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雞變凰
一片不知名的竹林,放眼望去,寬不見邊,高不現頂,前不見頭,后不現底,彷彿無邊無際。
身着青衣的許致謙躺在竹林中,一動不動,在綠油油的竹林掩飾下,不仔細看的確很難把人和竹區分開來,倒不失為一個絕佳的藏身之地。
“啊……哦……”
“我在哪?這是什麼地方,咦……歪松呢?我怎麼在這?啊……哦…”
許致謙說完打了一個哈欠,哈欠打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一片葉子,一片非同尋常的竹葉,竹葉上居然長着一隻眼睛,“竹眼”正對着少年擠眉弄眼地飄來。
“你……你是人睛還是鬼眼?為什麼盯着我看?你想幹什麼?走遠點,別跟着我,我可不想變成三眼怪!”
許致謙揉着紅腫的眼睛,哈欠連天卻又不失警惕地隨口問了幾個自認為充滿哲理的問題的廢話,一邊說,一邊後退並擺出防禦架勢,剛退不到丈許,便被一棵沒斷透的竹根拌了個跟頭,好不狼狽。
“你廢話太多,你最多可以問我兩個問題。”
眼睛當然不會說話,回答許致謙的是個失去左眼和右臂,身穿黑色長袍的中年男子,一張厚嘴巴上搭着個又塌又大的鼻子,鼻毛和鬍子幾乎扭打在一起,又長又扁的鼻孔怕是能塞得下兩個指頭。
如果來人不裝扮成獨眼龍,如果對方不開口說話,單靠這張又滑稽又憨厚的臉和那令人同情的身體遭遇,在民風淳樸的地方要個飯、弄口吃的甚至混個溫飽應該不成問題,偏偏此人說起話來卻是冷峻刻薄,讓人難以親近,像是誰欠他錢財久久未還似的。
許致謙聞言嚇了一跳,扭過頭,望着這如幽靈般冒出的怪人,扶着旁邊一顆又大又粗的竹子,緩緩起身,略作思考,眼珠咕嚕嚕轉動,開口說:“告訴我剛才我問的所有問題!不要有任何隱瞞。”
中年男子眉頭一皺,答道:“小子,你也忒貪心了!”說完便扭轉身體,背對許致謙,兩人陷入沉默。
“那麼,告訴我……我應該知道的一切,包括你!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男子停頓了一下,回首打量了正在拍屁股弄腿的少年兩眼,右手拇指和小指嫻熟的薅了薅探出鼻孔的鼻毛,臉上帶着一絲痛苦地說:“問題倒是不大,可是你不該以這樣的方式來問我!”
“我為什麼不該問?不是你說過我可以問你兩個問題的嗎?如今反倒成了我的不是!與你交談可真是費勁。”
中年男子盯着眼前充滿敵意的少年,摘下眼罩,空洞的眼窩裏流出白裏帶黃的液體,原來沒有眼球也會流淚,獨眼龍捂住碩果僅存的右眼,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因為你他娘的踩着我眼睛了。”
許致謙連忙抬腳,向前跳了一步,適才所站的位置,“竹眼”已被踩得不成眼樣!
“哎呀!你又踢到我了。”獨眼龍用左手捏着空空如也的右邊袖子,埋怨道。
許致謙往腳下看去,不知什麼時候,剛才絆他一個跟斗的竹根竟變成一隻斷臂。
許致謙略帶歉意地看着眼前奇怪的中年男子,直覺告訴他此人很不簡單,可是偏偏按賴不住自己天生嘴賤的本性,中年男子仍然沒有開口的打算,對方似乎準備這麼一直耗下去,少年漸漸失去耐心開口尋問:“你說我可以問你兩個問題,可是如今你卻一個也沒回答!就打算這麼一直沉默下去?”
“我是允許你問兩個問題,哪知你這人年紀不大,
心卻不小,再說了,你問你的,我講我的,我幾時說過自己非得回答你的問題不可?”
許致謙沉默。
……
……
“這就沉不住氣啦?年輕人就是這樣衝動,罷了,我就說道說道,讓你長些見識,免得你小子門縫裏看人。”
許致謙腳下剛動,中年男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只見後者臨空招手,竹葉和斷臂飛向對方左眼和右臂,一陣嗶哩啪啦聲音響起,中年男子接上斷臂,眼球裝進眼窩,獨眼龍變成了兩隻眼。
“我點蒼山之所以能從當初的偏安一隅到如今雄霸一方,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規矩,千百年來,前人興,後人跟,俗話說得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正是如此。因而,我不想壞了千年的規矩,你既然能來到這裏,說明你我也算有些緣分,你可以稱我為領路人。”
“領路人?那是什麼?”
