還沒有被馴化。”公子輕輕撫摸着箱體,動作與他撫摸貪戀的女人肉體時完全一樣。“六部請我幫忙,我勉為其難,給他們解決解決,哈哈!”
“那是公子你厲害,六部才會來求你。”溫德帶着一副諂媚的笑臉說道,但他心裏轉的卻是另外一番想法。
猩紅集團是四大公司集團之一,不管風雲如何變幻,一百多年來從未跌出過前十,也長期盤踞住前五的位置。集團的主業是生物製藥、器官改造、活體療法和影從移植,現存的“個體強者”一般都和猩紅集團脫不了干係。
集團的六部負責研發,有着最高的保密級別,一直以來都是全集團最神秘的部門之一。六部拿出來的東西往往是危險的、未經驗證的、威力強大的,尤其是和影從扯上關係時。
影從如同幽靈,形狀千奇百怪,大多為氣霧狀,是屬於另一個世界——影界——的能量生物。它們被馴化后可以與人體結合,提供各種各樣的特殊能力,飛天遁地、噴火射冰無一不可。也可以與一些電器裝置結合,控制電流,產生出多種功能。越強的影從越難馴化,光明之盒就是關押和馴化影從的裝置,而且是該類型裝置中力量最強的一種。
猩紅集團六部的光明之盒,可以說就是當今世界上最危險影從的容器,這東西怎麼會到了公子手中?他自己腦子有問題,難道那些研究員也跟着一起發瘋?這個公子除了生得好之外沒什麼本事,不該接觸到這個級別的東西。
溫德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但他不敢開口詢問。他很清楚公子的脾氣,一旦說錯話,除了劈頭蓋臉一頓罵之外,肯定會從當前的崗位離開——他之前的三個搭檔都是這麼走的。一旦離開,收入肯定會急劇下降,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
這事兒不能問,趕緊糊弄過去就行。他對保羅使了個眼色,然後問道:“公子,這可是好東西。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你放心,我們兩個一定會格外小心。”
公子哼了一聲,說道:“哎,小心點是對的。你們要是不好好乾,出了事,扒你們一層皮都是輕的。你們也別擔心,操作光明之盒的事情交給我,你們不用動手。”
正是因為由你操作我們才擔心的好不好?保羅和溫德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脖子同時縮了縮。
“瞧你們那副慫樣,怕什麼怕!這個世界有個最基本的道理,你想要什麼都要付出代價。越是厲害的影從,它的弱點就越明顯,就算難以馴化,也不難關押。光明之盒是絕對安全的,你就是砸它幾下都不會有事。”
說罷,公子揮起拳頭在光明之盒上用力捶打,保羅和溫德趕忙阻攔。“我們相信公子,我們完全相信。我們見識少,現在聽您這麼一說,心裏也就有了底氣。”
公子緩緩抬起手掌,兩個隨從如今的態度終於讓他露出滿意的笑容。“今天晚上的工作很簡單,去那邊鬧事的地方轉一圈,讓光明之盒完成它的工作。你們兩個只需要開車就行。”
如果只是開車的話,那的確沒有難度,溫德和保羅就怕公子節外生枝,再給他們惹出事情來。神秘的第六部門,散發著危險氣息的光明之盒,三個在影從馴化方面毫無經驗的新手,這樣的組合不管怎麼看都無法令人安心。
