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齊陳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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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國境內輕緩流出的小河,在離陳國邊境三十里路外的中游段被斷開,河中堆積的屍體漸漸將河流染成了紅色。往北看去,橫行遍佈了上十里路的屍體。
正值仲夏時分,數不清蟲蟻爬行在屍體上,躁動不安。偶爾吹來幾陣風,攪起地面上的塵土混着惡臭刺鼻的血腥,天邊的紅霞比往日紅的更濃艷了。
在堆成一垛躲小丘似的的屍體間,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牽着一個比他稍小一些的小女孩,他們衣衫襤褸,滿臉惶恐的在屍體間摸索着。從西南面的山谷里,擠進來的風發出極其艱難的哀嚎聲,蠕動在發出惡臭的屍體上的蠅蟲躁動的亂竄着,它們一起身,那被隱藏在其下的,面目猙獰的臉浮現出來。小女孩再也無法隱藏自己的害怕了,忍不住哭泣了起來。
“哥哥,我怕,我怕!”
“阿羅,別怕,哥哥在呢。”小男孩心疼的將小女孩抱到一邊的高地上坐下,很溫柔的安慰着妹妹說:“阿羅,哥哥去找些吃食來,你看你衣服也爛了,我們去找些衣服,也防入夜後凍着,你坐這兒等着哥哥!”
阿羅屏住了哭聲,懂事的點了點頭。
隨即,他潛入那片屍體,一個個的摸索,就希望能找着一點滿足溫飽的東西,他強忍着胃裏的翻騰,眼睛都不敢睜的太大,可是就算再噁心,再害怕,他也不能逃跑。因為,他是哥哥,還有唯一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妹需要照顧。
一張張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臉,在死亡那一刻的放大的瞳孔流露出驚恐的表情,讓這個男孩失去了睜大眼睛尋找的勇氣。他不敢看的頭扭至一邊,硬咬着牙伸出手胡亂摸索。翻了不知道多少具屍體了,他開始罵罵咧咧起來,“媽的,連一個窩頭都沒,當兵的身上怎麼會不留些乾糧。”正當他賭氣似的踢着腳下的一具屍體,卻無意中看見從那具屍體的襟前滾出一個什麼東西來,撿起來,細細看起來,像是一個鰲頭形狀的東西,雖不清楚是個什麼,但是拿在手裏便能感覺到分量挺重的。
正琢磨着這東西是不是能換些吃食。忽然感覺到腳下被一股力量抓緊了,他驚住了,往下一看自己的腳正被剛剛那具自己撒氣的屍體緊緊攥住了。嚇得他一屁股跌倒在地,驚恐的大叫起來。“走開,快走開!”用腳踢開那隻手,那手被踢開之後,微微的彈動了一下。那孩子驚恐之餘將目光移到那屍體的臉上,辨不清長得何樣,血在他的臉上結成了一塊一塊的珈子,嘴唇貌似在合動着。
屍變?不。小男孩驚恐漸漸平復,他開始冷靜了下來,想是倖存者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然後心有餘悸俯在那人的嘴邊,想聽的更清楚點,“阿芒,阿芒,啊。。。。。。拂月,水,,水”
亂七八糟的,他沒聽明白些什麼,也且不管這些,最後,是要水喝,這倒是聽真切了。他趕緊的跑到阿羅身邊,從阿羅的腰上扯下了只灌滿了水的葫蘆。
抬起那人的頭,胡亂的倒了一翻,也不知道他喝是沒喝到。到是這臉面清晰了起來,稜角分明的,異常的剛毅輪廓線,眉目之間英氣逼人,與他的那身着小兵服極為不符。
他剝開他的衣服,略微看了一下那人的傷口,只是肩頭刺了一刀,沒傷到要害,也刺的不太深。想是失血過多才暈過去的。
“誒,醒醒,誒!”男孩喊了他幾聲,又搖晃了他一翻,那人這才蘇醒。一臉茫然,眼睛沒有瞄頭的掃了一下四周!
