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
“呼、哈、呼…”
逃回到房門前的裴秀按着膝蓋,滿頭大汗地喘着粗氣。
他可是全力狂奔了,生怕下一秒就被冷冰冰的大夫人逮着。
那可真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二小姐———”
“您在哪呀———”
“請您出來吧,二小姐———”
手才剛搭上門把,忽有幾道叫喚聲遠遠傳來,裴秀側頭看了看廊道另一端。
隱約可見好些個女僕在四處奔走,焦急尋找着菲莉婭的蹤影。
他倒沒什麼反應,只是在心裏想了想:
這自大女實在麻煩,這麼晚了也不讓家裏人省心。
接着裴秀就擰開門把,乾脆利落地進屋,再來一個行雲流水的反鎖———
嗒。
頓時世界清靜了,什麼叫喚聲都聽不到,彷彿屋外的一切都與他隔絕開來。
舒服了,趕緊睡吧。
往床邊徑直走去的裴秀,腳步突然一頓。
等等,有點不對勁?
“嗚……嗚…”
烏漆嘛黑的屋內本該寂靜無聲,此時卻傳來一陣陣壓抑的抽泣聲。
不會這麼倒霉吧?
他心中悲呼,動作機械地伸手一按,將門旁的魔法燈開關打開。
啪噠。
屋內燈火明亮。
果然,只見捲縮成一團的菲莉婭,低頭抹着淚花,慘兮兮地坐在他床上低聲抽泣。
“你、你怎麼跑到我房間來了!?”
若不是裴秀才目睹過二小姐的淚奔,他恐怕會被嚇得心跳漏掉半拍。
瞠目結舌的裴秀思緒紛亂,腦洞大開。
他不能理解討厭自己的自大女,為何偏偏要躲在他這裏。
難道是想讓人誤以為自己綁走了她?
“你是不是想誣陷我?我告訴你,沒門!”
“我這就去跟外面的人說。”
說罷,裴秀轉身就要開門出去。
“嗚…不要…嗚”
祖母綠的雙眼略顯紅腫,僅僅是稍微抬頭,蓄滿的淚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順着她臉蛋不停滑落。
一向倔強的二小姐,罕見地柔弱易碎。
那小心翼翼、梨花帶雨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由心生憐憫。
就連裴秀也被動搖些許,然而就在他無法抉擇之際———
“咚、咚”
“少爺,很抱歉深夜來擾,請問您有看見二小姐嗎?”
意外到訪的熟悉聲音讓裴秀頓了頓,他看了眼床上的菲莉婭,隨即打開了房門。
他的身軀不大,卻似是無意間般攔在門前。
“原來是艾琳,二小姐怎麼了?我沒看見她。”
房外站着的正是艾琳,此刻她身後少見地跟着兩位女僕。
“大夫人吩咐我們來尋二小姐,說她有可能跑出后宅了。”
“米娜說她看到二小姐往這裏跑來,恰好我看少爺還亮着燈,就過來問問。”
艾琳臉上笑容溫和依舊,只是眉宇間略顯勞累。
站在她身後的女僕米娜,聞言也乖巧點了點頭。
牆上的魔法鍾指針稍移,現在已是凌晨兩點鐘。
艾琳那隱隱的疲憊與擔憂,連裴秀都能察覺。
看她這樣,裴秀有些於心不忍。
“抱歉艾琳,我恐怕幫不上你們什麼。”
裴秀輕聲道,攔在門前的身體卻微微側開,只讓前方的艾琳一人看到屋內。
艾琳疑惑地往他身後瞧去,
而後她亞麻色的瞳孔一凝。
確認只有艾琳看見后,裴秀隱蔽地向艾琳比了個放心的手勢,示意她不用擔心。
“我明白了少爺,那我們先行告退。”
“祝您好夢哦。”
離開前的艾琳如釋重負,還笑着對他眨了眨眼。
裴秀懊惱地撓了撓頭,瞧她那饒有興緻的樣子就來氣。
他還不清楚嗎,今晚怕是沒有好夢了。
…
“哈啊———,你還想哭到什麼時候。”
回到屋內的裴秀半躺在一旁的沙發,有些睏倦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那個…謝謝你。”
不知何時,菲莉婭已止住了淚水,她紅腫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裴秀。
讓人意外的是,她居然能自然地道謝,不像平時那麼彆扭。
“哼,我只是不想被誤會罷了。”
早習慣了菲莉婭刁蠻任性的裴秀,再看此刻她真誠道謝的模樣,反倒是他彆扭了起來。
一時之間,兩人關係似乎和緩不少。
…
深夜的屋內出奇安靜,魔法燈的光線偶爾微閃,兩人的影子也隨之微動。
“你、和大夫人怎麼吵起來了?”
寂靜之中,或許是出於好奇,或許只是不耐尷尬,裴秀率先打開話題。
菲莉婭低着頭,雙手抱着膝蓋,久久沉默不語。
就在裴秀以為自己慘遭無視時,她才小聲道出原因。
“……每晚我都有好好冥想,甚至比平時更努力練習釋放魔法。”
“但還是沒有進步…之前一切還很順利的…“
“大夫人說是我偷懶,浪費了自己的天賦……但明明就不是這樣!”
菲莉婭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她更是抬起頭來看向裴秀。
祖母綠的眼中隱隱打轉着淚花。
看到她這副模樣,裴秀頓時有些頭疼。
他怎麼就忍不住要問出口呢?
