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陳向榮站在馬路邊，面前開過一輛電瓶車，速度真快。他抬頭向上望去，覺得這樓真高，高到似乎望不到頂。

時代確實變了呀，他年輕時，哪裏會想到，有一天，會有這麼高的樓宇聳立在這片土地上。他感到很自豪。眼眶有些熱，陳向榮抬起右手，擦了擦眼睛，猛然想起來，這段話他忘記跟那個年輕人說了。

但是時間快來不及了。他邁開步子，走下台階，朝着陽明大廈走去。也許是因為現在是上班時間，一樓大堂里的人不多。陳向榮站在大堂中央，謹慎地觀察着，他注意到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走到閘門前站了一會，他身前的兩扇透明門便打開了。

陳向榮抬頭看，牆壁兩邊分別貼着兩串數字。他往右邊去了，效仿剛才的年輕人，站在兩扇透明閘門面前等着。

門沒有打開，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隨後不知哪裏響起“滴”的一聲。陳向榮趕緊往後退了幾步，擔心把機器弄壞。

一位年輕的小姐踏着高跟鞋走了過來，她抬頭挺胸，氣勢不凡，手上沒有拿着手機，嘴裏卻一直在說著什麼。陳向榮聽不懂她說的那些話，只見她站在那，就跟他剛才一樣。門自動打開了，年輕的小姐走了進去。陳向榮着急着想進去，走上前想請求這位年輕的小姐幫幫他，卻忽略了自動關上的門。

又是“滴”的一聲，陳向榮被攔在了外面，年輕的小姐已經走進了電梯，他左顧右盼，感到十分窘迫。

“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一位同樣穿着西裝的年輕人問他。

陳向榮轉過身，手裏的文件袋被他攥得緊緊的，手指似乎要穿透那厚厚的紙張。“哦，我......我是送快遞的，我要怎麼上去啊？這門都不開的，是不是壞哩？”

“快遞員需要走員工通道，麻煩你跟我來這邊，先登記一下。”

“哦哦，好嘛。”

年輕人帶着陳向榮來到前台，跟前台小姑娘簡單說明后，便讓他在登記表上寫下自己的姓名，聯繫方式和來訪目的。

“這張是臨時出入卡，一次性的，要下來的時候在感應器刷這個卡就好了。”前台小姑娘將卡遞過去的時候偷瞄了他一眼，這算是她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現在這個年頭競爭是有多麼的激烈了。

“好哩，謝謝哦。”

“不客氣。”

“麻煩跟我來這邊。”年輕人說。

陳向榮在年輕人的帶領下，左轉進了另一扇門，他們先坐電梯到了下一層。他心中疑惑，不是要上樓嗎，怎麼還下樓了，但他不好意思開口問，便沉默着繼續跟在年輕人身後。

看着眼前這個寬厚高大的肩膀，陳向榮心想，我兒子上班也穿制服，但人家這制服看着就高級，比他兒子看起來精神多了。

“您今年多大？”年輕人好奇地問。

“快七十了。”

“瞧不出來啊！我看着頂多就六十。不過您這麼大年紀，怎麼出來送快遞？”

陳向榮謙虛地笑笑，“我們家在附近開了個驛站，現在店裏沒人，這份文件又急着要，所以我就給送過來了。”

“哦！”

他們走到另一處樓梯門前，年輕人伸出手，指着數字面板下，一個小的，黑色的方形區域。“大爺，把您的卡放在這個上面，聽到‘滴’的一聲，就是刷卡成功了，這上面會顯示您要去的樓層，下來的時候也一樣，同樣坐這部電梯下來，聽到“滴”一下就成，

不用按，默認下到負一層，還走這條路出去。”

“好咧好咧。”陳向榮點點頭。他拿出卡，根據年輕人說的，將卡放在那快黑色的面板上，果然發出了“滴”的聲音。“謝謝你啊！”

“不客氣，電梯到了，您進去吧，我先回去了。”

“哎，哎。”

因為中間沒有停過，短短几秒鐘就到了28層。陳向榮走出電梯，覺得自己是坐上了齊天大聖的筋斗雲。

陳向榮花了幾秒鐘讓自己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推開門，走出電梯間，沒有絲毫猶豫的左轉，徑直走到了廁所門口。他沒有進去，先是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一抬頭，一位戴着黃色塑膠手套的女人正好從廁所里走出來，嚇了他一跳。

“哎喲！在門口站着幹什麼。”

