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手段
將蕭誠一行送到了下榻的莊子,那是本地一戶士紳的別院。
隨着謝鴻走出莊子之後,上了對方的馬車,盤膝坐在了軟墊之上,魯宛卻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瞅着魯宛的模樣,謝鴻微微一笑,將一個手爐抱在懷裏,道:“怎麼啦,見了首輔,還生出許多感概來了!”
魯宛點了點頭:“謝督,的確有很多感慨,以前啊,一直覺得首輔有今日之成就,雖然有其才華過人的一面,但多多少少也是佔了出身的原因,畢竟蕭氏那種起點,絕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具備。”
“你有些不服氣?”
“原本是有的!總是覺得,如果自己處在他的這個位置之上,做得也不會比他差多少,但這次一見雖然才短短几天,我才明白過來,以前的想法,多麼可笑!”魯宛搖頭道:“我與首輔的差距,當真是比天高,比海深呢!”
謝鴻身子斜靠在車壁之上,道:“若非看好他,我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巴巴地抱緊他的大腿呢!此人是我見過的最讓人驚嘆的奇才,對於軍事涉獵極深,搞經濟更是一把好手,但更讓嘆服的是此人在長遠佈局之上的深謀遠慮,當然,他在政治之上也相當的成熟,絕不會將個人感情凌駕於政事之上,頭腦相當的清醒。”
魯宛點頭道:“的確,他把謝督您一下子捧到如今這個位置,又把劉良臣給弄去了閔浙,便是明證。您現在看起來風光無比,可也是坐在一大堆火上被烤着呢!往朝廷上看去,除了少數人外,只怕大多數人都看您不太順眼吧!而劉良臣如今在閩浙,必然也是舉步維艱,想要打開局面,非得依靠首輔在閩浙的勢力不可,如此一來,您二位就完全成為他的附庸了。”
謝鴻哈哈一笑:“你分析得也對,不過,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魯兄,如果我不這樣做,你覺得,我能在新成立的朝堂之中佔有一個什麼位置?”
“只怕沒位置!”魯宛實話實話。
“這就對了。有所得,必有所失。”謝鴻伸手拍了拍魯宛,道:“別想着十全十美,什麼事兒都想佔全,最終就是什麼也得不到。”
魯宛笑了起來:“我反正跟緊謝督您就行了,首輔隔我太遠,高攀不上。”
“這你可錯了!”謝鴻道:“這一次不管是安置難民,還是在城裏大搞衛生,建設東司,堆肥肥田,都合了首輔的意思,用不了多久,你便會高升的。而且很大概率,會被調離兩江去別的地方任職的。”
“啊?”魯宛一怔。“離開這裏?”
“在這裏,你只不過是一縣之令,但離開了這裏,以首輔用人的不拘一格,指不定直接就把你提拔到一州知州的位置。”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一躍數級?”
“你已經一躍兩級了,一下州知州,六品便夠格了。但想任上州尊長,則還要再立功勛。”謝鴻道:“只要你有說得出嘴的功勞,咱們這位首輔,便敢大力擢拔使用。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以前不過是一州知州,剛剛躍過五品這個坎,可奪下了徐州將其獻給朝廷之後,現在如何?豈止連升三級?”
“徐州位置何等關鍵!可以說,朝廷拿下了徐州沿線,便進可攻,退可守。至少在淮河流域這一片,是佔據了戰略主動的,這等奇功,自然要破格重賞。不像我,只不過是做一些日常工作而已。”
“眼下不就是有一個立功的機會嗎?”謝鴻含笑看着魯宛道。
“今天所說的,都是軍事上的,我對軍事,可是一竅不通!”魯宛道:“頂多替大軍籌措一些軍餉糧草,還能幹啥?”
“非也非也!”謝鴻連連搖頭:“首輔需要你來籌備糧草嗎?不需要。現在首輔最想做的是什麼?”
“那自然是整軍!”魯宛道。
“對,整編南方禁軍,裁撤廂軍!”謝鴻道:“如果你能想出辦法來讓這件事情順利得到解決,豈不是奇功一件?”
