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帝王滿天下
卻說建武二年五月,劉秀冊立郭貴人為皇后,兒子劉強為皇太子。郭氏即劉揚外甥女,隨駕入洛。當光武帝即位時得產一男,取名為強。這時陰麗華也迎入洛陽,陰麗華與郭女同時受封為貴人。陰麗華容色其實勝過郭女,並且性情和順,毫無妒意,光武帝本欲立她為後,她卻認為郭氏有子,理應正位中宮;且郭氏生長王家,與自己出身不同,所以情甘退遜,將后位讓與郭氏。
陰麗華表面上說自己德行不夠,實際上是為劉秀考慮。陰麗華明白,當初是藉助郭聖通家族勢力統一的,現在如果卸磨殺驢,會讓天下士人寒心。
光武帝便立郭氏為後,將二歲的幼兒劉強作為儲君。光武帝又分封宗室,封叔父劉良為廣陽王;後來徙封趙王。族父劉歙為泗水王;族兄劉祉為城陽王;歙子終為淄川王;追謚兄劉演為齊武王;劉仲為魯哀王;劉演子劉章封太原王;後來徙封齊王。劉仲無子,命劉演次子劉興過繼,襲封魯王。
這時除了漢光武以外,還有四個天子,四個王,兩個將軍,就是:
東方皇帝劉永,
舒城皇帝李憲,
蜀中皇帝公孫述,
匈奴立的皇帝盧芳(劉文伯);
齊王張步,
海西王董憲,
燕王彭寵,
楚黎王秦豐;
五郡大將軍竇融,
西州大將軍隗囂。
東邊的劉永,原來由更始立為梁王,後來自己稱為皇帝,拿睢陽作為京城,佔據青州、兗州、徐州一帶二十八城。他又聯絡琅邪張步、東海董憲,拜他們為大將軍。漢光武派虎牙大將軍蓋延率領馬武等四個將軍去征伐劉永。劉永打了敗仗,放棄睢陽退到湖陵。張步害怕了,表示願意歸向洛陽。漢光武便拜張步為東萊太守。劉永得到這個消息,馬上打發使者加封張步為齊王,加封董憲為海西王。董憲原來就忠於劉永,不必說了;張步已經歸向洛陽,現在貪圖爵位,又做了劉永的臣下,還把漢光武派去的使者伏隆殺了。
伏隆的父親伏湛要求漢光武派人去征伐張步,好替他的兒子報仇。可這時北邊鬧得很兇,一時顧不到東邊,只好暫時讓張步佔據齊地十二個郡,做着劉永手下的齊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永又聯絡睢陽城中的故舊,準備當一回胡漢三,畢竟劉永一系在睢陽紮根多年樹大根深,看不清形勢的腦殘粉不少。公元27年,睢陽城將士再次舉起反旗,迎回正在湖陵巡幸的劉永,準備與劉秀對抗到底。蓋延先是將睢陽城圍上百日,然後組織部下搶收麥子。劉永受不了餓肚子的痛苦,再次扔下臣民逃跑。蓋延發兵追趕,將劉永的輜重搶了個精光。劉永很快被部將殺死,劉永的弟弟劉防立刻投降。
這時鄧禹回來了,他因為打了敗仗,自動交出大司徒和梁侯的印,請求處分。漢光武只收下大司徒的印,梁侯的印退還給他,還拜他為右將軍,大司徒的職位由伏湛接替。
漁陽太守彭寵的部下吳漢、王梁曾經幫助漢光武打敗過王郎和銅馬。現在吳漢和王梁的地位比彭寵高。彭寵就不服漢光武,索性佔據薊城、右北平和上谷的幾個縣自立為燕王,又北邊聯絡匈奴,南邊聯絡張步,還派使者去拉攏上谷太守耿況,叫他也脫離洛陽。他認為耿況跟他的情況一樣:立下的功勞大,得到的封賞小,一定也不滿意。可耿況的想法跟他不一樣,他覺得他不是為了封賞才立功的。彭寵的使者嚇唬他說:“要是太守不答應,我怕燕王不高興,上谷可就保不住了。”耿況一聽乾脆把那個使者殺了。
