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生日
“我們…要去救老大嗎?”
巷尾,混混黃毛對綠毛竊竊私語,因為他們心裏不可一世的威武老大,此刻正跪坐在巷口一位少年腳邊。
清秀少年身穿三中校服,左手提着烤鴨,右手拿着一根鴨脖邦邦敲起他們老大的頭。
“傑…傑哥,我真不認識。”一臉橫肉、塊頭不小的黃滿低聲下氣。
薛傑怒瞪一眼,語氣帶着幾分怒意:“那你還當個屁的老大。那個說是你罩着的爛人,罵我不說,還…還tm調戲陳嬸的女兒,看看我手,都是他害得。”
薛傑亮出擦了碘伏的右手,黃滿立馬怒目圓睜:“那爛人打你?!我現在就帶人收拾他!”
啪!又是一記鴨脖敲頭。
薛傑翻了個白眼:“我捶的他!隔着鐵桶!跟你說多少次要慎用暴力。”
“還不是跟你學…”黃滿怯生生地嘀咕,看這位‘前老大’抬手,嚇得趕緊閉眼,卻聽薛傑說道:“所以啊,院長不就被叫去學校了,老師批他一頓,他批我一頓,要不是我今天十八歲生日,院長才不會原諒我嘞,這葯還是他抹的。”
提到院長,薛傑言行才跟他的外表一致,溫良無害。
“傑哥大壽啊!我去買個蛋糕!”
“十八還大壽,讓你多看點書!起來吧,管好一二三中里的混混,別讓他們鬧事,別辜負我對你的期待,走吧。”
薛傑一臉‘恨鐵不成鋼’,扶起黃滿替他拍去褲子上塵土,扭頭揮手離去。
黃毛綠毛這才敢上前,幫黃滿整理好行頭,綠毛還小心開口問道:“老大,那貨誰啊?”
“嗯?”黃滿頓時眼神凶厲,抬手要給這出言不遜的小弟一巴掌,突然想起什麼,改成了拍肩膀,沉聲回答:“當年他沒被二中開除前,我跟他混,初二打得那時候高中部沒一個敢還手,沒他我現在就是個屁。”
“啊,怎麼從沒聽說過他?”
“因為薛院長要他讀書,不許鬼混。”
“開心福利院的薛明順院長?”
“對。”
……
薛傑哼着小曲走在回福利院的路上。
他是孤兒,被棄養過三次,在開心福利院斷斷續續地長大;最親的親人是‘撿’他回來院長薛明順,還有同為孤兒、沒有血緣關係的三個弟弟妹妹。
初中是他最叛逆的一段時期,經常因為別人嘲笑而打架,打到初一到高三沒人再敢說三道四;現在高三,用院長的話來說便是‘改邪歸正’,將來找個好工作回報社會。
但薛傑早有打算,高中畢業就輟學,到福利院做護工;福利院每況愈下,全靠院長用一生積蓄苦撐,三個孩子裏的薛小紅有腎病,住院透析療養都是大開支,他要幫老人分擔。
“走開,哪來的野貓趴在我家門口,走走走。”
“爸爸,小貓好像很餓。”
“婷婷別碰!這些野生動物上有細菌,快去洗手!”
原本在出神的薛傑看向聲音的來源,一個夾着公文包的男人捂着嘴、用腳一點點踢開一隻灰撲撲的小奶貓。
瘦得只剩骨頭的小奶貓可不知道男人的嫌棄,還以為在逗它玩,每每被踢開又喵喵叫着爬回來,即便餓得腳步蹣跚。
薛傑快步走過去,一把拎起奶貓,笑着跟男人打起招呼:“周叔叔,接婷婷放學啊。”
“是啊小薛,之前辛苦你給婷婷補習,你把那貓扔了進去洗個手吧,臟。”
“沒事,
我回去洗,拜拜周叔叔。”
薛傑小跑離去,到一個無人巷子,用散落的紙板搭了個小窩,把嚇得發抖的奶貓輕輕放進去。
“瞧給你嚇得,”薛傑捧了些自來水餵給奶貓,又從袋裏抽出幾片鴨肉喂它,看着它狼吞虎咽,自言自語。
“十五年前,我也跟你一樣,快餓死時卻碰上院長。不過我可比你凶,第一口咬的不是麵包,而是院長的手。”薛傑微笑,用手戳了戳貓頭。
“可惜我不能養你哦,院長貓毛過敏,不過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拜拜。”
灰撲撲小奶貓呆望着薛傑離開的背影。
回到福利院外的街道,天色漸晚,昏黃路燈和初升的月都在亮,薛傑正熟絡地跟周圍街坊打招呼。
“陳嬸,謝謝你的飲料,今天您又漂亮了!”
“瞧你嘴甜的,嬸嬸還得謝你呢,敏敏給我說了,今天在學校有人欺負她,是你幫她的。來,再拿點果凍餅乾,給小藍小白他們吃。”
“李大爺下棋呢,我教你,走這兒。”
“嘿臭小子,幫李大爺不幫你吳大爺是吧。”
“幫都幫,我也給您走一步。先回去了,院長還給我準備着生日驚喜呢。”
“小薛小薛等等,來王叔這選點水果去吃,生日快樂啊!”