“簡單地說,領路人也就是說我主人在很大程度上能決定你是否有資格留在點蒼山!”一條青蛇順着竹子滑到地面,不停吐着信子,蛇身慢慢豎立起來,不斷變粗變大,最終成為人首人身蛇腳的青年男子,冷冷說道。
許致謙暗自叫苦不迭,這又是哪裏冒出的怪物,早知如此他就該說話客氣些,也不至於把中年得罪,可中年人怎麼看怎麼不像高手該有的模樣,倒像個徹頭徹尾的中年頑童,如今對方居然搖身一變成為自己領路人,對自己能否進點蒼派有決定權,看目前狀況自己十之八九是進不了點蒼派了。
少年心裏別提多後悔,悔不該任性胡為、以貌取人!
“我觀你年齡大致在十七歲上下,修為卻才達到煉精化氣初期,根骨更是稀鬆平常,以你這等資質,別說我點蒼派,就算是三流修真門派里你也是墊底的存在,真不知道你小子哪來的勇氣參加點蒼山三年一度的大選,不怕打擊你,我主人坐鎮青竹林已歷百年,百年以來,由他老人家引入點蒼的共有五十三人,成就最低的如今正在點蒼衛當副統領,至於成就最高的幾人,已然是武神學宮等名震大陸的超一流宗門的長老或護法,不論他們修為多高,身份多超然,見到主人仍得稱呼一聲老師。”
蛇青年眼神帶着陰鷙,說到最後露出一副傲然姿態。
許致謙吃了一驚,他從青年眼神中感到淡淡殺意,看着對方又高又尖的鼻子,像是一把彎彎的匕首,越看越讓他覺得心寒,少年再一次發揮以貌取人的天賦,在他心裏已經把蛇青年歸為陰險狡詐類人物,對付這類“人”要麼敬而遠之,要麼往死里整。
“我資質差,修為更差,可那又怎樣!如果人人都是根骨和資質絕佳之人,大可以自學成才,哪還需要什麼宗門和學宮來引路?假如單憑根骨和天賦就能斷定一個人的前途,點蒼派每三年網羅如此之多的天才少年,豈不是個個都衝出了點蒼派,與東土、南漠等大陸逐仙者們一較長短,繼而名震整片大陸!恕小子耳塞見識短,據我所知,這樣的天才好像一個都沒有吧!”
許致謙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看着蛇青年一張臉陰晴不定,比天上的雲還要多變,旁邊的中年則不悲不喜,眼睛微眯,看不出深淺,少年話鋒一轉,盯着中年男子,繼續說:
“高進高出可不止武神學宮能做到,真正的大派應該是低進高出,應該是把山雞培育成鳳凰,而不是把野狗訓練成狼狗,這才是小子來點蒼派的目的,也好讓整個東土和南漠看看,連我這等朽木也可雕琢,何況良玉乎?”
“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發出一陣笑聲,看向許致謙的眼神中帶有幾分讚許,開口問道:“小子,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話打動了我,你也許會成為我的弟子,說說吧!是誰帶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對了,我還有一個兄弟,他此刻不知去了哪裏!大叔神通廣大,你能告訴我嗎?”
“大叔?好久沒聽到這種稱呼了,你說的可是這人?”中年男子一揮手,竹林中印出一幅齊正松推門而入、便被糟老頭子破口大罵的畫面。
“不錯,正是他!”
“不必擔心,他非同常人,資質和心性皆是萬中無一的奇才,你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吧!別幾千里大路辛苦趕來參加大選,到頭來卻把自己弄成一個陪選,那多沒臉面,你說是吧!”中年男子帶着戲謔地說道。
許致謙心裏暗暗驚疑,對方怎會知曉自己幾千里趕來,還知道歪松,不由得更加堅定中年必是點蒼派中的高人無疑的想法,甚至有可能是師父李涵虛書信中的紫陽兄也說不準,再聽到對方說自己陪選,許致謙又是一驚,經過這一驚一乍,少年把心一橫,決定破釜沉舟,從兜里掏出羊皮,遞了過去!
喃喃開口:“大叔真是慧眼如炬,令小子一切藏拙手段無所遁形,小子正是純陽宮宮主李涵虛推薦而來的弟子許致謙,蒙恩師錯愛,誠惶誠恐,但師命難違,這是家師親筆書信,還請大叔一覽。”
中年眉頭一皺,接過羊皮看了一眼,眼睛停在許致謙身上,少年頓時有種渾身一絲不掛的錯覺,像是完全暴露在前者面前,許致謙強忍想要逃跑的衝動,就在他處於崩潰邊緣之際,中年適時開口,讓他終於鬆了一口氣,頓時如釋重負,汗珠一滴滴悄悄在背心滑落,可是當聽清男子的話,許致謙再也堅持不住,身體一軟,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