彭寵做了燕王,不斷地擴張勢力。漢光武準備親自去征伐。大司徒伏湛攔住他說:“鄰近的盜賊猖狂,必須首先肅清。漁陽離這兒有兩千多里,不妨先擱一擱。”漢光武便決定自己留下,派耿弇,祭遵帶領兵馬去進攻漁陽。耿弇快到北方了,忽然想到他的父親耿況以前和彭寵有過來往,為了避嫌,他上書要求調回去,還建議讓祭遵代替他進攻漁陽。他又寫信給他父親,請他為國家效力夾攻彭寵,免得人們說他袖手旁觀。
漢光武接到耿弇的奏章,回信勸他不要有顧慮。耿況知道耿弇的的用意,就派小兒子耿國到洛陽伺候漢光武。漢光武很高興。他一面封耿況為列侯,一面命耿弇向漁陽進軍。
耿弇還沒到漁陽,彭寵倒先借了匈奴的兵馬打到上谷來了,耿況派他的次子耿舒去對付彭寵和匈奴。耿舒打敗匈奴,殺了他們的兩個將軍。彭寵只好退回去守着漁陽,不讓耿弇和祭遵進去。
卻說說李憲據住廬江郡,僭號淮南王,建武三年居然自稱為帝,也設立九卿百官管轄九城,有眾十餘萬,區區九城也想做皇帝。揚武將軍馬成奉詔討憲。馬成字君遷,系南陽郡棘陽縣人,少為縣吏。光武帝移軍河北,馬成屢從征伐。
舒城為李憲根據地,把守甚嚴,馬成到了城下巡閱一周,見他城高濠闊不易攻取,並且城上守兵多半雄壯,甲仗也很鮮明,斷非指日可下。乃擇地安營,但求自固不求進取。一面上表具述情勢,謂須一二年方可報功。光武帝准他便宜行事。馬成便堅壁不動,李憲屢出挑戰,馬成始終嚴守,數月不接一仗。李憲遣兵衝突,屢被擊退。建武六年城中食盡,馬成鼓勵將士并力撲城,不到旬日便即攻入。李憲拚命殺出落荒竄逸,連妻子都不要了。馬成將李氏家屬全體誅戮,又遣將追捕李憲。隔了兩日有人持首來獻,問明底細,原來是李憲部吏帛意殺憲來降。馬成乃傳首詣闕略定九城,。
這時吳漢攻下朐城,擒住董憲妻孥。董憲與龐萌夜走贛榆,乘虛襲入,偏為琅琊太守陳俊所聞,引兵往攻。董憲與龐萌無兵可守,再走澤中,日暮途窮四顧倉皇,隨從只有數十騎,而且刀殘械缺甲胄不全。董憲不禁唏噓道:“數年稱王一朝覆滅,妻被人擄子被人掠,國破家亡尚有何言?”說罷顧語從騎道:“諸卿依我數年為我所累,流離辛苦弄到這般結局,豈不可憐?此後請各擇羈棲努力自愛!”騎士們聽了此言全都淚下。猛覺得後面塵起追兵殺來,董憲與龐萌即忙飛奔,來將追及一陣掃蕩,董憲立即斃命,首級為來將取去。來將就是吳漢部下的校尉韓湛,韓湛接着又追覓龐萌。
龐萌從亂軍中逃出,夜無可歸,趨入方與人黔陵家內。黔陵見他情形狼狽,一再盤詰,龐萌說出真名實姓。黔陵佯為留宿,趁他睡熟時取刀殺死,把他首級送往吳漢軍前。吳漢即將李憲、龐萌二人首級傳詣洛陽,並報明韓湛、黔陵兩人功勞,兩人俱得封侯。黔陵封侯不過是趁人之危。
山東平定,可是蜀地的公孫述、隴西的隗囂、河西的竇融這三處勢力還特彆強大,並且離京都洛陽又特別遠,沒辦法同時對付。
漢光武決定對隗囂和竇融暫時讓步,儘力與他們打交道,好讓公孫述孤立起來。
漢光武派使者去聘問隗囂。隗囂就上書給漢光武,頌揚他的功德。漢光武按照國王對待國王的禮節給他寫了一封回信,把他當作朋友。還說隗囂南邊抵抗公孫述,北邊抵抗匈奴和西羌,這個功勞簡直沒法說。還說以後有事可以直接通信,用不着經過旁人的手。
公孫述也想拉攏隗囂,派使者去封他為王。隗囂認為他和公孫述是平起平坐的,說不上誰是君、誰是臣。公孫述憑什麼封他做王,這不是瞧不起人嗎?於是把公孫述的使者殺了。以後公孫述每次往北進兵,都給隗囂打了回去。
