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司徒之憂
他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看起來幾近耄耋之年。在接過我遞給他的冠帽后，他一邊用蒼老的手指拈着頂戴之上的貂尾絨毛，一邊眯着眼睛盯着我，片刻後方才開口問道：“你是哪裏人士，又是何時入宮的呀，我怎麼沒見過你呢？”
我不知對方深淺，只得恭敬答話：“回稟大人，奴婢今年才剛剛及笄，就從并州九原入得宮來。”
“甚好，甚好，”他聽后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又俯身湊到我的耳邊輕聲問道，“你可願意出宮，到我的府上來呢？”
沒想到這樣一位看起來德高望重老者，居然也如朝中眾多的偽君子一樣，是個輕佻之人，見他如此，我便不敢再接話了。
他見我不言語，瞬間明白過來，趕緊補充解釋道：“你別誤會，算年齡我都可以當你的爺爺了，我年老體衰，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了，只是想找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操持一些家中重要事情，沒有其他意思。”
聽他這麼一說，我急忙連連解釋：“奴婢該死，並非我惡意揣度大人，只是如今這朝堂之上，虛偽孟浪之人委實太多，都怪我先前沒見過大人，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無妨，無妨，這不能不怪你，是我一直請病在家，不過想必你應該聽說過我，我叫王允，官拜太僕，不知你可願出宮來我府上呢？”王允把冠帽戴上頭頂，背過手微笑的等着我的回復。
原來這位老者就是王允，他的聲名一直在朝中清流中傳頌，無論是先前掌權的大將軍何進，還是剛剛奪權的西涼軍董卓，都對他青眼有加。
素來聽聞董卓暴虐好色，與其留在宮裏等着任由他宰割，還不如趁此機會隨王允出宮去避禍，一念及此，我便答應了王允。
在王允一番運作之後，我就離開了皇宮，來到了他的府上。
我本以為王允是讓我做一個管事的婢女丫鬟，可沒想到他卻把我認作了義女。
他不僅給了我如同官宦人家小姐一般的待遇，而且他本人也是對我照料有加，簡直就拿我好像親生女兒一樣。
我因為妖靈體質生就陰寒，義父便叫下人弄人蔘燕窩煎湯，用鐵皮石斛泡水給我喝，甚至他有時候朝事空閑，還會親自下廚，為我燉上一盅紅棗蓮子銀耳羹，或者一碗紅豆小湯圓。
相比於每日下人端上來的名貴中藥材，義父親手做的小甜品，才是我的最愛。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然而義父家中，並非如同他所言一般，有什麼事需要我勞心費力，讓我最為困惑不解的卻是，經常會有一些和歌者舞姬被請來，教我彈琴跳舞，另外還有一些琴師棋師和書畫名家也常來，教我琴棋書畫。
這樣的生活，總給我一種無功受祿的不真實感，終於有一天我坐不住了，跑去問義父，義父卻說，我還小，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
我聽了很無奈，卻又不想違逆義父，因為一想到那些被董卓折磨致死的妃嬪宮娥們，我就覺得義父對我真的算是恩深似海了。
打那沒過多久，剛剛被董卓升任為尚書令的義父，就又同時接替了司徒的職務，成為了朝中名副其實的文臣之首。
然而每當義父從朝中回到家裏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了。
一天晚飯後，我看到義父到花園裏，滿臉愁容的走着，還時不時傳來一聲聲嘆息。
我心下不忍，想要寬慰義父，便來到花園裏的亭子中，坐下等他。
果然，
義父看到了我悶悶不樂的坐在石台上，便上前來詢問：“蟬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幹嘛深夜還在這裏坐着呢？”
我一聽義父身系朝廷大事，整日愁眉苦臉的，居然還能想着自己，於是便說出了原委：“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報答您。我最近見您總是愁眉不展的，特別是今晚，更是坐立難安，於是便猜想到肯定是有什麼大事兒，而且還十分棘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得上忙，所以才悶悶不樂。”
我的一番話，讓義父為之動容，我能看到他的眼中已開始泛出點點淚光。
不過他猶豫了一會兒，卻仍然沒有將實情向我和盤托出，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溫柔的對我說：“沒事的，蟬兒，我沒事，你不必替我擔心。我憂愁的都是一些家國大事，你幫不上什麼忙的，而且就算你能幫上忙，我也不想讓你捲入其中。”
義父那種無力感本來就讓我感同身受，又聽到他這麼一說，那種無能為力的委屈夾雜着些許少女的不甘心，瞬間讓我淚如雨下。那晚我哭了，而且哭的好傷心。我不記得最後我如何和義父分別，只是記得那些一直伴着我入睡，第二天又全部乾涸在枕邊的眼淚。
醒來后，我就一直在想，只要能夠幫到義父，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在所不辭。
終於有一天，我等到了一個能幫到義父的機會。
那天是義父對外宣稱的壽誕，不過壽誕宴席是假，籌謀反董卻是真。
可沒想到剛剛開宴，一位英姿颯爽的大眼圓臉壯漢賀禮都沒帶，就徑直闖了進來。
眾人被他腰間長刀嚇了一跳，以為籌謀之事被董卓發現了。可是待眾人仔細一看，卻發現來人卻只有一個，並未有一兵一卒跟來。
原來義父的壽誕請了許多朝中的大臣，卻唯獨沒有請那位同樣是表面上逢迎，私底下卻恨得董卓壓根直痒痒的司隸校尉。
而這突然闖進壽宴之人便正是那司隸校尉曹操，曹孟德。
義父見曹操既然來了，於是也就沒說什麼，只讓人在末位給他添了一個坐席，端上酒菜。
曹操見此，似乎懂了義父的深意，他席間痛飲之後，故意掀翻酒席，大為不悅的發起了牢騷：“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王司徒你是假借壽誕之名，行聚眾商議反董之事。我非但沒有告發你，反而前來相賀。沒想到王司徒你卻不領我的情，竟讓我坐這末位的小桌。我看你這壽宴，我不來也罷。”
義父聽了，當即大聲喝道：“你這潑皮，借酒發瘋，快來人將他趕出府去。”
於是曹操果真就當著朝中眾位大臣的面，被趕出了司徒府。
曹操離開后，壽宴也很快散席了。
沒過多久，義父就端着一碗他親手煮的紅豆小湯圓，敲開了我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