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蟲
“媽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孩子,別哭呀,爸爸媽媽就離開一會兒。”
“你們去哪呀?”
“去月亮上啊,你看——”母親指向小程一的背後。
程一朝母親背後望去,一個白白的月亮。
眨巴着眼睛的月亮,笑着看着他。
程一笑了,他覺得那月亮很溫暖,柔和的光像是一位有情感的母親。
月亮張開大嘴,光芒如同母乳一般涌了出來。
母親和父親在光芒的沐浴下消失了。
那是程一小時候在大屏幕上看到的場景。
從那以後,父母再也沒有從遊戲裏出來。
一款名叫《月光》的遊戲,曾吸引無數冒險者前往。
無人生還。
此後,這款遊戲被列入禁忌遊戲之一。危險指數為S+級。
在舅舅程虎一家人的照顧下,程一和妹妹也算渡過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童年。
可惜,好景不長。舅舅失業下崗,舅媽張玲懷孕在身,不願給家裏增添負擔的程一輟學打工,而這一打,便是八年有餘。
程一恨遊戲,恨這些從天而降的東西。
這些外來之物,摧毀了世界原有穩定的結構。
社會的方方面面因為遊戲的出現產生巨大的變化。
父母的失蹤,舅舅的失業,許多人顛沛流離,一切的一切,皆為這定義為遊戲的東西。
這不是遊戲,這是罪!
程一把手握成拳頭,揣進兜里,他在路上低低地走着,一邊走一邊有意無意地踹着路旁的石子。
“是程一先生嗎?”暗巷裏傳來一個溫文儒雅的聲音。
程一在幾秒后將對他抬頭的舉動追悔莫及。
他下意識地望了過去。
那是個筆挺地站立,穿着西裝頂着月亮腦袋的無名生物。
生物淡淡地朝他微笑,像個真正的紳士。
月亮腦袋?什麼怪物!
跑?得跑!
程打算提腿跑起來。但因為情緒過於激動,他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你是什麼東西?”程一眼淚要彪出來了。
“程一先生,我沒有惡意。”月亮人笑了笑,他的白手套伸進袖口,揣出一個小巧的東西來。
“這是你父母給你的。”
一個精緻的盒子,細細的花紋,精美的圖飾。
“我父母,別搞笑了。他們早就……”程一上下打量面前的人物——月亮腦袋,一身西裝。
他猛地聯想起《月光》裏的NPC——月之管家!
“你,你不是遊戲裏的東西嗎?”
“確實如此,但既然你能存在在這個世界。我也就能。”月之管家笑了笑,又頓了頓。
他不管顫抖的程一,繼續說到:“沒關係,不了解也沒關係。這個盒子是你父母最後的託付了。”
“什麼意思?讓他們自己到我面前來!如果他們還活着的話……”
“不可能的,程一先生。沒有你們父母,我們月光人也就不復存在了。”月亮人嚴肅起來,不再有之前的笑意。
“什麼意思?”
月亮輕輕地把字一個一個吐了出來。
“你的父母,是我們星球,最後的養分了。”
程一大腦一顫,他無法理解。
最後的養分,是什麼意思?
回過神來,月之管家早已不見。
他腦子有些麻,那不知名的盒子已經在他懷裏,盒子上面還有一個月亮的標誌隱隱顯現。
手機鈴聲突然從兜里響起,是舅媽張玲打來的。
“喂,是小程嗎?”張玲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舅媽。”程一有些緊張,他聽出了一絲端倪。
“程虎,他,他出事了!”
張玲的哭腔一直在程一腦袋裏回蕩,程一匆忙地趕回了家去。
出事?