驀地,他像是驚醒過來了似的,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慌亂的四處翻動着周邊的屍體,可是不一會兒,因為體力不支,身子便軟癱下來。
小男孩趕緊的跑過去攙扶,那男人,絕望的抓緊小男孩的衣服,“你說,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着將服的,跟我體型一般的人。有沒有看到啊?"他眼睛睜大老大,急於渴求得知真相的臉,不知為什麼,面目竟變兇狠起來。
小男孩嚇哭了,坐的老遠的阿羅尋着哭聲跑了過了,看見,一個這般模樣的人嚇的躲在了哥哥後面啜泣了起來。
那男人見自己己失了分寸,嚇着了不相關的孩子。有些歉疚的鬆了鬆手,雙膝再也沒力似的跪倒在地。
“阿芒,阿芒啊,你究竟在哪啊!”,他竟念出了哭聲,從來不知道有一天,身為齊國護國將軍的他,也有這般光景,他以為自從八歲那年,他娘親離世的時候,他的眼裏就再也不會跑出這昭示着悲傷與怯懦的液體來。
“阿芒,你在哪兒?”他的嘴裏就這麼一直悼念着這句話。,但其實,他比誰都清楚這個答案。兩軍交戰勝利的一方一定會砍下對方主將的頭顱,帶回去以示軍隊的威勇或向大王邀功請賞。
阿芒此時定已身首異處,可叫他怎麼願意相信,叫他如和接受,阿芒是背負了他的命運,該死的應該是他。
小男孩看見顏拓的傷口因為情緒激動,又開始血流不止了。便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在“大人切莫在動,應該趕緊處理好傷口啊!”
顏拓這才回過神來注意那兩個孩子,衣衫襤褸,頭髮枯黃凌亂,面如菜色,一看就知道是因為長時間沒有吃的好了,想必也是這戰禍的延及者。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望着西沉的日落,眼裏也燃起了一樣艷麗的怒火
“顏稟。。。。。。。。。”他咬牙切齒的念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攥緊了拳頭,仇恨已經蔓延了他所有的血液。
在齊國邊境的一家農舍里,顏拓正忍者刺骨的疼痛,將白酒倒與傷口處,以消毒。然後從裏衣的一腳撕下一塊長長的布條,麻利的包紮起傷口。
兩小孩很安靜的坐在一邊看着顏拓眉頭也不皺一下的處理傷口。
小男孩想,這該是個很厲害的人,崇拜之意油然而生。這樣一定很疼,可他卻這麼生態安然,手法嫻熟的處理傷口。
當處他跟奶奶上山一起砍柴,腳不小心踩到砍斷的竹籤上的時候,奶奶就是這麼給他處理的,當時,他孤苦狼嚎的聲音繞着村子跑了十幾周都不止,想到這裏他又難過了,奶奶,他再也看不奶奶了,那是他最後的一個親人了,自從父親被陳國徵兵打仗后,多年鳥無音訊,母親也憂勞成疾早早的離開了只剩奶奶照顧他們了,可是如今奶奶也走了,他和妹妹該怎麼辦,想到這裏,或許是因為憂慮將來,有或許是因為難過。眼淚竟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顏拓看到了,便問到“你一個男孩子,竟做小女孩般姿態。這是為何?”
小男孩便順機,拉着妹妹往地上一跪,“大人,我叫項阿米,這是我妹妹項阿羅。我和妹妹如今已經孤苦無依,請大人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讓我們跟着你吧,我們什麼事願意為大人做,什麼苦都願意為大人吃,只是想找個依靠的人,請大人不要嫌棄我二人!”