兩個人有些惴惴,但公子催得緊,也就只能硬着頭皮上。他們關好後備箱,一個給公子開車門,另一個給車子提高蒸汽壓力。上好的純黑煤灰與鯨油提煉的助燃劑混合起來,沿着管道送入燃燒室,化成熊熊火焰,讓水箱進一步沸騰。人們將高壓蒸汽在管道內的顫動聲稱之為“水與火的合鳴”,總是帶着驕傲之情來駕馭這種原本矛盾的力量。
車廂先是一顫,隨後緩慢而平穩地向前移動。分別坐在前排的保羅與溫德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很有默契地往懷裏掏。他們從貼身的口袋裏摸出兩個銀色的“影槍”,將它們套在手指上。
影槍看起來很像是半個手指虎,只有食指和中指兩個圓環,它是一種藉助影從幫助進行射擊的武器,能夠發射具有簡單跟蹤和致命殺傷效果的“鬼魂能量彈”。影槍的威力和體積有大有小,最小的就是套在兩根指頭上的這種。因為便於攜帶,單手就能使用,又被叫做手槍。
帶着貴重的物品接近近乎混亂的人群,只有裝備武器才能讓人略感放心。保羅和溫德將“半個手指虎”套上,一陣刺痛的感覺從手槍傳來,先撩動心臟,再刺入大腦,他們緊咬着牙,忍了下來。
影從雖好,卻是從另一個世界抓來的,時時刻刻都在“躁動反抗”,使用它需要付出代價,這種刺痛已經算是癥狀最輕微的那種。它只會在剛剛裝備的時候劇烈發生,很快就會消失,但之後持續裝備會讓人越來越疲勞。輕則讓人體質下降、更易染病,重則會讓頭腦無法放鬆,人格和精神出現嚴重問題。
想要減輕影從的危害,尤其是對精神、人格的破壞,就必須“馴化”影從,也就是消除其野性。保羅和溫德手槍中的影從就是經過馴化的,按照他們的說法,就是只會在裝備的時候“咬一口”,之後“吸點血”,肯定不會把人變成精神病。
這是正規方法製造的影從手槍,猩紅集團統一下發,質量有保證。如果是街面上流通的那種來路不明的黑槍,潛在威脅就要大得多。但很多時候用槍是為了保命,即便有後續的麻煩,那也只能忍忍。
完全馴化影從的方法一直是頂級集團公司的不傳之秘,也是他們能夠壟斷“超級影從”的主要原因。越是強大的影從就越是“充滿野性”,需要更複雜的手段去壓制和馴化,這類裝置中最有名的就是光明之盒,專門針對最強影從。迄今為止,作為四大集團之一的猩紅公司,頂級的光明之盒也只排到623號,可見“超級影從”的數量有多麼稀少。
前面兩個人緊張地戴上手槍,銀白色半手指虎反射着金屬的光澤,坐在後排的少爺自然也看到了。他只覺得兩個人沒用,一點膽量都沒有,不是干大事的樣子,與自己更是沒法比。
“你們啊,就這點兒氣量,最多做到車隊保安隊長也就到頭了。要得到就要付出,一切都是交換。”公子翹起二郎腿、揚着眉毛,頤指氣使的說道:“越是高級的影從,馴服的方法就越簡單。它的怒氣和人類的情緒沒有分別,只要對沖,讓足夠的人分擔傷害,它也會心滿意足,接受馴化。”
用人群來分擔承受影從傷害,降低影從野性,這種說法由來已久。保羅和溫德聽說許多黑市上的影從都是這麼“馴化”的。至於效果嗎……成百上千使用這類影從導致身體衰敗和頭腦發瘋的例子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即便不安全,可這種原始且不負責任的方法的確有效,至少能讓影從馴化到“可以使用”的程度,因此黑市上才能出售那些非集團的影從產品。但是黑市的影從產品都是些簡單的東西,說白了野性不大,還能用這種方法對付一下。需要光明之盒來壓制的超級影從也能用這麼原始且不靠譜的辦法嗎?
