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章德良的故事
1980年的春節過後不久,這一天是章小田的百日,章福海和尹榮薇帶着章小田回到了位於芝鎮鎮北邊的老家英正村。
我也是在這一天第一次看到了章小田。
從機械廠家屬院到英正村也就三里路,章福海騎着剛買不久的永久自行車,車座後面是抱着章小田的尹榮薇。沿途路人投來羨慕的眼光,他們羨慕的不是這雙職工的一家三口,而是章福海蹬的這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
那會兒普通人家能有一輛永久自行車相當於今天家中有輛私家車同樣重要,當時結婚的三大件首位就是自行車,然後才是手錶、縫紉機,所以自行車佔據了當時人們生活的大部分。
自行車佔據了那一代人的青春記憶,承載了那一代人的故事。九五年以後出生的孩子如果有機會看到那些破爛不堪銹跡斑斑的永久牌、鳳凰牌、大金鹿牌、紅旗牌自行車,他們肯定難以想像這些破爛玩意給當時的人們帶去的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和意義。
現在城市裏自行車滿大街都是公用的小黃車、小藍車和公共自行車,成為了最普通的代步工具,但是自行車的歷史地位不可撼動,它承載着像章福海一樣即將老去的那一代人的青春,也承載着像章小田一樣已經人到中年那一代人的童年記憶。
“章福海,哎!哎!福海。”一個破鑼嗓子一般的聲音在叫喚着。
章福海攥住剎車,自行車緩緩停了下來,他扭頭往後看去,一個五短身材的黑臉胖子呼哧呼哧的朝他跑過來,等跑近了他認出來這是從小跟着他一起玩耍的章德良,比章福海大好幾歲,和他還沒有出五福,屬於一家子。
“哎呀,我大老遠看着像你,這是要回老家去啊?”章德良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章福海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見章德良穿一身全是褶子的灰色西裝,繫着一條猩紅色的領帶,還是按照系紅領巾那個系法系的,腳上穿着一雙軍綠色的膠鞋,頭上已經謝了頂,跑步跑的前額的幾縷頭髮掉到了眼睛那裏耷拉着。
“昂,孩子今天過百日,上俺達達那裏去,咱倆好幾年不見了啊,你忙活什麼去了?怎麼胖了這麼一大些?你這是個什麼打扮?”
章福海和章德良小時候成天一塊耍,那會章福海是孩子頭,章德良的壞心眼子最多,又能說會道嘴巴也甜,章福海也樂意領着他一塊玩,自然而然就成了狗頭軍師,成天跟在章福海腚後面,大傢伙兒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舔腚鬼。
“問你話呢?尋思什麼啊,”章福海又說了一句,瞪着大眼珠子一直打量永久自行車的舔腚鬼章德良這才回過神來。
“啊,啊,我這不是準備去車站坐車上濰市,再坐火車上廣州找俺三舅去啊。”
舔腚鬼一邊說一邊用左手撩着頭上垂下來的那幾縷頭髮,接着把頭向左上方瀟洒的一擺,他那稀疏的垂落到額頭的幾根毛就甩到了頭皮上面,又從一身褶子的灰色西服裡布袋掏出一把精緻的小木梳子梳了幾下頭,然後小心翼翼的把梳子放回裡布袋,滿臉堆笑的看着章福海。
章福海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他,本來想要掏煙的手也停留在了工作服的口袋裏。
“舔腚鬼,你這是喝錯葯了啊,幾年不見怎麼和個二百五似的,受了什麼刺激?”章福海有點激動的說。
舔腚鬼瞅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尹榮薇,拉着章福海往旁邊走了幾步,掏出一盒外國的駱駝牌煙捲,拿出兩根瞅了瞅,
把其中一根遞給了章福海,自己抽了另外一根,點上煙猛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無奈且幽怨的煙霧。
