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落日惡咒
聚攏在一起的石軀惡靈就像一扇蠕動着的地獄大壩,與之相比,少恕和纖嬰渺小的猶如飛蟲。
“你來!”
纖嬰忽然鬆開韁繩,掙脫少恕的臂彎,發力踩蹬一躍而出。
“我……”
少恕猶如坐着過山車,卻被突然解開了安全帶,慌的一批。
前方,纖嬰雙手持錘身姿低壓,似燕子般飛出十幾米遠,幾乎沒有任何調整便開始輕盈地點腳跳躍,維持在馬前一段距離打漂。
沒了主心骨,少恕必須自己騎馬了。
短暫的忙亂后,他拾起蹦跳的韁繩,努力尋找平衡。
還好,黑煜通人性,乖巧地保持着節奏和速度輸出,好讓陌生人儘快適應。
憑着自身的運動天賦,少恕摸索了幾下就開始有模有樣地駕起馬來。
不過這已經是極限了,他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騎馬上,根本抽不出手幫忙,只能緊隨纖嬰,儘可能不添麻煩。
只見纖嬰無所畏懼,毅然沖向了石軀惡靈在熒光映射下的狂躁剪影。
她就像一隻燕子撲向了一群張着血盆大口的巨獸,那嬌小的身軀所爆發出巨大勇氣讓人深為震撼。
少恕看的心臟狂跳,手心冒汗,嘴裏不住的發出“走走走走”的自言自語。
這是他比賽時的一個小習慣,他堅信這樣會增加投球的準確度,擊敗對手。
現在,這個習慣是為了纖嬰祈禱,只是他自己還沒有察覺到。
衝撞終於來了。
就在與石軀惡靈接觸的前一秒,纖嬰的身法陡然變化,速度提高了不止一檔。
兩柄戰錘在她手裏呼呼旋轉,以最大的速率積蓄着勢能。
迎面的幾隻惡靈狂躁地掄起手臂,張開大手去抓她,她則找準時機敏捷一跳,鑽進了巨大肢體間的縫隙。
她靈巧的身影忽而踩着巨怪的肩頭騰起,穿過大手的指縫,忽而鏟地,滑過一叢敦實如柱的石腳。
她所經之處兩柄戰錘不斷飛出,道道銀光刺穿惡靈致命的光洞,又收攏在她手上。
一個,兩個,三個……
惡靈們轟然倒下,一聲聲沉重的怪嚎撼天動地。
在她身後,黑煜渾身長眼,疾速奔跑間左突右閃,載着少恕緊隨主人。
一路有驚無險,馬蹄最終踏上攀登台地的之字形盤山道。
路不寬,但很陡。
遠看不高的台地,近處卻只能仰視。
少恕目測,台地至少高百米以上,想上去,還需要點時間。
再看身後。
幾十隻笨拙的石軀惡靈踩着倒下的同類,撲將上來,它們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道口擠作一團,互相推搡踩踏,場面混亂。
看情況,用不了一會兒就能把它們甩遠。
天上,一輪皎月撥雲而出,柔柔的銀光照亮了整個台地。
不久前還是一片漆黑剪影的灰石要塞明亮了起來,在清冷的月夜中顯露出了它古老滄桑的面容。
巨石堆砌的城垛,藍色的尖頂,火把……一切彷彿跨越了千年的光陰才躍然眼前。
成功脫險。
少恕長舒一口氣,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下來,胯下的黑鬃神獸也終於有點兒累了,爬坡的速度降下來不少。
回味剛才的一幕,纖嬰一舉一勢靈動飄逸,在有些方面很像學校田徑隊的那幫姑娘,不過她那矯健中的美可不是那些姑娘能比擬的。
“上馬!”他伸手去拉縴嬰。
纖嬰專註偵查,好似沒聽見,轉身跳走,到前方警戒了起來。
少恕一臉尷尬,只能繼續前進。
轉過兩道彎,已至半山腰。
向下望去,石軀惡靈們還在第一道彎處內部鬥爭,已經夠不上什麼威脅了。
纖嬰立在陡峭的盤山路轉角,確認了安全后,終於放下了警惕。
她把雙錘收回腰間,抬手抹去額頭的汗珠,然後如釋重負地從腰帶上摘下銀亮的盤蛇小水壺,咕咚咕咚地灌了起來。
少恕見狀也徹底鬆了勁兒,駕馬迎了上去。
但就在這時,幾片幽幽藍光升出纖嬰的背後!
“後面!”少恕驚呼。
纖嬰反應極快,下意識的跳開,於空中再次抽出釘鎚。
巨大的石掌幾乎分毫不差的拍在了她剛剛立着的位置,強大的衝擊力砸凹路面,濺起一圈飛石。
生死一線,險過剃頭。
突然殺出的石軀惡靈明顯與下面的同類有着質的區別。
它高大如山,動作卻非常迅捷,三兩下就爬上了盤山道,完全擋住了去路。
左右已無路可走,正面硬鋼在所難免。
“是高異化迅疾惡靈!”
