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命可畏。面對生死,絕大多數人表現出來的都是無助與悲傷。但對於剛入職一年多的刑警蘇木來說,聽聞哪裏死了人、哪裏出了命案,在悲戚、惋惜、憤怒之餘,多少還有幾分興奮。這一點,倒與他師父頗為相像。
只要涉及人命,那就是大案,命案的偵破是公安機關戰鬥力的集中體現。對於一名邢警而言,抽絲剝繭、查明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更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蘇木小時候的夢想是當一名走南闖北、揭露真相的媒體記者,但在命運安排下,那一年,他竟考上了濱海市警官職業學院,並且錄取到了刑事偵查專業。
在同屆刑偵系裏,他算不上最優秀,在格鬥方面,就遠不如他的同班同學林傑。在校期間,他與人高馬大的林傑就是最為要好的哥們;畢業后,兩人也是十分有緣,一道進了濱海秣陵分局刑警大隊二中隊。這幾年,濱海刑警隊伍正處新老接替的階段,蘇木與林傑都為能夠加入二中隊而深感自豪。
與其說秣陵分局刑警二中隊在濱海警界赫赫有名,那還不如說是他們那個隊長聲名遠播。二中隊隊長葉文強在濱海公安系統中有個外號——“拚命三郎”。為了辦案,葉文強曾多次創下連續幾天幾夜不合眼的記錄,積壓多年的很多起命案都在他手裏一一告破。按系統內老人的話來講,要不是他性子過於耿直,恐怕早就高升到市局當領導了。
與大多數技術工種一樣,刑警也講究以老帶新。蘇木與林傑剛入二中隊報道時,令大家都沒有想到,一直沒工夫、也不願收徒弟的隊長竟挑了一個看上去白白凈凈、文文弱弱的小夥子當徒弟,而把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傢伙兒交給了警花童瑤去帶。葉文強的原話是:“這個叫林傑的小夥子不錯,壯得像頭牛,聽說身手也很好?給我們警花當徒弟,也好做個保鏢。我嘛,一個大老爺們,就挑這個細皮嫩肉的吧。”
按照濱海警界傳統,喝了拜師酒,葉文強便收下了蘇木。從那以後,蘇木形影不離地跟着葉隊,一轉眼就幹了一年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蘇木確實從師父身上學到了很多書本上學不到的刑偵本領,也迅速地適應了刑警這份工作。自我感覺技能點、屬性值都已加滿,他便一直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在大家面前露露臉、親手偵破一起命案。
蘇木做夢也沒有想到,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這麼快就擺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分局盧副局長命令葉文強休假的第二天,大概晚上九點四十分,110接警中心接到報警電話。報警人聲稱墜機是一起謀殺,有人有預謀地殺害了自己的兒子,並表示手上有證據,必須親手交給警方。
按照責任區劃分,直升機墜毀地點在秣陵分局二中隊轄區內,兼任刑警大隊長的盧局考慮再三,心想報警人聲稱手上有證據,那麼案件應該不會多麼複雜,於是沒有急着召葉文強歸隊。除了這一點考慮以外,盧局也有意想藉此機會鍛煉鍛煉新人,這才點名讓葉文強親手帶的徒弟先負責起這個案子,同時要求二中隊其他人員做好配合。任務交代完,盧局還特意囑咐他們千萬不要向葉文強走漏消息、不要打擾他們的隊長休假。
被盧局點了將的蘇木很是興奮,接到命令,一刻也沒耽擱地立即投入到案子當中。
“不要急,你們慢慢說。”第一次挑頭辦案,面對報警人,蘇木盡量使自己的語調淡然。
此時,坐在蘇木面前的正是報警人——一位中年婦女,
服飾華麗,渾身上下透着珠光寶氣。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顯示她已年近半百,但看上去也就四十齣頭的樣子。坐其旁邊的是她丈夫,穿着同樣講究,藍色POLO衫看上去就是高檔貨,而佩戴的手錶與腰帶更為彰顯了經濟實力。