舔腚鬼緩緩的說:“74年你當兵走了以後沒過年俺達達就沒有了,過了年沒出正月俺娘也跟着走了,俺姐姐在大西北很多年也不回來,我就一直留在咱倆當時幹活的窪鎮磚窯幹活,天天累死累活還吃不飽,一個月掙那幾塊錢,俺老婆和孩子也跟着去了窪鎮,我在磚窯,她倆在鎮上住在一個遠房親戚的南屋裏,一直到了去年俺廣州的三舅給我拍了電報,叫我去廣州跟着他幹活,說改革開放開始了,廣州那邊掙錢機會多,我就從磚窯回窪鎮收拾行李,沒想到回家正好撞上俺老婆和鎮上的老光棍子劉玉山在炕上打滾,我當場把他倆好一個揍,後來俺老婆才招了,原來倆人早就好了好幾年了。
“唉!你看看這事弄的,那你後來呢?”章福海也跟着猛吸了一口煙,嘆了一口氣。
八十年代在農村發生舔腚鬼他老婆做出的這種事是一定會傳遍整個鎮子的,雖然那會沒有手機、電腦,沒有QQ、微信,但這種事從人嘴裏傳播的速度比飛毛腿導彈都快,會迅速傳遍鎮子的家家戶戶,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頭條熱榜,而且每一個傳播的人都好像是親眼所見,就連劉玉山和舔腚鬼他老婆在炕上打滾時的所有細節都一清二楚,描述的惟妙惟肖,畫面感十足。
傳來傳去老光棍子劉玉山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大淫棍,傳來傳去又衍生出他不僅和舔腚鬼他老婆有事,他和窪鎮上很多男人不在家的獨居女人、死了男人的寡婦都有事,於是那些在外地上班的男人們在那一段時間都紛紛回了家,如臨大敵一般天天守在家裏。但自從人們口中的大淫棍劉玉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鎖上門離家而去從此杳無音訊以後,那些在外地上班的男人們又陸續離家繼續幹活去了。
舔腚鬼又掏出駱駝牌煙捲,這一次他沒有給章福海,也沒仔細瞅,盒裏就剩下一根了,他拿着上一根的煙蒂懟到剛拿出來的這一根的煙頭上,吧嗒吧嗒的咂了幾口,把煙蒂用力的摔在地上。
舔腚鬼扔煙蒂的瞬間,章福海看清了那是一根豐收牌的煙捲,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這一根,煙捲上部分畫著個駱駝,駱駝旁邊寫着CAMEL。
“後來,唉!後來!”舔腚鬼又猛吸了一口,又緩緩的說了起來:
“後來,我揍完他們當天就回了磚窯,計劃着去廣州找俺三舅,可後來,後來窪鎮公社給磚窯打電話叫俺回來,說,說俺老婆讓娘家人來好一頓揍,再加上受不了周圍那些背後戳脊梁骨的和那些當面風言風語的,就弄着俺兒一塊喝了敵敵畏,都沒了!我找了個地方就地把他們埋了,這種破鞋進不了咱的林地。然後我接着就去了廣州,俺三舅在那邊弄了一個大倉庫倒騰服裝,全是外國來的人家不稀穿的破爛,但是到了咱們北方就都成了稀罕物。”
“啊!”章福海手中的煙掉落在了地上。“那你這次回來幹什麼來了?”
“我回來就是把俺兒那墳遷回到咱的林地,他娘那個破鞋不能回來,俺兒可沒有罪過,這個心事了了,我再回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章豐收家裏一派熱鬧的景象,章福海的兄弟姊妹們都來了,下一輩的孩子們也來了,在那個除了過年過節才能吃上點帶油水的飯菜的年代,難得有機會能開開葷。章福海前幾天就提前買好了一大堆的肉、雞、魚、菜拿了回來,兄弟姊妹和他們的孩子們都在忙活着接下來的饕餮盛宴。
我也被章禮田從他家牽到了章豐收家的院子裏,我看到了俺娘,章禮田把我拴在俺娘的身旁,我開心的上躥下跳,帶動着拴我的鐵鏈子嘩啦嘩啦的響,章禮田大聲呵斥我,大憨,老實點,再不老實把你牽回去,三天不給你食吃。
我立刻老實了下來,心想這麼久不見俺娘了,我還不能高興高興,我還不能撒撒歡兒?你放了學來家見了你娘還詐痴來。我憋屈的在心裏汪汪了兩聲。
沒見到俺娘之前我期待着見到俺娘的那種幸福是加倍的,見到俺娘了我又害怕失去這種幸福,為了延長我的幸福,我只能聽命於章禮田的呵斥。
我還看見章福濤拿來了一個大袋子,裏面是一大堆泥塑的小耍貨,有一搖晃就吱嘎吱嘎響的小猴子,有撲克牌上JQK那種外國模樣的洋孩子,還有拿在手裏往中間一擠就古噶古噶響的老虎,章福濤從袋子裏最後掏出來的居然是一條蹲着的用手指頭一撥拉就搖頭晃腦的狗,而且這個狗也是烏黑烏黑的,也是四個眼,喔?這不是大憨我嘛!