“這我能有什麼辦法?”魯宛苦笑:“這是砸人飯碗的事情,以前我只能想法設法地增加飯碗,再努力把鍋里的飯多做一點,着實不敢砸人飯碗。”
謝鴻摩挲着手爐,道:“把這件事,跟這一次的軍事行動結合起來,辦法不就出來了嗎?”
魯宛眨巴着眼睛細細一思忖,忽地恍然大悟:“多謝謝督提醒,我明白了。”
“你開了這個頭,必然會有很多人效仿的,至少在我兩江地區,這件事情將會很快地得到解決!”謝鴻道:“這便是大功。”
“可光一個兩江完成了,並不見得其它地方就會效仿啊!”
“這便是首輔的高明之處了!”謝鴻道:“一場大勝,將會讓首輔頭上的光環更加地耀眼,也會讓他的聲望更上一層樓。在朝廷之中,會更加地說一不二。如果說貴州、雲南等地不具備示範性的話,那麼兩江的改製成功並且取得戰場之上的勝利,便能讓反對者無話可說了。”
“首輔做事,總是在一件事情之後,隱藏着好幾個目的!”魯宛嘆服:“這份本事,讓人嘆為觀止!”
謝鴻呵呵一笑:“而且到時候他們不動的話,那首輔只怕就會下狠手了,會調集南方各路禁軍、廂軍上前線了,既然他們賴在軍中不走,給了機會也不走的話,那就讓他們在戰場之上自然消亡。”
魯宛打了一個寒噤。
所謂的自然消亡,當然是將這些人送上戰場。
到現在為止,江寧新宋所打的幾場大仗,主力都是貴州軍、雲南軍以及兩廣軍隊,再加上呂文煥範文順的襄樊軍隊,而江南軍隊,還真沒有上過戰場去與敵人交手過。
便是這個原因,江南軍隊也無法拒絕。
當兵吃糧,上戰場抵禦敵寇,北伐收復故土,這都是讓任何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的操作。
只不過現在蕭誠還不想下這樣的死手,畢竟人不是韭菜,割了一發還能迅速長一發。
“貴州也好,雲南也好,還是兩廣也好,其實都差人!”蕭誠看着羅信,道:“而在江南諸地呢?人口密集,田地基本上已經被開墾完了,但凡好一點兒的,都已經有主兒了。失地的這些人,要麼淪為打零工渡日,要麼就被編入了廂軍,更有甚至成為了一些所謂的遊俠。這一次的整軍,如果能讓幾十萬廂軍中的絕大部分,自願遷移到西南之地去,一來會讓江南的治安更好,朝廷的負擔更輕,也能讓西南之地得到充實,能夠創造更多的財富,明明是大家都好的事情,可現在,施行起來,卻是舉步維艱,很難推進。”
“故鄉難離啊!”羅信替蕭誠倒了一杯茶,道:“首輔,當年叔叔送我到您身邊來的時候,我心裏其實也是不大願意的,只不過難以違抗家族的決定啊!江南富裕,生活安逸,而貴州、雲南等地在江南人眼中,那便是蠻荒煙瘴之地啊!您要讓人去那裏,他們豈會願意?”
“真是扯淡啊!”蕭誠仰天長嘆:“我們這些人都是從西南之地走出來的,這些人便視而不見嗎?”
羅信一笑,道:“想要解民愚,實非一日之功。更何況這後頭還有人推動,以此為抓手來對抗首輔呢?我覺得有些不顧大局的人,甚至會想法設法把這件事搞大,以此來逼迫你在某些方面讓步來換取他們來安撫這些人!”