夫妻倆一時半會兒很難從中年喪子的陰影中走出來,面對警察詢問,泣不成聲。最終還是做父親的勉強開了口:“警察同志,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我正在外面談生意,同一個陌生號碼連續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我就接了,對方說是天億航空公司的。他們在電話里告訴我,兒子……兒子不幸遇難了。”
言至此,男人雙手掩面,又哭泣起來。
在此之前,蘇木載着林傑一路驅車趕到報警人目前所住的王朝酒店,馬不停蹄地來到他們的套房,除了路上給師父打了個電話以外,連一口水都沒顧得上喝。這會兒,趁着夫妻倆全都痛哭語塞,蘇木稍稍寬慰了兩句之後便喝起了水,同時飛快地環視了一圈套房客廳。
客廳面積很大,裝飾奢華。據坊間傳言,這家王朝酒店與天億航空同屬一個大老闆所有。
要說天億航空鮮為人知,那王朝酒店在濱海可謂家喻戶曉。作為頂級的五星級酒店,“王朝”距離直升機墜毀地點並不遠。發生墜機后,為了儘快完成善後工作,天億航空包下了王朝酒店整整一層,提供給遇難者家屬住宿歇息,且吃住全部免費。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林傑把能想到的安慰話都說了個遍,夫妻倆這才算慢慢平復下來。見狀,蘇木乾脆直白地問道:“你們報警說是有人謀殺了你們的兒子,並且聲稱有證據,請把詳細情況講給我們,我們也好儘快立案偵破。”
說完,他向林傑遞了個眼色,示意後者做好記錄。
“我們夫妻倆不是本地人,”還是男人先開口,“剛才我說接到兒子單位電話是在下午五點半,通完電話我就聯繫了老婆。老婆那時正在健身房,我開車接上她,立馬趕過來。再後來,他們說現場發現了我兒子的手機,就把手機交給了我們,說手機是在兒子衣兜里找到的,手機……手機倒是沒有摔壞……”
“都說了不讓他學什麼飛行!”一直哽咽着的母親擦乾眼淚,總算開口,只是一張口就是厲聲咆哮。
或許是嫌丈夫一直說不到重點,她接過話頭,語速很快地道:“沒多久手機就響了,當時想也沒想,我就給接通了。對方什麼也沒說,上來就喊:‘你死了嗎?別以為死了就沒事了?’說實話,當時我懵了,緩了有一陣子才想起來問對方是哪個,可那邊啥也沒說就給我掛了。”
男人趕忙點頭附和:“對,對,當時我上廁所去了。你們說這是不是謀殺?我兒子肯定是被人害了!”
面對情緒激動的死者家屬,蘇木捋了捋思路,不疾不徐地道:“請節哀,請不要激動。是不是謀殺,現在還不好判斷。這樣,有幾個細節,我們先確認下。首先,你們接到電話是在什麼時候?”
“就是拿到手機后沒多久,具體幾點記不清了,不過那人掛斷後,我就立刻報了警。”女人回答。
“這樣的話,根據報警時間來看,那就是晚上九點四十之前的幾分鐘。”蘇木語調平淡,“來電有沒有顯示對方姓名?”
“是個陌生號碼,沒有名字。號碼,號碼的話,當時腦子很亂,哪能記得住。”
“手機現在能打開嗎?”
女人搖搖頭,語速急迫:“打不開。我不知道密碼,電話掛斷,手機就鎖住了,我試了好多個密碼都沒打開。”
“好,不要着急,來電情況我們會查清。”蘇木沉着冷靜地道,“現在我再問你,打電話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聽沒聽出來有什麼口音?你好好回憶回憶。”
報警的女人此時才意識到由於心神慌亂,此前連對方是男是女都沒有說清楚。或許是在警察鎮靜的影響下,她的頭腦也逐漸冷靜了一些,皺眉回憶片刻,肯定地回答:“是個女的,一定沒錯,但好像沒聽出來有什麼口音,普通話還算標準。聽嗓音的話,年齡應該在二十到三十之間。”
“報警時您說有證據,並要親手交給我們,現在可以拿出來嗎?”蘇木邊說邊伸手示意。
“證據?你們還要什麼證據?難道我剛才跟你們說了半天,都是廢話嗎?那通死亡電話還不夠?”女人情緒一下子又激動起來。
蘇木內心很無奈,但也只好強忍着,緩緩道:“除了這通電話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能告訴我們警方的嗎?”
