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私奔
時值盛夏,庄稼人再也沒有等到甘霖的降臨,田地像飢餓的嘴巴張着大口子,鎮上的討飯者越來越多,他們拖着羸弱的身軀,靠着牆,等着施捨。這一個月來,王星光家棺材店生意不錯。
一個破衣爛衫的中年婦女站在棺材鋪門口:“行行好吧,就這麼多,真不行,俺只能買張席子了。”
“唉,這錢差的也太多啊!”王掌柜嘆氣着。
“爹,給他吧,怪可憐的。”站在一邊的王星光說話了。
“那好吧!國子,幫忙把棺材抬出去吧”
“謝謝,謝謝啦。”
王星光送走了買棺材的,回過頭,給正在記賬的父親端了一杯水,試探着問道:“爹,我想去西安。”
“啥呀?生意正忙哩,你去西安咋哩”王掌柜停下手裏的茶水,看着王星光,“不行,眼下正缺人手哩”。
“我想去西安當兵。”王星光一句話差點嚇到王掌柜,喝到嘴裏的水吐了出來,“咋了呀?放着好日子不過,你瘋了?”
“不是,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形勢。”王星光解釋道。
“不中,好好在家獃著,這世道,兵荒馬亂,哪也甭想去。”
王掌柜隨着一聲招呼,進了後院。
王掌柜剛走,張新革就從外面進來了,看見王星光悶悶不樂,問道:“給你爹說了沒有,咋樣了?”
“我爹不同意,我還真出不去,這可咋辦。”
張新革看王星光有點想打退堂鼓,就湊過臉去:“不行,咱們偷偷走。”
“那可不行,我走了,還不得把爹媽給急死。”
“那,你就寫封信,壓在帳台上,告訴他們別找了。”王星光想了半天,也沒有回話。
張新革看王星光沒有答應,很沮喪,“你不去,那我去找白娃了。”張新革悻悻地走出了店門,王星光追了出來:“別急啊,等我再想想”。
“想啥呀,還是算了吧。”張新革丟下一句話,就朝街上走去。下午的太陽將張新革的消瘦影子拉的很長,映在石板路上,一晃
一晃地隨張新革消失在鎮口。
張新革家院子和白娃家院子差不多,也是兩空窯洞,只是門口多了三間下房,天色已晚,除了村外哭聲和狗叫,院子裏一片死寂,臨近門口的一間下房裏,只有張新革和張新革。
“我打算明天走,不知道你和家裏說好了沒有。”張新革問白娃。
“我爹不答應,我不敢去。”
“不能餓死到家裏,你飯量大,要是出去了,你爹媽還能好過些。”
白娃沒有作聲。
張新革看着白娃痛苦的樣子,安慰道:“你也不用難過,天無絕人之路,也許咱們到了西安,開了軍餉,寄回來,他們就有活路了,這時候,你要再給你爹說,恐怕只會讓他們更難過。”
“那我咋辦,總不能不吭聲走吧!”
“這樣,咱們明天早上偷偷走了之後,讓我媽去勸勸你媽,你看咋樣?”
“也只能這樣了,哎,那王星光咋說了,到底是去不去?”
“我下午找他了,他說,他爹不讓去,他還在猶豫呢。”
說話間,院外傳來開門聲,白娃乍起耳朵聽,張新革從床邊站起來,準備往外出。
“我猜,你兩都在,一逮正准!”張新革說著走進門來。
“怎麼了,你不是不去嘛”張新革埋怨道。
“我爹也不同意,可我不去,你們很孤單呀”王星光開起了玩笑。
“對,沒有你陪伴,真的好孤單,哈哈哈”張新革大笑起來,白娃也勉強地敷衍着呵呵兩聲,心裏還是想着爹媽說的那些話。
“別開玩笑了,說正事,說說到西安后的打算吧”王星光打斷了。
白娃碰了張新革一下:“讓人家說說,人家那邊有親戚。”
“嗯,白娃說得對,我大姨家孩子在西安部隊上當營長,我媽給我姨說好了,我帶着我姨寫給表哥的一封書信,咱們一塊過去,到那看他咋安排,當兵又不是去做官,這應該難不住一個營長。”
王星光插嘴道:“信上說了沒有,一塊過去還有俺們兩個?”
“那倒是還沒有說,不過,人都過去了,他總不能不給安排吧!”
王星光聽了這話,提着的心這才稍安。
最後,按照張新革安排,大家明天早上四點鐘,在古鎮戲樓處相聚,然後一同扒上西去的火車,三人都表示同意,各自回家準備行李。
第二日過了三更雞叫,白娃起了床,簡單地準備了幾件衣服和一個單薄褥子,包裹起來,悄悄的出了家門,迎着朦朧月色,直奔戲樓,張新革早已等候在此,天色太早,寒氣襲人,兩人縮在了牆角,等候王星光。
半柱香工夫,王星光過來了,三人話不多說,朝鐵路邊走去,踩着道軌下的石子,聽着呼啦呼啦的響聲,爬上貨台,這時,東方漸白,天邊泛起一道紅光。在白娃的引導下,三人跪在地上朝古鎮方向磕下三個響頭。
“聽到道軌的聲音了,大家準備,咱三人不要分開,都上一節車廂,我和王星光把兩頭,白娃把中間,這是上坡路,車不會快,大家不要緊張,隨我動作就是”張新革這樣一安排,大家開始勒緊腰帶,背好行李,準備扒車。
一聲汽笛,火車伴着濃重的黑煙,自東向西行駛過來,白娃一聲令下,大家伸手抓住車廂上的把手,縱身離開貨台,張新革探出一隻手攀住車框頂部,翻身上了車兜,坐在貨物上,扭過頭,王星光和白娃也都跟了上來,三人圍成一團,看着東邊的半個太陽,迎着嗖嗖的涼風,你看我,我看你,三顆緊張的心這才平緩下來,說笑着一路向西,那年是19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