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廟村
接下來的幾天,王景修一直都在床上度過。期間王怡醒來,在看到王景修時又差點暈倒。
不過在大哥二姐的循循誘導之下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沒辦法,古人嘛,普遍蠢……愚昧一點的。
到了第七日,王景修表示自己可以陪同大家一起幹活,可請求還是被拒絕了。
但王景修實在是閑不住,這天臨近中午時便說要在村裡走走,眾人也沒有阻攔。
於是王景修便循着記憶,開始在村子裏逛了起來。
他們所在的這個村,是一個遠近有名的大村,由三個小村組成——準確來說,是由三大姓氏的村落組成。
將這三個村連接起來的,是這個大村對岸河邊山麓下的一座土地廟。
這座土地廟,傳聞是由這三大村落的祖先一起出資建下的,佔地幾十丈方。
土地廟高有三丈,由圍牆圍起。門是實心大木門,貼着一副對聯,寫着:
上聯:山神山人敬
下聯:土地土民尊
十個大字瞅着力道遒勁,非常人可寫。無論遠近,看着都是相當的氣派。
村裡人也常常為這土地廟而自豪,每每遇到村外人來到這村裡參觀這土地廟的時候。
總會有村裏的老人,擺起點驕傲和陶醉於回憶里的姿態,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談起這座土地廟的古往今來。
而在這期間,假使聆聽者露出些許驚訝、驚奇的神情。
那老人自是會露出幾分得意,講的更加起勁,連聲音都洪大了幾分。
這村沿着那一條東西貫穿的小河,呈條帶狀東西建立。
大大小小的房屋,零星地散佈于山麓——這村後背靠山,開門鄰水,就算是再好的風水師見了都得連說三個好才能罷休。
村東頭立了一個賜贈牌坊,傳聞是上一個朝代的皇帝口頭答應的。
是因為當時村裏有人中了個舉——而且此人還是王氏之人,這也使得王家人在遇到另外兩家姓氏的人時,可以無形之中高大一分。
村中有鐵匠、草藥師、聽聞很靈驗的跳大神的巫師、木匠、會編織小玩意的手工藝人。
說一句自給自足也不過分,再加上明顯的人口優勢。
周圍其它一些小村的人在碰到古廟村的人的時候都得小心幾分,以免發生什麼衝突。
但村中並不和平,三大姓氏的家族都想確立自己在村中主體地位。每年都在為里正(村長)一職明爭暗鬥——無非就是比誰家的某人更加德高望重。
王、李、林三家各有一個核心家族,也是祖先傳下來的“嫡系”(這麼多年過去了,傳下來的不一定是嫡系,但血緣一定是最貼近嫡系的)。
爭來爭去,無非就是這三個家族推舉自己家裏的德高望重的人。
但里正也不是被這三家壟斷的,如果村中有其他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也是有機會搏一搏的。
王景修在村中走着,走了一會兒卻沒見幾道人影。畢竟當下瘟疫肆虐,眾人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眼下都是各自呆在家中,除了農活和一些必要的事,是沒人像王景修一樣出來閑逛的。
但王景修清楚,自己現在染上一次瘟疫,但死而復生,多半已經有了抗體,也不怕短時間內再被感染了。
而且這瘟疫雖然傳染性不算強,但死亡率極高。一般一個人一開始沒被感染,接下來便無事發生,而一旦染上,就可以安排後事了。
這個千戶大村,
被這瘟疫粘上的,差不多二百來人,不過比起朝廷的徵兵,已算得上是輕的了。
但放眼整個江南,百分之五的人口減滅,也算得上是一場大瘟疫了。
王景修用腳趾都能想到那些野史該是如何誇張地描寫這場瘟疫了的:
萬曆四年,瘟疫蔓延,緣由不詳。吳越江浙一帶民眾飽受惡疾之苦。
瘟疫難解,病者鮮有愈,上至名醫,下至赤腳,皆無能為力。
時只半載,蒼骨布野,縱道旁屍橫,亦無人理會。
嗯,沒錯!肯定是這樣!然後後人就會藉助正史對此的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和野史的對比引起對當時皇帝的什麼昏庸啊……無能啊……之類的批判。
不過,這場瘟疫奪走這麼多人的性命卻的確是事實。
有不少人以此為借口起義也是事實。
王景修想着想着,不自覺地走到了村西頭的鐵匠家。
鐵匠姓李,體型彪悍,卻性格和藹,不善言語。每天都在家中哐當哐當地敲着鐵器——村中農具大多來源於此。鐵匠未婚,無兒無女。但他卻並非無錢婚嫁,亦或是地位低下。
恰恰相反,鐵匠家境寬裕,在村中也備受尊崇。
據他自己說,不成家只是自己習慣了一個人靜靜地生活,而且不想辜負人家。
畢竟他除了打鐵,也不擅長其他事情。
就算成了家,也還是打鐵,倒不如一個人活的輕鬆自在。
李鐵匠目前唯一的追求就是找到一個合適的後人傳承他這一份衣缽。
王景修從前也常常夥同村裡其它小孩來鐵匠家裏玩,因為鐵匠為人溫和、豪爽,而且常常會給小孩子一些零碎玩意,因此孩子們都願意來這裏玩。
在王景修這一世的記憶中,李鐵匠的形象是高大、溫和且神秘的。
他每次經過李鐵匠家出村西頭到河邊抓魚蝦、采蘆葦的時候,都能透過他家大門的門縫看到鐵匠有規律地敲擊着一塊通體赤紅的鐵塊。
他在敲擊鐵器的時候,臉上總是很沉着,帶着幾分嚴肅的意味,彷彿打鐵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那匡匡的打鐵聲中彷彿蘊含了什麼神奇的魔力一般,給人一種動聽、亘古久遠的感覺。
彷彿這人這鐵這聲音,是在幻想之中的,只是在一錘一錘下,打通了幻想與現實的隔閡。
聽着那熟悉的打鐵聲,看了看那永遠漏了個門縫的大門,王景修忍住了想要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偷看的想法,徑直走到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啊?”門內傳來低沉略帶有雄渾的聲音。
“李伯,是我,王景修。”
“原來是狗蛋啊,快進來,李伯好久沒見你了!”