“謝謝王叔,生意步步高啊!誒,那隻臭黃狗又在偷吃攤子上的水果,我去趕它走!”
薛傑一腳踹開那頭肥頭大耳的黃狗。
這黃狗奸得很,看見大人就搖尾討食,看見小孩就狂吠嚇人,自己的弟弟妹妹被它嚇哭過好幾次,對它薛傑討厭得不行。
提着鄰里街坊送得吃的喝的,薛傑高高興興走進了福利院,心裏充滿快樂,感覺這是十五年來自己最開心的一天。
“院長肯定猜不到,修表的李大爺早把他要送什麼禮物告訴我了。”
薛傑竊喜,起初可沒想到院長居然要把自己銀懷錶當禮物。
雖然表早壞了,薛傑還是很期待,因為李大爺說‘薛明順這老小子還挺肉麻,讓我往表上刻了字’。
“不知道會是什麼?”薛傑輕快地蹦躂起來,沒發現紅磚白牆的福利院此時格外的安靜。
薛傑步伐輕快邁入走廊,在廊道盡頭,有扇小門,裏面便是院長的辦公室。
“院長!我回來嘍!”
回應他只有迴音。
看來院長應該是準備好了…薛傑想着,躡手躡腳移到門口,心怦怦亂跳個不停。
電影裏,人們總會在門開后噴壽星一臉彩條,院長會不會也這樣?
“我開門嘍。”
薛傑提醒了一句,手輕握住門把,緩緩扭開小黑門。
紅色,滿屋都是紅色。
白熾燈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紅漆,變成了一盞小紅燈籠,連同貼着‘生日快’氣球的牆上,也是一片紅,血紅。
薛傑感受到某種液體鑽到鞋底,濕黏,這才注意到那股鋪面而來的血腥味。
辦公桌后,滿頭灰發、渾身浴血的中年男人攤在靠椅上,手裏還握着一個‘樂’字氣球,嘴裏吐出血泡。
薛傑看到一顆碗口大的黑樹,貫穿了院長薛明順的身體
“院長!”
薛傑目眥欲裂,甩開所有東西想跑過去,卻紋絲不動,腳下的血泊似乎成了泥沼寸步,他拚命地掙扎。
而還有一口氣的薛明順聽到了呼喚,含糊不清地低聲道:
“快…走,快……走。”
“啊啊啊!!”
薛傑聲嘶力竭,親眼看着院長的瞳孔擴散,恨不得有把刀能砍斷自己的腿。
那雙渾濁的目沒離開過薛傑,不舍憂慮悔恨…種種遺憾交織,已然目不視物。
男人榨乾了迴光返照的全部力氣嘶吼道:
“走!快走!!!”
“院長!”
薛明順的腦袋無力下垂。
在那同時,薛傑注意到那顆黢黑樹劇烈抖動起來。
下一刻,一根根粗壯如人小臂的枝丫蠕動分裂,水蛭般貼緊院長的屍體,張開口器肆意吮吸,規律地膨脹收縮。
被瘋狂抽取小血液的屍體不見絲毫乾癟,分明已經咽氣的薛明順竟然支起頭來,像一具提線木偶,僵硬奇詭。
“院長?”
剛喊出口,薛傑便後悔了。因為‘死而復生’的院長正用一雙完全漆黑的眼眸死死盯住他,那絕不是他認識的院長
吸附穿刺在薛明順體內的‘黑血蛭’開始如章魚觸手般胡亂地揮舞,接着從胸膛,從口鼻,從一切可以的不可以的地方鑽入了他的身體。
時間在這一瞬彷彿靜止。
極靜后就是極動。
腳下的血泊開始跳動、沸騰,像是一顆有力的心臟,可這還沒完。
更多的血從牆縫天花板抽屜書櫃裏噴涌,浮空,在‘薛明順’背後交纏匯聚成一顆血日。
耳邊忽然傳來迷濛混沌的聲響,像是身處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中,響徹從極深極遠處盪來的‘涌動’聲,透過血日,薛傑看到了……一片血紅的海。
已經不能稱為‘人’的薛明順抬手對向薛傑,恢弘詭譎的血日頓時化作無止盡的潮水拍擊向薛傑。
薛傑覺得包裹住自己的不是血,而是絕望、惡意、不詳。
一個呼吸,薛傑在被衝出辦公室時已昏死在血水中。
再過一個呼吸,他似乎要成為向這輪血日進貢的首個祭品。
HaWaSi-YeMaSiv-HaHaHa-Om
失去意識的薛傑沒能聽到這陣自無人知處來的古佛梵音。
淡金禪光從他的心口飛出,剎那間護盡周身上下,猶如佛陀金身,一時間比寺廟中供奉的菩薩還要寶相莊嚴。
無孔不入的血潮再難侵入一毫。
在巨大衝擊的作用下,逃過一劫的薛傑如風暴里的不落扁舟,衝出福利院。
窗外,慘白的月活了,一道口子從當中咧開,轉出一顆骨碌碌的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