我記得有一天章禮田忘了給我拴鏈子,我偷偷地跑了出來,溜達到了章福濤家,他正在東屋炕上教他的二兒子章義田做這種泥塑的小耍貨,我就悄聲的趴在東屋窗戶底下半眯着眼聽了起來。
章福濤說:“義田啊,你知道咱們芝鎮做這個耍貨的來歷嗎?我和你說啊,咱們鎮上原來是沒有做這個的,這是人家東邊密縣的拿手絕活,這叫泥塑,咱鎮上有過去跟着人家學的,學成回來才把這個手藝帶回了咱們芝鎮。做這個耍貨說簡單很簡單,說複雜也很複雜,最關鍵的是泥要符合條件,必須用杠子泥,也就是河崖底子那種粘性強的泥,咱芝鎮最早就是個河道,七四年發大水又淹了一遍,現在咱家菜園子挖下去不到半米就全是這種杠子泥,做這種耍貨最合適不過了,要是換了別的泥就不行,做出來的胚子容易裂紋,也容易碎。”
章義田問:“那怎麼每回挖出泥來你還叫我拿着鐵棍子在磨盤上砸半天啊?”
章福濤說:“這也是個不能省的步驟,做這種耍貨堅決不能偷懶,圖省事漏掉一個步驟最後做出來肯定不中用。就和你做數學題一樣,你想偷懶省幾個步驟,最後做出來的得數肯定是錯的。我叫你用鐵棍子砸是為了讓杠子泥更加有粘性更加結實,這樣用模具做出來的胚子才標準啊。”
章福濤接着又說:“你看看,咱拿做這個一搖晃就吱嘎響的猴子來說,先先挖出杠子泥來,用鐵棍子砸結實了,然後把泥切成小塊,用手按進模具裏面,按進去以後用這個小鐵絲弓把周圍的泥刮乾淨,再磕出來,然後拿這個小鐵錐子在猴子頭頂戳一個小眼,這是留着最後放麥稈做的小哨用的,把胚子放到屋裏陰乾幾天,再拿出去在天井裏晒乾,接下來咱還得用各種顏料拿毛筆在胚子上畫上各種顏色,畫出樣來,用色主要是桃紅和大綠,再用剪子剪一段麥稈,把一頭剪一個小豁口,放上一塊小紙片,做成一個一吹就吱吱響的小哨,等顏料幹了還要再熬水膠,用軟羊皮把猴子的上身和下身粘起來,中間還要放上一根小彈簧,有了這根彈簧才能左右搖動,再把小哨放到預先留好的小眼裏,等水膠幹了拿起來一搖晃,就吱嘎吱嘎響了,這樣一個泥猴子耍物就做好了。”
章福濤嘴裏叼着自己卷的旱煙,只顧自己嘟囔着,手裏拿着一個泥猴子胚胎認真的畫著,章義田聽的愣住了,我在窗戶底下也愣了,這麼麻煩還說不麻煩?這個耍物真不簡單,我在心裏暗暗的想。
章福海看着面前這個小時候的玩伴,嗓子裏好像塞進了一大塊擦車用的油乎乎的棉紗,有點憋的他喘不過氣來。他伸出手摟住舔腚鬼的肩膀用力的拍了兩下。
“讓我送送你吧。”章福海低聲說。
章福海走到尹榮薇面前,“你先抱着孩子慢慢走着回去吧,我去車站送送德良。”
舔腚鬼像小時候一樣跟在章福海後面慢慢往車站走着,兩個人都不說話,路上有認識他倆的沖他們打招呼他倆人也好像聽不見,只是低着頭慢慢走着。
“你現在工資多少了?”舔腚鬼往前趕了幾步和章福海並排走着。
章福海回答說:“年前十一月份縣裏剛剛從三類工資區調整到四類工資區,全縣連幹部加職工有七千多人都漲了工資,平均一個人漲了五塊九毛七,我才漲了四塊八毛五,現在一個月四十塊錢左右。”
“你這個活太累了,成天抱着方向盤沒白沒黑的在路上跑,才這麼幾個錢,趕緊想辦法辭職了出來自己干點買賣吧,以後沒有鐵飯碗了。”舔腚鬼胸有成竹的說。
“別放屁了,國家還能給俺砸了鐵飯碗?再怎麼著俺這是正式工,吃國家糧。”章福海有點不樂意了,說話聲調也提高了不少。
章福海頓了一下說:“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年前12月份縣裏成立了經濟委員會、財貿委員會,還有個基本建設委員會,年底還來了一幫子日本人,說是《每日新聞》訪華團,還有個什麼奧什麼牙?