纖嬰緊張的聲音讓氣氛猝然驚悚起來。
少恕胯下的黑煜如臨大敵,嘶鳴一聲后,開始畏懼地小步後退。
纖嬰不能退,她知道自己是少恕唯一的屏障,必需死守。
但山道窄小,機動空間受限,對她很不利。
緩慢倒退中,少恕屏住呼吸,努力看清攔路之敵。
被稱是高異化迅疾惡靈的石頭怪雙腿蜷曲,兩臂粗壯,鳥喙一樣的長頭頂天立地,頭上部的中央豎列着四個光洞,一呼一吸地散發著明亮的藍光。
它爬俯在地,緊盯獵物,顯得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在等待機會。樣子活像只經驗老道的狼,智慧遠超同類。
與迅疾惡靈正對十幾步,纖嬰雙手握錘,腿彎微屈,隨時都會衝出去。
她深知對手的恐怖,只要一分神就完了。
她不敢回頭,只能對空向身後的少恕喊道:
“我吸引它,一動你就衝過去,別停下!”
話一出口,她就回想起少恕說“死也要一起死”,這不禁讓她擔心起自己的命令會不會被執行。
為了保證少恕聽話,她又補了句:“我會跟上你!”
信你個鬼!
少恕猜透了纖嬰的謊話。
這次他不能再無動於衷了,必須行動起來。
不就是再折一根嗎?他毫不猶豫的抬起左手,把無名指塞進嘴裏就咬。
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辦法了,至少有過成功開力的經驗,比起二人喪命於此,一根指頭的代價實在算不了什麼。
幾乎同時,纖嬰搶先出手了。
嗖!
她飛身上了側壁,借力彈跳騰空而起,霎時已至兩個迅疾惡靈的高度。
下墜,
連續翻滾蓄力,兩柄釘鎚閃雷而下。
迅疾惡靈正如其名。
它左手快速抬起護住頭上的光洞,右手呼的一聲朝空中掄起,巨掌直扇下墜的纖嬰。
此時的迅疾惡靈完全被上空的纖嬰牽扯,下盤空虛,雙腿之間正好有機會穿行而過。
少恕算是看明白了,這就是纖嬰讓他衝過去的用意。
但他依然決心一戰。
雖然很用力了,但兩三下竟然只咬破了皮肉,指頭沒斷。
他高估了自己的齒力,也低估了骨頭的硬度,體內感覺不到曾經的能量,什麼都沒發生。
唯一的逃生通道因他的固執,關閉了。
迅疾惡靈上空,兩柄釘鎚擊斷了它的左手,卻無法傷到要害的光洞。
纖嬰奮力躲避,可惜還是被粗大的指尖掃到。
她一下失去了平衡,凌亂的在空中翻了幾個滾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少恕看愣了,整顆心隨着她的跌落而沉入了地底。
纖嬰她蜷縮在地上,抽搐掙扎,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看着她痛苦的樣子,少恕被前所未有的恐懼所籠罩。
迅疾惡靈固然可怖,但他更害怕的是失去纖嬰。
從命理櫻桃到櫻桃紋身,他能強烈的感受到其中的暗喻,短短的相處便深信兩人的命運早已註定緊緊相連。
直覺告訴他,失去纖嬰,這場對賭就輸定了。
而纖嬰那頭,迅疾惡靈不等她爬起,一把抓起她,暴躁的重吼起來。
得意,狂傲的怪調響徹夜空。
少恕凝固了。
他預感到那抹倩影即將消隕,緣分只是輕輕點了下時間之河便要化作轉瞬即逝的浪花,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他無法接受,也絕不接受。
恐懼終於轉了個身,展現出它的另一面—憤怒。
滿腔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燒,只差一個開口就會瘋狂的噴發。
但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放下嘴裏的手,跳下馬,他淡淡地拍了拍黑煜的脖子,然後撿起一柄掉在地上的銀蟒釘鎚,繼而踏着沉着的步子朝迅疾惡靈走去。
迅疾惡靈頓時一僵,收起了得意。
它慌忙架起胳膊,下意識地把抓着纖嬰的右手往身後藏。
緊連着,那些被釘鎚擊碎的石塊再次從地上盤旋而起,很快又聚合成了它的左手。
雙方相距十幾步,少恕停下了。
他低沉着頭,閃現出兇猛殺意的眼睛向上瞪着迅疾惡靈。
狂風暴雨在短暫的醞釀后突然爆發,他大喝道:
“草你瑪,放開她!!”
迅疾惡靈應聲一矮,畏懼的后縮。
它的手上,纖嬰被攥的肺都快炸了。強大的壓力向內擠壓骨頭和腹臟,她感到每個毛孔里都有一股血即將噴發,只剩最後一層薄薄的膜在堅守。
她用盡全力想喊快跑,卻怎麼也吸不上氣,嗚嗚咽咽的發不出聲音。
眼睜睜看着少恕尋死,鋪天蓋地的悔恨侵襲了她。
為什麼要放鬆警惕!
快一點通過的話就不會這樣了……
她深深的責備自己,滾燙的淚水模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