聞言,王景修嘴角一抽,還是推門而入,一道壯碩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鐵匠家有一個大大院子,周圍是泥巴糊起的近兩米高的牆。
院子內整齊擺放着各種冶鐵用具,院子角落堆滿了各種製成的農具。
見到王景修,李鐵匠便將手中的熾熱鐵塊放入一旁的大蓄水池之中,大量水汽帶着“嗤嗤”的聲響升騰而起。
李鐵匠確實高大,目測身高有一米八幾。雙臂上留有多處傷疤,看上去都是燙傷。
雖然從事着打鐵的活,但身上也還算乾淨。留着不怎麼明顯的絡腮鬍子,頂着個寸頭,很是清爽。
李鐵匠放下來手中的活,上下打量着王景修,眼中的驚喜難以掩蓋。
“狗蛋兒,聽說你染上了惡疾,幾個月不見,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沒想到你小子這麼命硬!哈哈哈哈,你還沒吃午飯吧?來,李伯給你整幾道硬菜!”
呃……這話說的也太直接了吧,說的好像我死亡已成定局了,這話也不太吉利了啊……
“額……我還沒跟家裏人說過不回去吃飯……”王景修有點猶豫,他知道在鐵匠家吃飯一定能吃到葷菜——他這幾天紅薯、稀的跟湯一樣的稀飯以及紅薯稀飯已經吃的快吐了,肚中一點油水都沒有,如今只渴望吃上一點肉。
但沒有事先跟家裏人打過招呼,他也有點擔心王景潤他們會操心他這個剛康復不久的病人。
“沒事,你小子家裏現在什麼情況我能不知道?好久沒沾點油水了吧!來我這吃點,到時候再帶回去點給你家裏人吃。”李鐵匠說著,便拍着王景修的背往屋裏推。
王景修一邊舔舔嘴,一邊欲迎還拒地進了屋——沒辦法,王景修作為一隻雜食性動物,對肉類食物完全沒有抵制能力。
鐵匠家裏很簡單,只有一些必備的傢具。
在屋子深處,有一些炊具。此時鐵匠正在哐當哐當地炒菜,鍋底的火異常的猛烈,給坐在不遠處椅子上等吃席的王景修一種炒菜如打鐵的感覺。
不一會兒,一股香味便猛烈地竄入了王景修的鼻腔。在這種香味的刺激下,王景修只感覺自己的唾液在瘋狂分泌,不住地咽口水。
王景修只感覺時間過的很漫長,但終歸是盼來了那道菜——青椒炒肉。
“吃吧。”李鐵匠把一雙筷子放在菜盤上,隨後又盛來大大的一碗飯。
王景修直覺自己的唾液都快溢出來了,最後大咽一口水,抄起筷子,端起飯碗就埋頭苦吃了起來。
這道青椒炒肉屬實是色香味俱全——翠綠的青椒片表面浮着一層薄油,亮亮地彷彿鍍了一層光。
炒肉緊實,纖維條條分明,肉片在王景修嘴中爆出一股甜辣和肉的香味。
肉片偏咸口,越嚼越香,很下飯,王景修幾片肉片和青椒下肚,就把一整碗白米飯給造完了。
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王景修放下筷子,深吐一氣,回味着青椒炒肉的美妙。
這是道硬菜,跟李鐵匠打鐵一樣硬,想必他炒菜也同打鐵一般嚴肅認真。
“怎麼樣?好吃嗎?”李鐵匠看着一臉滿足的王景修,眼角也微微彎起。
“好吃!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青椒炒肉了!以後就算吃再多山珍海味,我也忘不了這個味道!”王景修毫不吝惜地大加褒獎之詞。
這也不是他誇張,這盤青椒炒肉的味道值得他如此誇讚,“李伯,您的廚藝這麼好,不去當廚師可惜了。”
“呵呵,我這雙打鐵的手,可不能只用來炒菜啊。我既然身為鐵匠,就該一世為鐵匠啊。這是我的職責,也是工匠該有的精神——況且,這鐵匠也不是說不當就不當的,衙門也管着呢。”
王景修看着面容認真的李鐵匠,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年復一年認真的打鐵。
這即是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來源;更是他的生活,是他對生活的虔誠與熱愛,是認真生活的態度。
“哈哈,李伯,是我淺薄了”王景修打了個哈哈。
“沒事,剩下的你帶走吧,直接把盤子拿走就行。”李鐵匠擺了擺手,起身朝院內走去。看樣子,又是要去打鐵。
王景修看着李鐵匠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那盤菜。莫名感覺這李鐵匠不簡單——也許,這鐵匠只是他身份的一層外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