公元28年,隗囂忽然又改變主意,派親信大臣馬援為使者去問候公孫述。
馬援,扶風茂陵人,十二歲上死了父母,是跟着他的大哥馬況長大的。馬況說他志向大,將來一定能夠做一番事業,不過大器晚成。後來馬況死了,馬援把他的嫂子當作母親看待。
王莽的時候,馬援當個小軍官,因為押送囚犯出了事。原來他看到囚犯哭得挺傷心,就把他們全放了,自己隻身逃到北地躲起來。後來趕上大赦,免了罪,他才出頭露面地經營畜牧和農業。沒幾年工夫就成了大畜牧主和地主。當時有不少賓客投奔到他門下,他對賓客們說:“大丈夫立志,窮且益堅,老當益壯。”
又過了幾年,馬援有了幾千頭牛、羊和馬,幾萬斛糧食,家產多得自己花不完。他嘆息着說:“財產之所以可貴,在於能夠幫助人;要不然做個看財奴有什麼意思呢?”他就把財產分給他的本家和親戚朋友們。當隗囂離開更始回到天水時,就拜馬援為綏德將軍,還經常跟他商議重要的事情。馬援和公孫述是同鄉,還是街坊,從小就有交情。因此隗囂派他去見公孫述。
馬援到了公孫述那邊,以為老朋友見面一定會手拉着手和過去一樣地親熱。可是公孫述已經做皇帝了,他得擺一擺皇帝的譜。馬援進去的時候,兩旁站着衛士,文武百官按官職大小排列着。排場挺講究,儀仗也挺隆重,可是就找不到從前朋友之間的那種熱乎勁。公孫述沒講幾句話,就叫手下人拿出衣帽來要讓馬援做大將軍。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等候馬援過去謝恩。
馬援起座道:“天下大亂雌雄未定,公孫不走迎國士與圖成敗,乃徒知修飾邊幅如木偶相似,這般情形怎能久留天下之士呢?”說罷拱手告辭返回西州,馬援入語隗囂道:“子陽乃井底之蛙,未知遠謀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為是(指漢光武)。”
隗囂又派他去見漢光武。漢光武穿着便衣不帶衛士,就這麼在宣德殿裏歡迎馬援。他帶着笑臉對馬援說:“您在兩個皇帝之間奔波,今天咱們見面,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馬援說:“現在天下形勢未定,做君王的要挑選臣下,做臣下的也要挑選君王。”漢光武笑了笑沒說話。馬援接著說:“我跟公孫述是同鄉,從小就挺要好。我這次去見他,他還佈置了武士,讓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階去跟他相見。現在我老遠跑到這兒,皇上您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接見我,好像見着老朋友似的。您怎麼知道我不是刺客呢?”漢光武笑着說:“您不是刺客,可能是說客。”馬援說:“現在天下出了不少皇帝,有冒名頂替的,有自立為帝的。今天見了皇上像高祖一樣。我這才知道帝王有真有假。”
兩個人就這麼聊着,彼此都很尊敬。前後共談了十多次。末了漢光武派大中大夫來歙拿着符節送馬援回去。隗囂問馬援道:“漢帝怎麼樣?”馬援說:“他啊,又豪爽又英明,待人開誠佈公,很不錯。”隗囂說:“跟高祖比起來怎麼樣?”馬援說:“那可比不上。高祖隨隨便便的,當今皇上虛心待人,舉動合適,他又不像高祖那樣喜歡喝酒。”隗囂挺不樂意地說:“照你說來他比高祖強,怎麼說比不上呢?”