“你先冷靜一點,這說到底還是溝通問題。”
“你為什麼沒法進步先放一邊,誰都會有瓶頸,重點是你真的儘力了,不是嗎?“
“是大夫人誤解了你,所以你只要好好解釋,讓她明白這一點就好了。”
裴秀捏着下巴,簡單地分析道。
既然是自己提出來的問題,他就會認真思考怎麼解決。
但不得不說,這是典型的男性思維,並不適用於某些場景。
“……她才不會聽我解釋呢。”
聽完裴秀的分析,菲莉婭又重新把頭埋進膝間,小聲嘟嚷了一句。
“嗯?為什麼?雖然大夫人有點可怕,但我感覺她挺在乎你的。”
裴秀想起自己說了菲莉婭壞話,大夫人最後維護她的舉動。
就像是替受委屈的孩子出氣的家長一樣。
如果是媽媽,她也一定會這樣做吧…
然而天氣總是難以捉摸,上一秒晴空萬里,不妨礙它下一秒忽然轉陰。
就像現在這樣———
“我不想說了,你睡沙發,還有不準靠過來。”
菲莉婭忽然沒了說話的興緻,一個側身躺下,背對着裴秀就準備入睡。
哈?
裴秀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又是鬧哪樣?
我也沒說錯話呀。
這大小姐還能再任性一點嗎?
想到自己因為誰遲遲不能睡,再看菲莉婭賴在他床上,那理所當然的背影。
裴秀坐直身子,這次他着實有些惱了。
“憑什麼?你不過是想逃避罷了,有什麼不能和自己母親好好說的?”
“明明有在乎你的家人卻不珍惜,你這樣真讓人看不慣。”
氣頭上的裴秀沒有發現,背對他的菲莉婭有些異常。
秀氣的彎眉緊緊鎖上,而她握在胸前的雙手,十指指甲竟深深陷進肉里。
他只是一個勁地教訓着,想要將她罵醒。
終於———
“別再鬧了,去和大夫人好好解…”
“閉嘴閉嘴閉嘴!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她不是我的母親!”
一直在剋制的菲莉婭,此刻已經達到極限。
她有些歇斯底里地站起身來反駁,直視着裴秀的雙眼隱隱染上深紅。
“你只是我的使魔!這裏是我家!你要是看不慣我,那你可以離開啊!”
“走啊,這裏沒人稀罕你留下!”
菲莉婭頭髮凌亂,死死瞪着裴秀。
秀拳緊握,一縷血紅順着她指縫緩緩滴落。
看着這一切,坐在沙發的裴秀像反應不過來似的,陷入沉默。
…
深井冰,凶什麼凶。
雖然本來就不了解她,但此刻的菲莉婭依舊讓裴秀感到陌生。
’二小姐人很好的。‘
艾琳,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解?
沉默后裴秀只是起身,他直視着菲莉婭,一字一句道:
“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
莫名其妙。
“不用你們稀罕,我現在就走。”
明明是你把我帶來這個世界。
裴秀說做就做,也不廢話,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走出房門。
嘭!
看着摔門而去的裴秀,片刻后,菲莉婭鬆開了緊繃握拳的雙手。
她一動也不動,只是孤零零地獃著,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
大步走在廊道上,裴秀心中說不出的憤慨。
要不是先前對這世界一無所知,他早就想離開了!
看不起誰呢,沒一個好東西。
不知怎麼地,艾琳的面容在裴秀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他還記得艾琳教給他的地理常識,公爵府坐落在王國東部的亞特蘭行省。
只要他沿着前庭大門一直往南走,越過幾座城鎮,就會來到王國邊境。
到時只要想辦法穿過國境線,他就能去往另一個國度。
遠離了這裏的一切,他就能無需顧慮地潛心學習魔法,慢慢找到回家的路。
總有一天,他會回去的!
想到這裏,原本憤慨的裴秀一時間也澎湃不已。
他通過廊道走出后宅,接着小心翼翼在前宅區域摸索前進。
后宅只有直系成員能夠居住,或是招待遠道而來的同源血親暫住。
目前偌大的后宅里,也只有公爵、公爵夫人,還有兩位小姐住着而已。
更別說公爵和大小姐還常年不在府上,所以裴秀輕鬆走到了前宅。
前宅則分為兩段,靠內區域是女僕、廚娘和管家居住之所,艾琳就住在這裏。
靠外區域則是金碧輝煌的會客大廳,古典雅緻,大氣非常。
一般用來宴請王公貴族或者接待貴賓。
好在現在是深夜,前宅並沒有人在走動,他一陣摸索后,總算順利穿過。
裴秀屏住呼吸,他終於來到了前庭。
前庭佔地非常遼闊,只比後庭略小上一些。
前庭中,在被植群包圍的中央廣場周圍,是兩排石磚鋪就的寬廣大道。
而兩排大道旁聳立着兩棟建築群,那便是家族內衛及其侍從的住處。
對裴秀而言,這兩棟建築群到府邸大門就是最危險的區域了。
他遠遠打量着前方,有些膽戰心驚。
在燈火通明的宅邸大門處,隱約可見衛兵輪值把守,戒備森嚴。
但想起方才菲莉婭那不留餘地的呵斥,他咬了咬牙,毫不猶豫地摸黑向大門前進。
走就走!
瞧不起誰啊,自大女!
就是頭破血流,他也要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