“澳大利亞。”舔腚鬼輕描淡寫的說。
“噢,對對對,叫澳大利亞經濟考察團也到了丘縣考察,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這個事啊?”
舔腚鬼沒有回答,他在那個年代已經見識了改革開放前沿廣州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天生那個適合經商的腦袋已經敏銳的洞察到將來國家會變成什麼樣,此時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也看到了像章福海這種抱着鐵飯碗不敢扔也不肯扔的人的未來。
他看了看沉默不語的章福海,說:“老三啊,這次去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真懷念咱們小時候啊,你打彈弓我給你在一邊團泥丸,打了麻雀燒着吃;半夜裏咱們一塊偷生產隊的牛糞,和東庄的大孩子摔跤,發河水的時候咱從鎮東南跳下去一直漂到北井之,往回走你走不動還逼着我背着你,累的我直接不行了,那會咱真滋啊。”
“是啊,你也沒少出壞點子,惹了禍哪一回最後不是我去背黑鍋啊?”章福海也沉浸在對童年往事的快樂回憶里。
“你達達又不管你,惹了禍也沒事,你不背鍋誰背鍋。”舔腚鬼嘿嘿笑着說。
“你說什麼?大了膽啊,小心我彈你的腦瓜。”章福海做出要彈他腦瓜的樣子。
“好了,好了,到了車站了,你也快回去吧,家裏人都等着你呢。”舔腚鬼摸了摸口袋,臉色一變。
“咋啦?”章福海看出了他的臉色不對。
“說來慚愧,我現在也沒有多少錢,我這身行頭還是在俺三舅倉庫里扒拉出來的,這次回來除了給俺兒遷墳,剩下的大部分錢我都去給了俺幾個姑和俺大舅二舅了,身上只剩下買車票的錢了,坐火車到廣州得三天三夜,只能喝涼水了。”
章福海看了他一眼,用右手解開工作服的左上口袋,掏出駕駛證,把裏面夾着的分錢、毛票,成塊的所有加起來大約二十來塊錢一股腦塞到了舔腚鬼的西裝口袋裏。
“我今天就這些了,夠不夠路上吃飯的?不夠我去車站值班室找熟人再給你借點?窮家富路,再怎麼著別餓着自己。”章福海認真的對舔腚鬼說。
“夠了!夠了!”舔腚鬼眼裏閃着晶瑩的光芒。“老三,你多保重!我對你說的話你好好考慮考慮啊,國家真的要大變化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走吧。”章福海擺了擺手,讓他趕緊上車。
舔腚鬼看了章福海一會,突然他抬起右腿,用左手搬住右腳的腳脖子,右手扶着右腿膝蓋,原地跳了起來。
“來,老三,咱倆再扛一次拐,打小摔跤我摔不過你,打彈弓不如你准,水性不如你好,抗拐也光叫你扛倒,但你知道嗎?別的不敢說,單論抗拐其實你不如我,我是一直讓着你的。”
“什麼?燒包的你不輕!來就來。”舔腚鬼的話成功的激發出了章福海的昂揚鬥志。
於是兩個將近三十歲的男人在八十年代的車站旁邊,上演了小孩子玩的扛拐大戰。
但是這次抗拐大戰只進行了一個回合,章福海就倒在了地上,他驚訝的盯着舔腚鬼看了半天沒起來。
舔腚鬼走上前一把拽起還坐在地上的章福海,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語重心長的說:“老三,人啊,得學會忍,你脾氣太犟,凡事都喜歡和別人分個對錯,都要爭個高低,這樣是要吃大虧的。”
章福海沒有說話,他還在回想剛才舔腚鬼是用哪一招把他瞬間扛倒的。
舔腚鬼接着又說:“老三,我現在是明白了,除了在家裏自己的爹娘,在社會上沒人慣着你,端着人家的飯碗就得聽人家的管,吃着人家的飯就得看人家的臉。自古以來錢沒有那麼好掙的,要麼就得受點氣,要麼就得遭點罪啊,以後不管咱倆人混成什麼樣,咱誰也不準笑話誰的!”