顏拓皺緊了眉頭,深思起來,不是他不想幫這兩個孩子一把,只是今後的路,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走,如何成為別人的依靠呢!正猶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阿米見他面有難色,又在地面上磕起了重重的響頭,顏拓見這場面也不好推脫了,趕緊扶起兩小孩,“孩子,你們說來也是我顏拓的恩人,我也並非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之人,只是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我是死過一次的人,身上背負着的,有你們不知道的恩怨,你們跟着我,前路也許兇險萬分,小命搭上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大人,我和妹妹若沒了大人的庇佑,在這兵荒馬亂的天下間,也無容身之所,早晚也是死。”
阿米一語中的。
顏拓再也沒了說法,包紮好了傷口,也不休養一會兒,便領了兩個孩子上馬,直赴臨淄。
他怕。
怕顏炳做出那樣的事.根。
就算拂月也是跟顏炳從小一起長大的良人,就算他那尚在呀呀學語的孩兒是他的親侄兒,他想,嚴稟那隻已經瘋了的狗,也不會有所顧慮。他為了報復自己,不惜讓兩萬齊國兵將的性命陪葬,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呢。
不,他不敢想,手中的鞭子又縱力的揮了幾下。
很多年以前,上一任齊國護國將軍顏尚在瀕死的彌留之際,將他兄弟二人的手搭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異口同聲的的答應,會兄弟相親,會為顏家爭光,會誓死效忠大齊。然後為同一個人的離去流下男兒向來珍惜的眼淚。那個時候,他以為,他那從小就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兄長,已經對他盡釋前嫌。
顏稟,他演的多麼好啊。那以後的十年在無數人面前,標榜着一個好大哥的形象,讓無數人以為,他顏稟甘做他的左膀右臂。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在等一個好時機的籌謀。
讓他等到了,也被他拿捏的很好。
這一年來,齊國為了獲得更多的土地,開始大舉“收編”周邊小國。顏拓在短短三個月便打大大小小十幾場仗,收了周邊二十座城池,百戰百勝,速度之快,讓另外六國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半個月前,齊王下令,要收取陳國。雖然陳國在周邊小國中的實力算是最強大,作戰地勢也是最為棘手的,但是這對於從小就跟誰父親行軍的顏拓這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他胸有成竹的領了兩萬大軍,奔赴戰場,未料想到達齊陳邊境的時候,發現負責糧草先行的人已全部被殺光,而糧草也盡數被搬運走。而負責兵器的隊長又在此時上報,那些所謂的兵器全都是濫造的,挨不了兩下,便折了。這樣如何再打仗,再厲害的兵將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沒了手中的利器,便是這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這樣的境況下,顏拓只能考慮撤軍,儘管他知道,就這樣回去,他就再也不是齊國百姓心中的戰神,威信也不復從前,王上也會對他失望。
但倘若他只顧個人聲譽,而讓這兩萬士兵馬革裹屍,葬身異鄉的話。他斷斷是做不到的。
可是。。。
正當他下令兵將們整裝撤軍的時候,陳軍來襲,所有人都蒙住了,猝不及防,包括顏拓,明明都還沒下戰帖,他們的行動也都很隱秘。為什麼陳國會搶先一步知道!
齊兵都在惶恐之中,有四處逃躥的,有呆住只知道直直的看着別人的長矛刺過來的,以往在戰場上攻無不克的齊兵失去了鬥志,他們一點要還手的意思都沒有。而顏拓,那些以往在點將台上說的那些鬥志昂揚的話,也一句都說不出來了。沒有了糧草,沒有了兵器,那些鼓舞士氣的話都是屁話。
那樣的場合,顏拓卻想到了他的妻子拂月,還在家等着他回來。還有他那因忙於徵戰至今都好好抱一抱的孩兒。
他望着那些士兵面赴黃沙,血染旗幟,連將死的哀嚎聲都是嗚嗚咽咽的。一瞬間,他作為將領,有的更多的不是挫敗感,而是愧疚,他愧對這兩萬人,也愧對於這兩萬人得家人,是他帶着他們來赴死的。
就在那時,顏拓被阿芒拉下馬,拖至山腳的一側。阿芒很麻利的脫掉自己的衣服,要顏拓換上。
“這是幹什麼?”顏拓問。
“將軍,你心裏應該很清楚,我們是被自己人下了套。而那個自己的人,十有八成便是將軍的兄長!”
“不,不會!”顏拓抗拒這樣的答案,儘管,他知道自己跟兄長關係並不是真的沒有嫌隙。
“將軍何以糊塗這一時呢?朝內,兵器這些內務是將軍的兄長監管的,顏稟大人也曾探問過行軍路線及作戰計劃。莫不然陳國是有了通天的本領,長了眼睛在將軍的身後?”阿芒一邊說著一邊解着顏拓身上的衣服。
“幹什麼阿芒?”“將軍,我們是回不去了,只有您活着才能為我們討回公道”話音未落,始料未及的一劍刺入顏拓的肩胛骨。
未等顏拓反應過來,阿芒已經朝他的後腦勺,用力狠劈了了下去。
顏拓暈倒,阿芒換上他的鎧甲,將他拖入屍體間,然後,代替了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