隗囂雖說不高興,可對馬援還是照樣尊重。他又很客氣地招待來歙。來歙勸他上洛陽去見漢光武,還說他一定能夠得到很高的爵位,隗囂推辭了。他送走來歙之後,就跟手下一個很有學問的大臣班彪談論秦漢興亡的歷史。他的用意是想說明:漢朝既然可以代替秦朝,別的朝代也可以代替漢朝,那麼不是姓劉的人也不一定不能做皇帝。班彪特意寫了一篇文章勸他不要去跟漢朝爭天下,隗囂當然聽不進去,他就是想做皇帝。班彪於是借個因頭要求退休。隗囂覺得他沒有多大用處,就讓他辭職了。
班彪辭職后逍遙自在,他到河西一帶去遊玩,打算在那兒隱居下去,整理整理歷史,寫寫文章。河西五郡大將軍竇融是班彪同鄉,聽說班彪離開隗囂后正在自己的地界裏遊玩,馬上派使者很隆重地把他接來,當作上賓虛心地向他請教。班彪得到了這麼一個知己朋友,就勸他歸向漢光武。
竇融早就聽說過漢光武這個人挺了不起,只因為河西離洛陽路遠,交通又不方便,所以沒跟漢光武來往。隗囂曾經拜他為將軍,這時打算做皇帝,就派使者跟竇融聯絡,勸他自立為王。竇融這時已經聽了班彪的話,就拒絕了隗囂。他寫了一個奏章,派劉鈞為使者去洛陽朝見漢光武。
公元29年四月,漢光武拜竇融為涼州牧,還給他寫了一封信,裏面說:“現在蜀地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今天蜀跟漢互相攻打,將軍的地位舉足輕重,幫誰,誰的力量就大。雙方的勝敗全在將軍手裏。這麼說來我怎麼厚待將軍都是不夠的。將軍能夠上為國家出力,下為百姓着想,我是非常感激的。”竇融見信后十分高興。
漢光武安定了河西這一邊,又派來歙去見隗囂。來歙請隗囂和他一同去征伐公孫述,還答應給他土地。隗囂說:“我這裏力量單弱,劉文伯(就是匈奴立的皇帝盧芳)又從邊界上侵略過來,我還不能打到蜀地去。”來歙勸他把兒子送到洛陽去,好表示真心交好。隗囂就打發他的大兒子隗恂跟着來歙到洛陽去,讓馬援全家也跟着去。
班彪到了竇融那邊,馬援又上洛陽去,隗囂手底下就只剩下鄭興、杜林、申屠剛幾個人。鄭興一向受隗囂的尊重,可他沒法讓隗囂打消做皇帝的念頭。於是他借了個安葬父母的因頭告假回鄉。杜林也因為兄弟死了,要求隗囂讓他送靈柩回老家去,隗囂答應了。杜林走了以後,隗囂就反悔了。他認為杜林是個有才能的人,自己沒法留住他,要是他去幫助別人,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他馬上派了一個叫楊賢的刺客去殺死他。楊賢追到了隴山,正好看見杜林親自推着車,車上裝着他兄弟的靈柩。楊賢心裏琢磨了一下,他認為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杜林不做大官去推兄弟的靈柩,實在太難得了。要下手殺害這麼一個好人,實在對不起良心。楊賢暗中保護杜林離開隴地,自己就逃到別的地方去了。
班彪、馬援、鄭興、杜林都走了。隗囂的部將王元催他即位。王元說:“天水是個好地方,人馬又強,至少可以自立為王,何必去聽別人的指揮呢?”隗囂聽了很得意。可是申屠剛起來反對,他說:“連一個平民都要講信義,說了話就得算數,何況將軍!要是背叛了漢帝,不但對不起國家,也對不起自己的兒子!”隗囂聽了申屠剛的話很不樂意,可他惦記在洛陽的大兒子隗恂。他不敢馬上做皇帝,就派他的心腹周遊上洛陽去,假意討好光武帝劉秀。
周遊先到關中去拜見征西大將軍馮異,沒想到周遊在馮異的軍營前面被他的仇人殺了,兇手又沒逮住,大家就說是馮異殺的。於是隴右和洛陽之間又多了一層隔閡。
馮異在關中三年多了,當地的人都挺佩服他。有人向漢光武告發,說他權力太大要做咸陽王。馮異得知消息后馬上上書要求調到洛陽來。漢光武派使者去安慰他說:“我和將軍,從國家來說是君臣;拿情義來說,好像父子一樣。我怎麼會懷疑你呢?請你不必顧慮。”馮異還是想回來。他又上書要求入朝。
漢光武為了隴、蜀兩邊的事,也想跟馮異商議商議,就答應了。馮異見了漢光武向他磕頭認錯。漢光武對大臣們說:“他是我起兵時候的重要幫手。替我平定關中功勞很大。”說著叫左右拿出珍寶、衣服和錢帛來當場賜給馮異。馮異拜謝以後,漢光武就跟他商議怎麼去對付隗囂和公孫述的了。如果真的像他們想的那樣三分天下的話,天下的人民怎麼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