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鄉人
入夜，海風為月亮島籠上一層寒意。
沉悶的鐘聲自島嶼正中的巫師塔響起，呼喚着散落於島嶼各處的見習學徒。
一道道灰黑色剪影順着卵石堆砌的小路默默前行，沒有交談，沒有言語，壓抑的氛圍近乎凝結成質。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註定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不多時，位於巫師塔前的廣場便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片，眾人自覺站成一圈，為中心不知何時搭建的絞刑架讓出充分的展示空間。
繩套隨風搖曳，四下無聲，只有熊熊燃燒的篝火噼啪作響，一張張漠然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天空突然飄起一陣小雨，冷意更濃，時間變得愈發緩慢，而他們能做的只是等待。
“放過我，放過我好不好，求你了，拉塞爾導師！”
帶着哭腔的哀嚎由遠及近，在場無一人側目，反倒是紛紛低頭，將整張臉都埋進冒兜陰影中。
人群左右退散，為遲來的一行四人讓出通路。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有些佝僂的中年男人，一襲潔白長袍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刺眼。
其後兩位身材魁梧的初級學徒押解着一具不斷掙扎的骯髒軀體，那傢伙衣衫破敗，蓬頭垢面，手腳更是被沉重的鎖鏈束縛，伴隨着掙扎，雙腳拖拽出一條血跡斑斑的淤泥小徑。
死囚被押上絞刑架，為了不讓他繼續聒噪，右側的初級學徒從犯人身上扯些一塊布條，揉成團，將他的嘴塞得嚴嚴實實。
觀眾，行刑隊，死囚，一切準備就緒。
身為行刑官的拉塞爾·奎因卻不急於開始這場表演，他一邊烤火，一邊用那對三角眼打量着在場的眾人，看着他們的腦袋壓的更低，他的嘴角抬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你們來島上最少也有七八個年頭了吧，下船的時候都是十多歲的孩子，再看看現在...”
拉塞爾頓了頓，儘力讓沙啞粗糲的聲音顯得柔和，“可以說你們都是我看着長大的。”
只見他右手輕輕一揮，一道無形屏障，以他為中心，快速展開，轉瞬間，便將在場眾人包裹，與那惱人的雨水隔絕開來。
“教派為你們提供充足的衣食，舒適的環境，每一位導師更是盡自己所能幫助你們，我說的對嗎？”
“嗯。”
“嗯。”
...
毫無生氣的應和連成一片。
拉塞爾對此並不在意，繼續說道，“即使你們通不過試煉，無法成為正式學徒，或者是中途想放棄，教派都會安排黑船讓你們離開，教派給予了你們充分的自由，可就是總有個別...”
“嗖！”
拉塞爾從袖中掏出一沓寫滿字符的紙，狠狠丟進火堆，被火星點燃的輕薄紙張上下紛飛，圍觀者紛紛退卻，更有甚者直接閉上眼睛，匍匐在地。
“都給我站住！”
強大的威壓從拉塞爾矮小的身軀迸射，人群複位，回歸寂靜。
拉塞爾環顧一圈，目光最終落在藏身於角落的修長身影。
“馬修，你來說一下學派的三條禁忌。”
馬修身體不由得為之一顫，但很快穩住心神，緩緩走出人群，對着拉塞爾導師行了一個標準禮儀。
“第一，學徒間禁止私鬥，更不準至人死亡。”
“第二，沒有允許，不準私自前往牧場。”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在通過試煉，成為正式學徒前，絕對不能學習任何帶有屬性的巫術。
”
“嗯，很好，那觸犯的結果是什麼呢？”
馬修抬頭直接迎上拉塞爾那對三角眼，語氣果決，“絞刑。”
“嗯..”
看着回答流利，且態度謙卑的馬修，拉塞爾沒再過分苛責，揮手示意馬修退下。
“等等。”
已經轉身的馬修頓在原地，心臟止不住的狂跳，自己的話難道還有什麼破綻，他發現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了？
“注意休息。”
“...是，拉塞爾導師。”
馬修退入人群，行刑正式開始。
拉塞爾沖台上二人微微頷首，二人心領神會，一人按住死囚，一人將繩套迅速套上脖子，收緊。
那傢伙掙扎的更厲害了，被束縛的四肢狂亂扭動，孱弱的骨頭劈啪作響，可一切都是徒勞。
拉下操作桿，死囚的身體瞬間失空，下墜，脫水的魚兒在做最後的掙扎。
拉塞爾收回視線，剛想要對眾人說些什麼，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尖銳的嘶吼。
“假的！都是假的...黑船..假...”
不知怎麼的，死囚吐出了口中的布團。
拉塞爾面色一沉，右手食指輕彈，死囚的脖頸瞬間扭斷，緊接着一團火焰脫離篝火，將其點燃。
哀嚎，咒罵，慘叫，火焰中扭動的軀體，皮肉焦糊散發的惡臭。
感官交雜，混合，編織成一首狂亂的樂曲。
兩名學徒趕忙跳下絞刑台，不多時，刑具，死囚，皆化作一道衝天火焰，將在場每個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希望各位能引以為戒，專心修行，為冬季試煉做好準備。”
“是。”
“是。”
目送拉塞爾導師離去，在場的見習學徒也紛紛退散。
馬修最後看了一眼已完全化作焦炭的屍體，強忍身上不斷傳來的劇烈疼痛，從一條無人的小徑，慢步離開。
這具身體仍舊在排除他的靈魂。
......
林間小路，渡鴉站在枝頭，好奇地打量着腳下的男人。
馬修的視線愈發模糊，但他仍舊咬牙堅持着，再有幾步就能回到記憶中的小屋。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在扶老奶奶過馬路，一個巨大的魔法突然出現在頭頂，他隨即便被吸了進去。
自己的肉身被時空亂流攪得粉碎，而剛好就有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等待着他。
他稀里糊塗地穿越了。
沒有想像中的鳥語花香，美女侍從，反而開場看個絞刑？
要不是原主人對那三條禁忌印象極為深刻，自己還在融合的記憶一定會出現破綻，沒準就陪那傢伙一塊——黃泉路上結個伴。
而且穿越比他想像的還要痛苦.....鮮血不斷從毛孔湧出，身後已留有一串猙獰的血色腳印。
“終於到了。”
馬修艱難打開房門，一束銀色月光輕柔地灑了進來。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個巨大的六芒星法陣，還有一地碎裂模糊的肢體，蚊蠅蛆蟲在其中歡宴。
對了，還有半顆腦袋，那殘破卻又熟悉的面容——正是馬修自己。
身體癱軟，眼前一黑，這位新來的異鄉人再難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