那個已經對各種遊戲套路爛熟於心的程虎,怎麼會在一個B級遊戲裏出問題。
敲了敲家門,開門的卻是眼睛紅腫的程小小。
沙發前的電視裏,屏幕上正是《荒野里》的實時直播,電視右下角,是一個二維碼。
任何想要投注積分的都可以往裏面打賞。
這種像是精神牙片的堵注早已根治於這個世界。
是一種文化,一種毒瘤。
“這根本不是B級遊戲,那些專家的評估tmd全錯了。”舅媽拿着合同啜泣着。
在張玲身邊,是吮吸着手指茫然看着自己媽媽的程阿寶。
程阿寶四歲,還沒讀幼兒園。
程一走到沙發上,他坐了下來,輕輕安慰說:“以舅的實力,沒問題的。”
“不是的,你看屏幕上顯示,剛才那太陽出現,程虎他就沒動過了!”張玲頭髮披散開來,臉上滿是憔悴。
屏幕上的程虎,獃獃地杵在原地,眼神獃滯,誰也無法想像他才經歷了什麼。
他的耳邊傳來人面蠅歡喜的唱和:
“母親啊,母親啊,美麗的星球;
故鄉啊,故鄉啊,我的荒野谷。
為母親吸收養分吧,直到長成高高的月亮喲。”
在程虎面前的士兵已經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那些人在他前面垂在地上貪婪地展開雙臂,像是渴望擁抱太陽一樣。
臉上洋溢着幸福和自由。
這樣的幻境,他不是沒經歷過。
但這樣既能控制精神,又能控制身體的幻境他還是第一次見。
一些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人面蠅,拖着那些失去意識的士兵,朝前面深黑的大路飛去。
它們想把他們拖到桅杆上?像是什麼鬼怪的供奉儀式。
拖入大路的瞬間,那些士兵的屍體突然就不見了。
腦中一片混亂的程虎,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拉扯他的皮膚。
他猛然想起之前公司的培訓中,有這樣一段話:“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是因為太過強大而無實在的能力,往往是通過間接操縱人的思維意識達到操縱人體行動的目的。”
“在幻境中,可以醒來辦法很多。其中一個是藉助外界身體的疼痛,使人的神經接觸到確實存在的體感訊息,實打實的神經反應會率先被我們大腦進行處理,進而可以從幻境中逃脫。”
程虎痛苦地閉上眼睛,朝前方狠狠撞去。
“舅媽,舅他醒了!”程小小指着電視,拿另只小手推了推張玲。
隨着直播的屏幕變化,畫面開始切換。
視野不再明亮,冷氣彷彿能從屏幕里透出來。
程虎萬幸自己沒有碰到石錐或者說其他什麼尖銳的東西上。
他是在水裏被嗆醒的。
“卧槽,這麼燙的水。”程虎驚叫着從湖裏抽出了腦袋。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像是塊泡發了的什麼東西。
一張肉皮。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還好,還在,是別人的。
不對!他又仔細摸了摸自己的臉。
潰爛的皮層,泛着裏層的紅肉,有些部分已經變得腫紅不堪。
輕輕一蹭,還有些白色的肉粉掉落。
再過一會兒,他可能就被燙脫皮了!
這裏是,最先經過的那個湖?
程虎仔細分析起來面前的湖,湖中應該是含有某種麻痹性的物質,不過也多虧這種水,他目前還沒有感覺特別的痛。
湖中央有一盞巨大的燈,那燈的顏色和夢裏的太陽別無他異。而在那盞燈的周圍,漂浮着眾人的屍體。
程虎想起來了,在他們看到浪潮的一剎那,便紛紛落入了幻境的圈套里了。
屍體上面,密密麻麻地鋪滿了人面蠅。
程虎顫顫巍巍地起身,他看了看手錶。
只過了二十五小時!
程虎小心翼翼地踩在鬆軟的泥地上,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
不料他背後的那盞燈,抖了抖身上的灰,輕輕地轉過了身。
還在看着腳底的程虎,突然覺得背後的光淡了下去。
“別走,我的孩子!”
程虎心裏猛地一驚,他向後望去。
那不是一盞燈,是一隻巨大的燈火蟲。
蟲子的腹部,是張巨大的人臉,而它枯瘦的肢幹上,是一張張熟悉的臉。
蟲肢串在上面,一個又一個,像是烤糊的肉串。
程虎下意識地嘔了出來,肚子裏一攤酸水都給幹了出來。
“我艹,什麼玩意?”程虎拿起手裏的武器,直接朝燈火蟲射去。
原本親昵地趴在燈火蟲側翼的人面蠅抖擻起來,發出人一樣仇恨的嚎叫。
“不要打媽媽!”
“殺了他!”人面蠅瘋狂地叫囂着,朝程虎一片又一片地壓來。
電視屏幕外,幾人松下的心,又頓時捏緊了。
“這傢伙,不救,會死。”
程一懷中傳來輕微的響動,是那個盒子。
除了程一似乎沒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