保潔阿姨今天請了半小時的假，她要提早下班見親家，這是她最後一輪清潔，出來時她只顧着瞄鏡子檢查自己的狀態，完全沒注意門口還站着個人。

陳向榮緊張地說不出話，他抱歉地笑了笑，就跑了進去。

在隔間裏差不多待了有十分鐘，聽着外面沒有任何動靜，陳向榮才敢從裏面出來。他瞄了眼鏡中的自己，他的臉色比十分鐘前顯得更加蒼白衰老。先前拿在他手裏的文件袋，已不見了蹤影。

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陳向榮走到一扇半開着的窗戶前。換季容易發生流感，這扇窗戶開着，是為了通風。今天下午，天上開始飄起了細雨，大概是保潔阿姨忘了關，窗檯邊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窗戶能打開的幅度有限，陳向榮個子小，又長得瘦，但也費了許多力氣才從這扇小窗鑽了出去。腳下只有五十厘米左右寬的檯子，他左手扒着窗戶，緊緊挨着牆站在，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他彷彿還聽到了鳥叫，可下着雨，鳥兒怎麼會飛過？陳向榮向樓下看去，只這一眼，腿腳就軟得不行了，差點沒站住。勉強抬手看了一眼表，緊張地說：“還，還有時間。”

這表是他結婚的時候買的，在他還年輕的那個時代，結婚要是置辦上一隻表，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可惜的是，他老伴因病去世那天，這塊表就不走了，直到昨天，陳向榮才特地去找師傅看了看，沒想到還能修好。

“啪嗒。啪嗒。”

陳向榮的臉上蓋上了一層水，雨點越來越大，精準地打在他的聽覺神經上，他不覺得吵，因為他只能聽到雨的聲音。他想，這裏真高，看得真遠。

三分鐘過去了，樓下爆出一聲尖叫，終於有人抬起頭，注意到樓外站着個人。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站在結實的地面上，紛紛仰着頭，很多人在下面叫喊着，勸陳向榮不要做傻事。

陳向榮的腿早就僵硬了，他再次抬起了手，看着秒針從“5”開始，一點一點的前進。當秒針走到12這個數字時，他敏銳地捕捉到電梯的那一聲“滴”。

轟！天上響起一聲悶雷，一輛黑灰色奧迪碾過一地的草莓，留下一片殷紅。坐在後座的女人懷中的嬰兒被這轟鳴聲嚇得抖了一抖。

孩子沒有哭，只是睜大着眼睛，眼裏充滿疑惑。女人條件反射地輕輕拍了拍小嬰兒的後背，嘴裏輕聲地哄着：“哦哦，寶寶乖，不哭不哭。”

“他又沒哭，哄個屁。”做在副駕駛的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她皺了皺眉，撅起嘴，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

女人聽到她這句話，瞪了她一眼。

坐在駕駛室的中年男人假模假樣地訓了女孩一句，讓她注意用語，然後砸吧砸吧嘴唇，伸出手：“不行，有點困了，再給我一片口香糖。”

女孩很貼心地幫自己的爸爸將口香糖的包裝去掉，把東西放到他的手心裏，男人感到手裏有了東西，-毫不猶豫地將其塞進嘴裏。

男人嚼了兩下，立馬從旁邊抽出兩張紙，將剛剛的東西吐了出來。

“嘿！小兔崽子，怎麼把包裝紙餵給我了。”

“她！她有多淘氣，你還不知道？”

坐在旁邊的女兒笑嘻嘻地：“誰知道你還真放進嘴巴里了，逗死我了。”

男人看女孩笑了，鼻子裏哼出氣，佯怒道：“沒大沒小。快快快，再給我拿一片。”

一通病重的電話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又加上起了個大早，大人小孩心裏都憋着氣。男人用自己小小的智慧化解了一起即將發生的家庭矛盾，他感到非常的得意與自豪。女人抱着小嬰兒繼續補覺，插曲過後，女孩也覺得沒意思，調整座椅靠背往後一靠，乾脆假寐起來。

雨漸漸地開始下大了，車外灰濛濛的。開上高速前有一段減速路段，就算男人再放慢速度，再小心，這次的顛簸也沒法避免，一下子便將後座的老婆和兒子顛醒了。

女人皺着眉，眯着一條縫，嘴裏不知道念叨着什麼，抱著兒子重新閉上了眼睛。她歪着腦袋靠在車座上，聽着車外劈里啪啦的雨聲，沒過幾分鐘，男人又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讓她不受控的往前一衝，頭磕到前面的座椅上，懷裏的嬰兒開始大哭。

女孩受不了了，大聲喊道：“卧槽！幹什麼啊！”

女人先檢查嬰兒的情況，怒氣沖沖對着男人的後腦勺，剛想破口大罵，男人猛地轉頭看着她，神情慌張，哆哆嗦嗦地催促道：“快快......快！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