“別的?你是指什麼?”女人問。
“比如最近比較特殊的事情?男女關係方面?或者金錢方面?有沒有什麼仇人?再或者說最近您家兒子跟你們說沒說過什麼不太尋常的話?”見對方一直搖頭,蘇木一步步提示。他知道要是謀殺的話,從殺人動機、社會關係入手進行調查最為簡單有效。
女人與丈夫面面相覷,依然搖着頭。最後,男人說:“沒聽兒子說過什麼特別的事情。他還沒結婚,也沒談戀愛。錢上面,我們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衣食不愁,也沒啥好說的。老婆的話,平時在家不上班,沒什麼社會交集。我平時忙生意,都是正經生意,也沒得罪過誰啊!”
說到這裏,門鈴突然響起。
蘇木與林傑目光短暫交匯了一下,後者用低音炮般的嗓音沖門外問道:“誰?”
“是警察同志吧?我是羅文,天億航空公司的總經理。”門外傳來聲音,“剛才一直在忙着招待同事家屬,沒有照顧到各位,實在不好意思。您看您這邊有什麼需要我們配合的嗎?我們一定全力做好配合工作。”
雖然隔着一道門,但從聲音就能想像出門外說話人畢恭畢敬的模樣。
林傑沒跟中年夫妻打招呼,一個箭步上前,將房門打開。
自稱羅總經理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歲,房門剛一打開,便快速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西服,臉上的鬍子雖然颳得乾乾淨淨,但卻難掩一臉疲色。
在他身後跟着兩個男人,也都是西裝筆挺。其中一人與先進屋的羅文年紀相仿,身形消瘦,目光稍顯深邃;而另一位則較為年長,身子壯實,肩膀上頂着肩章。那肩章黑底黃紋,上面有四條杠杠,蘇木看得出來那是飛行員佩戴的肩章。
與警察打過招呼后,羅文領着身後兩人向中年夫妻深深鞠躬,隨後低沉地道:“宋慶是我們的好同事、好兄弟,我帶着公司總飛行師和分管機務的副總一道來看望您二位。宋慶是好員工,他的不幸遇難對公司也是一種極大的損失,我們同樣都很難過,還請您二位節哀,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
說完,他示意隨從將果籃與牛奶放到茶几上。
“滾,都拿走,我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們還我兒子!”宋慶母親再度咆哮,起身就要去打這個叫羅文的男人,幸虧被她老公及時攔下。
“你冷靜些,”宋慶父親將她摁進沙發里,努力控制住場面,“要真是謀殺的話,這事恐怕怪不到他們身上;要是意外事故,他們也難逃責任。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就在這裏,我們就選擇相信警察吧,相信他們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說法。”
蘇木與林傑相視一眼,兩人目光均是微微一凝,沒想到這個痛失兒子的男人此刻竟能如此冷靜與客觀。
趁着死者的領導與同事都在場,蘇木沒有顧忌太多,向他們詢問了一些有關宋慶的情況,然而依舊是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詢問暫告一段落,蘇木私下向宋慶父母徵求意見:“宋慶的手機能先交給我們警方嗎?是否允許我們通過技術手段解鎖?一來方便我們最快鎖定那個撥打電話的機主,二來手機里或許會有什麼線索。至於個人私隱,我們會按要求絕對保密,請你們放心。”
宋慶母親雖然情緒激動,但也是通曉事理之人。她知道如此配合方能最快查明真相,當下便辦了手續,將手機交給警方。
“真是沒想到,比起手機,人命倒來得更加脆弱。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而手機反倒沒摔壞。”在回隊裏的路上,換做林傑開車,他邊開車邊搖頭嘆氣。
坐在副駕位置上的蘇木看着透明物證袋裏的手機,默然不語,似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