蕭誠冷笑起來:“蕭某此生,不是沒有妥協過,不是沒有讓過步退讓,但是這都是我自願的,沒有人能逼迫我、要脅我。你這一次的穎州之行便是絕佳的機會。”
“一旦拿下商丘、宋城,劉豫也好,曲珍也好,只怕都會放棄平日的爭執,共同對抗莪們。便是河北路上的遼人必然也會出兵的,如此,我們調兵,便是名正言順了,到時候到要看一看那些人的嘴臉。”羅信冷笑。“到時候上了戰場,要麼戰死,要麼被戰爭磨練成老兵,這對於我們來說,都是好事。當然,如果這些人當了逃兵,那就更好了。首輔,我們就可以直接將這些人抓捕起來,送到西南去實邊。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可就成了刑徒了,想幹什麼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不說這些糟心事了!”蕭誠擺擺手:“比起我們這邊,我現在更擔心西北。大哥他沒有接受我們的官職,也沒有接受遼國鎮西王的位置,而是弄了一個大夏王的稱號來滿足麾下想要加官進爵的野心,但接下來,只怕遼國不會善罷干休。”
“耶律敏任西北路招討司,就是衝著西北去的。”羅信道:“眩雷寨、西京道,西軍這一次要遇上真正的考驗了,因為我們無法對他太多的幫助,只希望那些武器,能讓他們多一些勝利的希望。首輔,我看了,西軍的工業體系還是很完善的,匠人也數目眾多,再加上有我們留在那裏的大匠指導,他們很快,就會擁有這世上威力最大的連弩,強弩,以及火炮!而這些,都能助力驍勇的西軍戰勝敵人。如果西軍再一次取得勝利,對於我們來說,那可是大大的利好。”
“我們這一次發動進攻,也可以從側面幫助一下西軍。要不然曲珍與柳全義他們,一定會配合遼人的進攻,聯合起來共同進攻陝西路的。陝西路現在被西軍、偽晉、偽趙三家分佔,西軍要全力抵禦遼人的進攻,很可能會完全丟掉陝西路,至少接下來,曲珍是沒有機會了,僅僅只是柳全義一家,並不見得能佔到便宜。”
“都是牽一而發動全身的事情啊!”羅信嘆息道:“首輔,真是太複雜了,有時候我覺得這腦袋瓜子完全不夠用。生怕有時候有一點點疏漏便牽累了整個大局啊!”
“所以我在朝廷之中推行的廷議制。”蕭誠道:“一人計短,十人計長啊!哪怕是我們的反對者,有時候提出來的意見,也不見得就沒有參考的價值。”
“可是如此,效率卻降低了!首輔,您明明可以一言而決的事情!”羅信道。
“效率固然重要,可是我們不能光看現在,我們還要看未來。羅信,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這一點,從我們開始成立聯合會的時候,便已經確定了。這個目標,是絕不能變的。這是為了萬世之基,所以,再難,我們也必須堅持下去。哪怕在路上有很多的坎坷。”
“就不能等到天下一統了,再來做這些事情嗎?”羅信道。
“我怕如果這樣做,我會在大權獨掌的過程之中慢慢地迷失自己。”蕭誠笑道:“羅信,權力是裹着蜜糖的毒藥,很容易上癮的。一旦上了癮想再放下,可就難了。所以,我決不能讓自己有這個機會上癮。”
“可是現在,太難了!”羅信苦惱地道:“有時候真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麼想的。”
“無非利益而已!”蕭誠一攤手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動了別人碗裏的肉,別人自然要跟你鬥上一斗的。”
“首輔,那怎麼解決這些事情呢?總不能斗得兩敗俱傷吧?這樣,於大局也不利是不是?”
“對,所以,我們可以把鍋里的肉弄得更多一些,讓大家能得到的不會少,甚至於是更多,那阻撓是不是就少了呢!只要讓合力大於阻力,那我們就是成功的。”蕭誠道:“不要指望所有人都能擁護你,即便是聖人,也還會有反對者呢,何況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首輔,受教了!”羅信拱手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反對者不是我們的障礙,而是促進我們去更加努力的動力才是。只要我們比他們更強大,那勝利者,就一定是我們。”
“正是這個道理!反對者的存在,能讓我們更加清醒。”蕭誠笑咪咪地道。