保羅和溫德忐忑不安,努力控制情緒,安安穩穩將車停到建新路後面的小巷。從三米寬的巷口,正好可以看到抗議隊伍的斜側面。他們將車屁股對着抗議人群,熄滅所有車燈,讓陰影為他們提供保護。多名抗議者摩肩接踵、或站或坐地擁擠在一起,將憤怒的目光投向他們對面的猩紅集團沛城分區辦公樓。多名PCPD在街道上拉起了警戒線,用盾牌護住自己,將電棍和各種槍支對準抗議的人群。
看起來局面得到了控制,人群沒有試圖衝過警戒線,也沒有和PCPD發生衝突,大家暫時相安無事,這正好給了公子使用光明之盒的機會。他在車廂內點燃一顆煙,用力呼吸,吐着煙霧走下車來,斜倚着冰冷的水泥牆壁,眯着眼睛打量着巷口對面的情況。今天,猩紅集團沛城分區給PCPD打過招呼,不必暴力驅趕、不需要栽贓陷害,讓那些人老老實實鬧騰就行了。
“哼,他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公子輕輕一笑,用鄙夷的目光掃過人群。那些人面黃肌瘦,全身上下唯一稱得上飽滿的只有因委屈而憤怒的情緒,正好用來吸收影從的野性。嗯,那些個老頭老太、大叔大嬸,這一次恐怕要掉層皮,年輕力壯者的承受能力強一些,但也肯定會大病一場。
“祝你們的後遺症都是性功能障礙。”公子莫名其妙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嘿嘿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讓保羅和溫德不寒而慄,從後備箱搬運光明之盒的雙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嘿,你們看到那個傢伙了嗎?特別顯眼。”公子指着遠處人群,說道。
溫德趕緊望過去,從擁擠的抗議者中尋找公子所指。他很快就看到一個有趣的青年,或許就是被公子定義為“顯眼”的那一個。
“虹色外套、黃色襯衣、綠色褲子,然後舉着衣架的那個人?”溫德問道。
公子點點頭,說道:“是他,你眼神不錯。他把工作服用架子撐起來,高高舉過頭頂。之前我掃了一眼,還以為他舉着一個活人呢!我想,這傢伙身體素質不錯啊,能攀在架子上,會不會用了增強力量的影從?嘿嘿,結果看錯了,只是個工作服模特。”
保羅也從人群中找到了目標,那個舉着工服模特的抗議者看起來也就二十歲上下,距離有些遠,只能看到他皮膚微黃,眉眼稜角分明,應該還算是英俊吧。
“把箱子放在車尾。”公子手指一彈,帶着星火的煙頭在空中劃出弧線,啪嗒一聲落在路邊的積水池中,立刻黯淡、沉沒下去,如同公子最後的同情心。“車後座的冰箱裏有兩支普遍抗性強化葯,你們一人一管喝下去,可以降低影從的影響。”
“公子你呢?”溫德問道。
“笨蛋,我肯定已經喝過了!”他擺擺手,並趁着兩個人離開的空隙在光明之盒上摸摸、按按。
嗤……冰冷的氣體從光明之盒打開的縫隙中溢出來,下沉之後沿着地表蔓延,在水池表面凝結出一層霜。公子縮回手來,搓搓感到凍寒的手指,鼓足一口氣,猛地將光明之盒打開。
光明之盒是最尖端的電力符文裝置,精巧、嚴密的符文零件密密麻麻堆砌在箱體內,拱衛着位於中央的一個透明圓罐。罐體是特製夾層玻璃,夾層內部是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密密白銀導電細絲。在符文電路的控制下,以特有頻率運行的電流在玻璃內部流動,形成約束屏障,困住了中央的影從。
被623號光明之盒關押的影從是一團拳頭大小的、黑白相間的雲霧,緩慢地翻滾着,從而在其中央形成一個漩渦。三個人定睛查看,他們都在漩渦中央看到了自己瞳孔的鏡像。那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球里同時蘊含著火焰與冰霜,冰火在撞擊中不斷爆炸,好像要用這樣的方式毀滅周圍的一切。
“研究所說這個影從威力很小但是脾氣極大、極難馴化,是個特別古怪的東西。我看他們整天呆在實驗室里都傻了,野性就要用野性磨,只要給夠人力,就沒有不能馴化的影從。”公子一邊說,一邊操控光明之盒內部的機關,改變它的約束狀態。