章福海愣住了,他想不到這些話是從舔腚鬼嘴裏說出來的,他遭受的這些家庭變故和苦難,他在廣州的所見所聞,真的是徹頭徹尾的改變了他的一生。
“我走了,老三,總有一天我還會回來的。”舔腚鬼說完麻利的跳上車,融進了車上的人群中。
章福海一進門,就看到院子裏搭起了一張大桌子,桌子上早已擺滿了菜,大嫂、二嫂、還有下一輩的閨女孩子們圍着坐了一大桌子,尹榮薇和孩子早就到了,和幾個姑姐在裏屋的東屋,由於封建思想殘留,那個年代在芝鎮逢年過節吃飯女人還是不能上主桌的。老大章福濤說,快去西屋吧,咱達達早就等着了,老婆孩子們在外面。
章豐收住的這個房子是他爺爺那一輩蓋的,說是蓋的其實並不准確,應該說是糊的,四面的牆全是用的稻草、破瓦片、石頭子混着杠子泥糊起來的,屋頂是厚厚的稻草,原來只有一個當門和東西兩個小屋,後來孩子多了章豐收又往東挨着東屋接上了三間小屋,隨著兒子們一個個成家,閨女們一個個出嫁,現在把東邊後來接的三間給了老大章福濤,老兩口子只要了最初的東西兩個小屋。
院子大門朝西開,不是很大,進去大門正衝著是一個壓水井,井上面搭的葡萄架,井東邊有個小鐵門,小門裏面是一個菜園子種着很多菜,還有一顆杏樹,一顆李子樹,還有好幾個小井,那是章豐收髮菜種子用的。
章福海進了西屋,拖鞋上炕盤腿坐在了正對着門口的章豐收旁邊,老大章福濤、老二章福江挨着他東邊,再往東是章豐收四第家的兒子章福淶,炕前板凳上坐着章仁田、章義田、章禮田和章福淶的兒子章耕田,桌子上擺滿了芝鎮的各種特色菜肴,有芫荽小炒肉、芹芽小炒肉、雞脯丸子、菠菜餅子、芝麻蒜拌韭菜、浯河鯉魚、還有幾個小碟擺着綠豆糕、芝麻片,趙豐收端起酒盅子倒滿景芝白乾,宣佈開席。
尹榮薇那屋幾個姑姐嗓門都很大,不由得驚醒了正在熟睡的章小田,哇哇的哭了起來,哄了半天不見住聲,尹榮薇便抱着他來到了院子裏,大嫂二嫂和閨女孩子們正在低着頭享受美味,尹榮薇便繼續往前走,來到了葡萄架旁邊。
我正在俺娘肚子底下撒嬌,俺娘突然沖外面汪汪的叫了兩聲,我一下子就沖了出去,也跟着俺娘汪汪了起來,俺娘的窩就在葡萄架對面的稻草棚里。我看到尹榮薇抱着一個只露出一個小空隙的小棉被,空隙裏面是一個小腦袋,這就是章小田,他停住了哭聲,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我,奇怪,他怎麼見了我就不哭了呢?
“大憨,閉嘴!”章禮田從裏屋飛快的跑了出來。
“這個小狗叫大憨啊,誰給起的這個名啊?”尹榮薇笑着問章禮田。
“嬸嬸,俺達達起的,這個狗生下來就和其他狗不一樣,憨頭憨腦的好像能聽懂人話似的。”章禮田一邊說一邊要去拿鏈子把大憨牽走。
“別牽走了,剛才小田一直哭,見了大憨一下子就不哭了,讓他在這裏吧,以後他倆說不定能玩到一塊去呢。”尹榮薇把小棉被往上掀了掀,章小田整個腦袋露了出來。
我急忙搖頭甩尾,嗚嗚的輕聲哼唧着,表示我是很乖的,但我不是想留下來陪這個章小田,我是怕離開俺娘,我認識你章小田是誰?
我正在想着,章小田居然衝著我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眨眼,他看我那個小眼神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好像看懂了我在心裏罵他。
俺滴個娘唻,這小崽子真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