很少有人會操作光明之盒,公子也不例外,它完全依靠盒子頂蓋上的操作流程說明,這是研究所工作人員貼心安排的。公子為能提出馴化影從的辦法而沾沾自喜,他根本沒細想過一個問題:光明之盒已經為這種馴化專門設置了功能,研究所分明經常使用這種手段!他,只是一個工具人。他在研究所眼中,就和保羅、溫德在他心裏的地位差不多。
伴隨着一陣嗡嗡的電流聲,光明之盒降下部分約束網,將影從的野性釋放出去。霎時間,公子等三人立刻覺得全身冰冷,一股肅殺的感覺從脖子後面的汗毛處冒了出來,沿着後腦勺直竄頭頂。還沒等他們打個哆嗦,這股冰冷的氣流便從天頂蓋鑽進去,貫穿全身,穿透腳後跟進入大地。
“呼……刺激!”公子牙齒髮顫,硬挺着說道。
623號影從繼續擴張自身的影響,淡淡的陰影穿過小巷、撲向PCPD和抗議的人群,籠罩在每個人的臉上。
蒸汽朦朧了月色,疲憊遮掩了燈光。除了始作俑者,沒人知道還有陰影在行動。抗議現場的氣氛迅速變得不對。在影從的影響下,每個人的脾氣都開始膨脹,開始謾罵、開始推搡、開始向著PCPD的警戒線前進——大家變得越來越激動、越來越難以控制。
之前被高高舉起的工服模特掉落在地,發出啪嗒一聲響,隨後便是警戒線被衝破的聲音。抗議者和PCPD打成一團,他們也和自己打成一團,哭喊聲、叫罵聲此起彼伏,拳頭和拳頭、金屬與金屬的撞擊聲亂作一團。
“公子”又點了顆煙,準備悠閑片刻。
突然,光明之盒劇烈抖動起來,隨後在車子的後備箱裏上下左右彈跳,彷彿剛被甩上岸邊的大魚。623號影從瘋狂掙扎,釋放出的陰影也越來越濃。溫德與保羅雙眼通紅,發出一聲慘叫,隨後互相揮起了拳頭。而公子掙扎着撲向光明之盒,將手掌拍向代表緊急停止的紅色按鈕。
他覺得自己成功拍下按鈕,他發現自己的視線被溫暖的紅色液體模糊、阻擋。
只是……
623號影從引發的混亂越發嚴重,每個人的情緒都被激發起來,戰鬥的慾望壓倒了一切。抗議者總體上有一個大目標——猩紅集團的辦公樓近在眼前,衝進去“肯定能”拿回被剝奪的一切。為了對抗這種衝擊,PCPD不僅動用了武器,同時呼叫了鎮暴打擊分隊的支援。
在紅藍閃光、拳頭棍子、靴子和血液鋪天蓋地的混亂現場一角,就在倒伏的垃圾桶和缺了半個頭蓋骨的屍體旁邊,一個年輕人坐在地上,無神的雙眼看着這一幕戰鬥劇逐漸接近頂峰。鬼影能量彈擦過他的耳朵,炸碎了牆磚,飛濺的石頭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仍像死屍一樣一動不動。
自從“工服模特”從手中掉落後,庄續騰就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彷彿遊離出眼前的世界。他被推搡着、擊打着,摔倒在垃圾桶邊,幸運地避開了暴亂的核心,只是受了些輕傷。大腦不斷提醒他要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是他的軀體彷彿失去了動力,完全不會移動。
他認為自己可能是癱瘓了,或許是後頸脊椎受傷,否則無法解釋當前的狀態。現在很像是曾經當殭屍(一種將身體借給別人的危險副業)的失控狀態,只是身體和精神反了過來,精神完好、身體不能動。他眼睜睜看着周圍那些人打來打去,變得血流如注,再變得冰冷死寂;他眼睜睜看着一團紅色的血霧覆蓋了四肢,然後鑽入皮膚之下。
不遠處的小巷裏發生了爆炸,好多人影沖了進去。庄續騰吐了幾口血,手腳的觸覺逐漸恢復,感覺自己能夠重新活動了。就在這時,鎮暴打擊分隊支援到位,他們一身黑衣、全副武裝;他們從空中來,每次抬起手臂都會釋放大量鬼魂能量彈;他們很快控制了現場的局面。
一雙冰冷的手銬鎖住了庄續騰的雙手,它很緊,死死咬住皮肉。他和現場很多人都被帶走,因為需要有人為今天的事件負責。
包括發生在小巷的爆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